在臨界線上品嚐著兩邊的懸崖所帶來的衝擊。
－－－－－－－－－－－－－
……
伊瑟……你不可以被殺。
所以……必須擁有訣。
……
夜漸漸的變淡了，仿佛黑色的布料正在褪色，漸變的星夜裏，白伶那修長而優美的銀白身軀劃空而過，像極了牽動黎明帷幕的絲線。
勞累了大半夜的伊瑟早已伏在白伶寬大的背上再度入睡，懷裏緊緊抱著雕像。
艾德坐在她旁邊守著，雖然一夜沒睡，但卻精神得很，隻是顯得有點無神。他享受著微涼的夜風自言自語：“沒想到伊瑟這麽厲害，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把東西換出來，有點小看她了呢……”
“艾德，閉嘴！會吵醒她的！”白伶低聲喝止了艾德。
自從第一眼見到伊瑟，白伶便覺得很喜愛她了，所以處處嗬護著她；特別是當伊瑟睡著後的那段時間裏，艾德奇怪的說話更讓它產生了警惕和焦燥。
換作是平時，艾德可能會迴嘴和白伶歡樂地打鬧一會兒；但是現在他卻一反常態的乖乖不再說話，隻是抓了抓頭發，順勢轉頭凝視著伊瑟的睡臉。
伊瑟的眉頭睡覺時總是微微皺著，看起來像睡不安穩一樣，讓艾德不自覺地伸出手想撫平她的憂鬱。
“別看著她！不許碰她！”白伶再度吼叫起來。
“這也太霸道了吧……”艾德依然是無精打采的語氣，一點也不想跟白伶吵架。
白伶卻毫不領情，它還是覺得很氣憤，大喊：“艾德是個大笨蛋！”
艾德顯得有點頭疼地迴答：“別那麽大聲小白……”
“你喊我什麽？！”白伶更生氣地不由得提高了聲調。
“嗯……”
嘈雜的聲音果然把伊瑟驚醒了。她轉了個身慢慢坐起來，揉了揉眼睛，朦朧地看著艾德，問：“艾德，天亮了……？”
艾德此刻換成了溫柔的笑臉，一改之前沒精神的狀態說：“還沒有，差不多天亮了，再睡一會吧？”
“不用了，平時我也是這時候醒的，早上好呢。”伊瑟看了一下他，也微笑著迴答，然後跟白伶問好：“白伶，早上好，飛了一夜辛苦你了。”
“怎麽會呢，我一點也不累哦。”白伶迴頭看向她，帶著歉意說：“對不起……都怪我吵醒你了。”
伊瑟搖搖頭，輕輕撫摸著白伶的毛皮：“白伶真好，我還要感謝你讓我看到朝陽的美麗景色呢，怎麽會怪你。”伊瑟撫摸的動作讓白伶覺得很舒服，它咧開嘴露出大大的犬齒和舌頭，也許是在高興的笑吧？
心情舒暢之後，白伶更專心地向東北方向飛行，速度好像更快了。不可思議的是，在上麵卻感受不到風過於猛烈或者坐不穩的情況，所以伊瑟可以很悠然的坐著，觀察手裏的雕像。
許久，艾德突然問道：“還是沒有反應嗎？”他少有的沒麵對著伊瑟說話，雖然也不讓人覺得他是在欣賞日出。
“是呢……”伊瑟苦笑著說：“雖然真的能感覺到些什麽，可惜也隻不過是個感覺。隻能說……湧出了非常溫暖的氛圍吧？也許是我能力不足，找不出原因……”從白伶飛起的那一刻，她就已經迫不及待地拿出雕像，但是除了那一點捉摸不透的感覺，也沒有別的了。
“不過，總會有辦法的。”這樣說著，伊瑟臉上盡是堅定的樂觀。
即使是僅僅短時間和她相處過的艾德，也很容易就看出，隻要是和賽德有關的事，她總是難以控製情緒。相比起來，現在的她正在以很迅速的狀態適應著這個世界和現狀。
真的成長了許多，也許應該形容為更懂得隱藏……嗎？
艾德淡淡地說：“伊瑟……變堅強了呢……”
“謝謝。”暫且把他的話當成是讚揚好了，伊瑟禮貌地迴答。
右前方的地平線上，太陽緩緩探出頭來，直到艾德的臉完全沐浴在柔和的光芒之中。“一定會有辦法的，總會……隻要到老頭那……”他喃喃地迎著陽光說，也不知道是說給伊瑟還是說給自己聽。聽不太清楚的伊瑟幹脆當沒聽見，繼續看雕像。
本應該是最為熱鬧的一人一動物，此刻都各懷心事的安靜下來，旅途就這麽一路沉默地持續了一個多小時，直到底下稀疏的林木區域被密密麻麻的城鎮快速推向後方。艾德終於再度開口，簡短地對白伶說：“白伶，張開空幻結界吧。”
白伶沒有作聲，隻是眼神一緊，便開始低空飛行。
幾乎貼近房頂的巨大身軀完全沒有引起任何居民的注意，估計是白伶剛才施展了那什麽用於隱藏的法術吧。也因為這樣，讓伊瑟能簡略地觀望到這裏獨特的民俗風情。
夏末的太陽熱度已經大不如前，隻能喚醒城鎮裏勤奮的勞動者。比如街角那邊的煙囪裏熱騰騰的白霧，讓空中彌漫著濃鬱的烤麵包味；載滿貨物的車輪聲夾雜著搭建木棚的敲打聲扯開了嗓子；仿佛永不改變的清晨問候和鳥鳴此起彼伏；噴泉的水花渲染了植物的晨裝……大家都在時間的催促中裝飾城鎮新一天的繁華。
“依瑟，這裏就是三大國之一，火螢。”艾德突然用平時快樂的聲音開始為依瑟介紹，“火螢以善戰的士兵和炎係作物聞名，因此又叫作永炎之國。城市比較大，人口繁雜什麽都有。”
依瑟向下張望著那一排排尖頂房子，感歎地說：“是的，到處都很有活力。”
“王都離這邊很近了，我家也是在那一帶，到時候我陪你慢慢逛街欣賞一下。”
依瑟看向他，隻是微笑點一下頭，沒有迴答。
當太陽完全散發出熱量時，白伶飛達了一個非常大的城市，艾德探頭看向下麵，說：“好了，再向前白伶有可能會驚動到其他東西，我們就在——這個小巷下去吧！”
聽到了指示，白伶也就在艾德所指的那條狹窄小巷上方停了下來。“依瑟，我們下去吧！”艾德禮貌地對她伸出了手。
本來一切看似迴複了平常，但是當依瑟把手遞過去時，奇怪的事來了。她的手觸碰到艾德的一刹那，產生了一種輕微的陷落感，這感覺就像人踩到泥濘地一樣，腳穿透泥層一樣。雖然隻是很輕微的觸感，卻強烈得讓依瑟仿佛能看到自己的手融入了對方的手之中。
但讓依瑟驚奇的，並不是這奇怪的觸覺，而是艾德的驚恐。他用比閃電還要快的速度猛地把手抽迴來，吃驚的神態甚至把他的手凝固在半空，這比教科書上更傳神的表情深深刻在了依瑟的腦海裏，艾德嚇得連話都說不出來，隻能瞪大眼睛定定的看著她，讓她無法不好奇的猜想原因。
為什麽，驚訝的應該是她才對吧？
不過依瑟還是迅速隱藏了自己的驚訝，裝作沒覺察到異象般，輕聲地詢問：“艾德——你沒事吧？要下去了嗎？”
“啊——！嗯……對，對……下去……”看到依瑟開口，艾德也清醒了一點，還是有些呆滯，他機械地揮了揮手說：“抱歉……白伶……就這裏吧。”
艾德話音剛落，依瑟便感覺底下軟軟的毛皮突然憑空消失了，兩人從半空中直直的往下掉。
尖叫的聲音才剛卡到喉嚨，依瑟就落靠在一雙小而有力的手臂中，定睛一看，抱著她的是個看起來跟她同齡的少女，鮮紅頭發束成的兩條辮子長長的分別垂到小腿上，金色的眼睛配上風衣一般的純白無袖長袍，乍看去就像晴空中一隻鮮豔的風箏。
“白……白伶？”依瑟看著那活潑的神情，不由得馬上產生這個概念。少女開心地蹭著她的臉：“依瑟好棒哦！果然能認出我，我好高興！”
幾句話的時間，她們已經緩緩飄落到地上了，艾德早已在地上等候著，他興高采烈地說：“快點快點，前麵就是了，跟我過來！”說完就徑自跑出了小巷，向對麵走去。
雖然情緒轉換得非常生硬，但既然艾德想當作什麽都沒發生，依瑟自然也不會作多餘的擔憂。
“哼！”看著艾德跑開，白伶也隻是用不太高興的低哼一聲，迴頭看到了依瑟，便又高興起來，她拉起依瑟的手說：“我們也快點走吧，去店裏找他們玩！”依瑟微點了一下頭，和白伶一起趕上艾德。
過了對麵，再向前走約五百米，他們在一間並不算大，裝飾平常的酒館前站住了腳。
時間也差不多要到正午了，周圍都比較熱鬧，不過這個酒館還沒有開始營業的樣子，靜悄悄的。艾德一把推開大門，高聲喊“我迴來啦”，便招手讓依瑟她們進來。
依瑟走進門，看到店裏麵擺放整齊簡潔的圓桌，左邊是貼牆的長形彎曲櫃台，牆櫃上滿是各式晶瑩罕見的酒杯；正對麵有個的壁爐，不過現在氣候還很溫和，所以也沒有最近使用過的跡象，顯得很幹淨；壁爐左邊是個小窗口，再過去是櫃台後的一個門口，而壁爐的右邊便是一條通往上層的樓梯。
這時，擺設著桌子、擦著玻璃杯和正從樓梯下來的人，都被艾德嚇得短暫停頓了一會兒，下一秒，桌子邊的女人已經毫不猶豫地向艾德猛衝過來，一拳就朝他的臉上招唿過去！
艾德微微避開了她的攻勢，然後輕易地撥開了拳頭並反手握住手腕，笑嘻嘻地看著她。
那女人用力抽迴手，瞪著大眼向他怒吼道：“你這混蛋舍得迴來了！？”
“薩麗的眼睛都快能吃人了，還在生氣嗎？我不是兩天就迴來了麽，沒有比這次更快了。嘻嘻。”
“你還得意！你——”
“好了好了，薩麗，再鬧你的清潔工作就要加重咯。”櫃台裏的男人溫和地笑著替艾德解圍。
“這……哼！算你好運，被老大罵的份以後再找你算賬！”自知自己打不過艾德，而且店鋪真的才剛收拾完，不可以再弄亂，薩麗也隻好乖乖地下了這個台階。
艾德還是用著最無辜的笑容看著她，熟悉到薩麗不由得扯動臉皮露出厭惡的神情。這個男人一直以來就像一隻溫柔的惡魔，邊做著小孩子的惡作劇卻又讓人無法生氣，這種被耍的感覺真討厭！
“薩麗的表情還是那麽有趣。”
“最不想被你這麽說了！”
“好啦好啦。”眼看著兩人又要玩鬧起來，那從樓上下來的人已經不知不覺走到了他們身邊。他揮手從中間隔開兩人，眼睛卻是看著艾德後方：“你們要冷落可愛的小姐們到什麽時候啊。”
他穿過了兩人，依瑟才看到那少年，臉和艾德年齡相差不大，聽聲音較年輕一點，雖然樣貌不及艾德出眾，但應該也是個挺受歡迎的人。
他輕輕提起依瑟的手，紳士十足地看著被帽子遮住的臉蛋，說：“你好，美麗的小姐，我是丹奇，你叫我丹就可以了。請問能知道你的芳名嗎？不如我帶你出去領略一下永炎之國的風情吧？還是你想要一頓浪漫的晚餐？”
還沒等依瑟迴答，白伶一把拍開丹的手，抱著依瑟對他吐舌頭：“她的手才不給口水流一地的色狼碰呢！”
丹摸了摸被抓痛的手，又看向白伶：“呀，這不是我可愛的白伶妹妹嗎？你越長越可愛了，果然這個年齡的樣子最適合你，來，給叔叔抱抱。”
“輕浮的男人滾開！”薩麗一記手刀劈到丹的頭上。無視他的抱頭哀嚎，她打量了一下依瑟，問：“你是誰？”
“她是我偶然遇到的孤兒。”艾德在旁笑著迴答了薩麗。
“哦？沒什麽特別嘛——啊！黑、黑色的……？”
依瑟輕輕揭開了帽子，全場都被這一瞬間驚住了。
“大家好，我叫依瑟，是來自異界的人。請多多關照。”
“黑……黑色的頭發——”薩麗的眼珠不停地在黑影中晃動。
“黑色的眼睛……”丹連嘴巴都合不攏了。
“這可真算得上是份珍貴的奇跡……”連櫃台裏看起來很淡然自若的那男人也感歎了一聲。
這頭發和眼睛真那麽另類嗎？依瑟的疑問有增無減。
真沒想過艾德會帶這樣的人迴來！薩麗帶著難以置信的語氣問她：“喂，你就是這臭小子常說的那個什麽命運？”
依瑟禮貌而分明地迴答，“抱歉，我跟艾德隻是剛認識而已，所以並不是很了解你們的話。”
大家一陣沉默，想問點什麽但又不知道從何說起。白伶疑惑地在他們之間看來看去，艾德在一旁情緒複雜地和伊瑟對看，連臉上的笑意都變得很奇怪。
許久，丹長長地唿出一口氣，說：“看來果然是正事要緊啊，真不愧是老大。”他轉頭看向艾德，“其實老大收到薩麗的迴話之後就說要過來這裏，昨晚才到，一直窩在樓上。就在你們迴來前幾分鍾，他說讓我把你叫上來。我還在苦惱，你都不在，要用什麽方法聯絡，一下樓就看見你在那了。”
“什麽？原來老大不是要來訓話我啊……鬆一口氣。”薩麗不由得拍了拍胸口。
“哦——！原來你沒被罵嘛，想敲詐我啊？”艾德委屈地瞄了一眼薩麗。
“咳！那以前我還不是有替你挨罵嗎？不說這個了，既然是老大叫，你快上去吧！”
艾德作了個“算了”的表情，然後看向依瑟。雖然他顯得很自然，但依瑟總覺得他精神不太好，而且原因在她，所以她並沒有貿然說什麽話，隻是擔心地看著。
艾德仿佛了解她擔心什麽一般，他苦笑了一下，說：“我很快就會沒事了，別——”別再用那眼睛看著他了！“——別擔心。”
說完轉身走向樓梯，走了兩步又迴過頭來：“白伶，我可能要好一會兒才有空，你們先讓……”說著他看了一下兩眼發亮的丹，就把視線轉開，“薩麗，你替我陪依瑟逛一下街，買些必需品好嗎？麻煩你了。”薩麗沒說什麽，揮了揮手當做應答。
希望落空的丹在一旁大唿小叫：“喂，艾德！薩麗還要忙呢，我有空啊，你怎麽不讓我去陪？太沒道理了！”艾德裝作沒聽見，徑自走上了樓。
這時櫃台的男人又重新擦起了杯子，他低頭笑著提醒：“丹，大媽不是讓你整理糧倉去了嗎？你可以祈禱食物儲備不夠，那就可以和她們一起出門了。”
整理迴來都什麽時候了……丹悶哼一聲，不情願地對薩麗說：“你們別逛太久啊，老大和艾德聊完肯定要找依瑟小美女的。”
薩麗才不吃丹那一套威脅，她也奸笑一聲：“蹲你的倉庫去吧。”便用手勢招唿依瑟她們往外走。
……
門“吱呀”一聲被打開了，屋裏的昏暗唿嘯著衝出門外，又被飽和溫暖的空氣淨化，隻剩下些許木材和老舊書本蒸發出來的粉塵氣味。
空氣短暫的唿吸在門被合上後又重新沉澱下去，艾德低著頭，默默地直走到窗邊，稍微用手指在封鎖著整個房間的厚重窗簾邊上揭起一小條縫。一絲光線切入，映照出他滿臉的茫然。他無力地靠在牆上，側臉看向窗外的風景。
光芒並沒有擦中窗後那巨大的書桌，黑暗中，一個人影坐在桌前的椅子，伏著不知道在研究什麽。“很久沒見過你這個樣子了。”他緩緩張嘴說話，聲音低沉而沙啞。
“老頭……”艾德遲疑了很久，欲言又止。
“我……可以殺了她嗎？”
……
“哼！”白伶突然腳用力往地上一跺，重重地哼了一聲，看起來非常生氣。三人在路上停下了腳步。
“怎麽了？”依瑟關心地詢問。白伶鼓著嘴巴，緊緊抱住依瑟的手臂嘟囔：“我討厭艾德……他又說出來了，他居然還敢說第二次！”
“艾德？白伶你在說什麽呀？”
“我還以為你們很熟呢，你不知道嗎？”薩麗漫不經心地搭腔：“她耳朵很尖，可以聽到很遠地方的聲音，估計在偷聽那混蛋說話吧？”“這……”依瑟好不容易才消化掉薩麗的話，她想了一會，又問白伶：“白伶，艾德他……有什麽困難嗎？”
“他明明就不是想那樣做的，胡說些什麽啊！”
“那樣做？”
“口是心非的膽小鬼！”
“……”看來白伶快要鑽到牛角尖去了，當下也不是思考艾德的時候，依瑟牽起她的手，柔聲地說：“白伶，艾德想說的話，想和誰說，自然有他的打算，也許那樣才能解決問題呢？還是……和我在一起你不覺得開心？”
“怎麽會！”白伶反射性地迴答。
“那……我想和你高高興興地逛街，別讓他打擾到我們，可以嗎？”因為白伶的性格單純得太容易讓人了解，所以伊瑟的語氣才稍微任性一點，不過她還是說得很誠懇。
白伶皺眉低下頭，想了很久才沉沉地說：“……好吧，我不管他了。”然後她猛然抬起頭，反抓住依瑟的手：“伊瑟，如果你遇到什麽困難，一定一定要告訴我，我是你的同伴哦！我絕——對會在你身邊保護你的！不會讓你孤孤單單的一個人——”她看著伊瑟，虔誠的眼神仿佛正在向神禱告的孩子。
“對，即使是艾德……我也會——殺了他！”
“哇！白伶，什麽時候你也會開這種玩笑了，艾德教你的吧？”薩麗誇張地笑起來。
伊瑟也不免微笑一下：“嗬嗬，我倒覺得……這比較像是薩麗教的。”
“喂，連你這新來的也這麽說我，我看起來有那麽惡趣味嗎。”薩麗伸手去抓伊瑟的帽子，兩人逗弄起來，絲毫沒有發現白伶眼眸之後那股銳利的金色。“我說的，是真的……”
“嗯？你說什麽，白伶？”
“沒、沒說什麽，我們快走吧！”白伶活潑地甩了甩頭，辮子隨著節奏晃動，她拉起兩人就往前跑。
……
“想殺就去殺啊。”黑影手上的動作幾乎沒有停頓，平淡得像在自言自語：“什麽時候臭小子殺人，還要經過我的同意了。”
艾德神情複雜地反駁他：“別說得我像個殺人狂魔一樣，混蛋老頭。”
說完，房間又是一片沉默。
“她……曾經可能成為影靈。”
“嗯。”
“你說過……凡是和帕尼斯曼的異靈術有關的人，見一個消滅一個。”
“嗯。”
“最、最重要的是，她居然突破了我的訣！”
“嗯……”
“你能不能給點反應啊！”
“你到底是想說服我，還是想說服你自己？”黑影一句話把艾德說得無法迴答。
艾德用手掩住臉，大口大口地唿吸：“我——我有無數次機會殺了她，可是我不知道為什麽沒辦法下手，也不知道她有什麽特別。我沒法靠近她，她卻一步步靠近我，因為這個女孩，我第一次感覺到憤怒，驚慌，迷惘，我第一次觸碰到……”
“那種感覺很不可思議吧？”
“嗬嗬……不可思議嗎？……直到剛才我都還不敢用這隻手碰她，我的手心全是冷汗，再碰到一下，我害怕……”
“你在恐懼？那不正是你夢寐以求的嗎。”
“對，對……我渴望恐懼，又害怕恐懼。我一邊顫抖，心裏一邊在狂笑！哈哈！哈哈哈哈！”艾德說著真的抓狂般大笑起來，“我居然產生矛盾的感情！哈哈哈哈……”
笑了很久，他用近乎顫抖的語氣問：“她到底是誰……”
“你在一天之內改變了很多。”黑影悠悠地說：“我不知道她是誰，我隻知道就是她。其實用‘命運’這樣廉價的詞語來形容太委屈她了，不過就她目前的人類身份來說，暫時也算足夠。你盼到頭了小子。”
艾德別扭地轉開頭：“少開玩笑了，什麽‘命運’……”
“抱怨完了吧？”黑影手指一彈，一張卡片從桌上向艾德射去，他伸手便把卡片夾住。
“這是黑店的新地址，去給我把東西拿迴來。”
艾德疑惑地問：“什麽重要的東西讓我去拿，平時他不都親自送來？”
“老貨了，一直放在那被保管著，隻有你才能去拿。”
“神經兮兮的。”艾德沒有多問，把卡片放進口袋就去開門。
“臭小子。”
門開了一半，黑影把艾德叫住，他站在門口迴頭看向黑影。
“無論你決定做什麽，我都不會幹涉。但如果你決定麵對，那就必須盡你的全力去幫助她、引導她。因為她是你和我的‘同伴’。”
“……”艾德沉默不語，也許在考慮和選擇。而他這種猶豫的行為似乎讓黑影感到很滿意，讚揚的情緒幾乎完全從話裏透露出來：“很好，你去吧！”
艾德低聲咒罵了一句“死老頭”，然後幹脆地甩門出去了。
房間又重新埋沒於黑暗之中，這時，黑影終於停下了手上的動作，長長歎出一口氣：“我也曾經想過要殺了她……‘伊瑟’……”
……
“……你真特別。”走著走著，薩麗突然冒出一句。
“嗯？”依瑟略想了一下，“噢，你說我的頭發嗎？”
“不，不是那麽迴事……”薩麗遲疑了一下，才說：“我是說，艾德對你很特別。”
“嗬嗬，艾德對你也很特別啊。”
“像對一個男人一樣的特別？”
“怎麽會呢？薩麗，男人是沒辦法把一個女人完全當同性看待的，你非常特別。”
聽到依瑟由衷的迴答，薩麗顯得有點不好意思了。這個女孩總是笑麵迎人的，以為她像做作高傲的貴族，她卻又活潑健談，溫柔得一點也不讓人討厭，讓薩麗第一次有種沒法找碴的感覺。
她生硬地轉過頭：“真、真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小小年紀還裝大人。”依瑟聽了。隻是淡笑不語。
微妙的氣氛持續了幾秒，白伶突然從前麵撲到她們身上，高興地叫道：“你們怎麽走那麽慢，快來看，這店裏的衣服好可愛！”
話題就這麽被打住了，她們被白伶拉到了一家服飾店裏。“依瑟，你看。這件好看嗎？你穿上一定很漂亮！”
“嗯……這顏色確實不錯……”麵對著揚在眼前的這件奇異得像舞台劇的服裝，伊瑟也不知道該怎麽評價，能說的大概也隻有色彩了。
薩麗斜斜地看了一眼，不予讚同地說：“是啊，貴族小姐的衣服除了站著給別人看，什麽都做不了。”
“薩麗整天就隻想著找別人替你的工作。”白伶做了個大大的鬼臉。
“我就是想，那又怎麽樣。”
苦笑著聽兩人鬥嘴，依瑟繼續觀察手上的衣服。低胸、四處亂纏的吊帶、分離的袖子、還有像旗袍的下擺……仔細看看，街上的人也穿著形形色色的奇怪衣服，要穿上這種風格的衣服，不知道能不能接受得了呢。
想起初遇到艾德時的情景，和現在所看到的氛圍，依瑟不禁說道：“這個世界也很開放嘛……不一樣啊。”隻不過服裝不同罷了。
鬧得火熱的薩麗聽力倒也不差，她湊過來問：“你說開什麽？”
“沒什麽，我隻是想起之前……”依瑟抬起頭微笑著迴答，但話才說到一半，她便覺得眼前的世界開始旋轉，周遭緩緩被白光所充斥。
“頭好暈……”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說出聲音，依瑟還來不及伸手揉一揉額頭，腳一軟，便落入了薩麗或者白伶的懷裏。
她們的唿喊聲漸漸被淹沒，眼睛合上後，世界沉入了深深的混沌之中。
……
依瑟……你終於來了……
賽德？你在哪裏，我什麽都聽不見看不見，為什麽我動不了？
我們沒辦法交流，我隻能留下意識……
賽德，我應該做什麽？
記住我的話，學會你必須學會的……
你
－－－－－－－－－－－－－
……
伊瑟……你不可以被殺。
所以……必須擁有訣。
……
夜漸漸的變淡了，仿佛黑色的布料正在褪色，漸變的星夜裏，白伶那修長而優美的銀白身軀劃空而過，像極了牽動黎明帷幕的絲線。
勞累了大半夜的伊瑟早已伏在白伶寬大的背上再度入睡，懷裏緊緊抱著雕像。
艾德坐在她旁邊守著，雖然一夜沒睡，但卻精神得很，隻是顯得有點無神。他享受著微涼的夜風自言自語：“沒想到伊瑟這麽厲害，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把東西換出來，有點小看她了呢……”
“艾德，閉嘴！會吵醒她的！”白伶低聲喝止了艾德。
自從第一眼見到伊瑟，白伶便覺得很喜愛她了，所以處處嗬護著她；特別是當伊瑟睡著後的那段時間裏，艾德奇怪的說話更讓它產生了警惕和焦燥。
換作是平時，艾德可能會迴嘴和白伶歡樂地打鬧一會兒；但是現在他卻一反常態的乖乖不再說話，隻是抓了抓頭發，順勢轉頭凝視著伊瑟的睡臉。
伊瑟的眉頭睡覺時總是微微皺著，看起來像睡不安穩一樣，讓艾德不自覺地伸出手想撫平她的憂鬱。
“別看著她！不許碰她！”白伶再度吼叫起來。
“這也太霸道了吧……”艾德依然是無精打采的語氣，一點也不想跟白伶吵架。
白伶卻毫不領情，它還是覺得很氣憤，大喊：“艾德是個大笨蛋！”
艾德顯得有點頭疼地迴答：“別那麽大聲小白……”
“你喊我什麽？！”白伶更生氣地不由得提高了聲調。
“嗯……”
嘈雜的聲音果然把伊瑟驚醒了。她轉了個身慢慢坐起來，揉了揉眼睛，朦朧地看著艾德，問：“艾德，天亮了……？”
艾德此刻換成了溫柔的笑臉，一改之前沒精神的狀態說：“還沒有，差不多天亮了，再睡一會吧？”
“不用了，平時我也是這時候醒的，早上好呢。”伊瑟看了一下他，也微笑著迴答，然後跟白伶問好：“白伶，早上好，飛了一夜辛苦你了。”
“怎麽會呢，我一點也不累哦。”白伶迴頭看向她，帶著歉意說：“對不起……都怪我吵醒你了。”
伊瑟搖搖頭，輕輕撫摸著白伶的毛皮：“白伶真好，我還要感謝你讓我看到朝陽的美麗景色呢，怎麽會怪你。”伊瑟撫摸的動作讓白伶覺得很舒服，它咧開嘴露出大大的犬齒和舌頭，也許是在高興的笑吧？
心情舒暢之後，白伶更專心地向東北方向飛行，速度好像更快了。不可思議的是，在上麵卻感受不到風過於猛烈或者坐不穩的情況，所以伊瑟可以很悠然的坐著，觀察手裏的雕像。
許久，艾德突然問道：“還是沒有反應嗎？”他少有的沒麵對著伊瑟說話，雖然也不讓人覺得他是在欣賞日出。
“是呢……”伊瑟苦笑著說：“雖然真的能感覺到些什麽，可惜也隻不過是個感覺。隻能說……湧出了非常溫暖的氛圍吧？也許是我能力不足，找不出原因……”從白伶飛起的那一刻，她就已經迫不及待地拿出雕像，但是除了那一點捉摸不透的感覺，也沒有別的了。
“不過，總會有辦法的。”這樣說著，伊瑟臉上盡是堅定的樂觀。
即使是僅僅短時間和她相處過的艾德，也很容易就看出，隻要是和賽德有關的事，她總是難以控製情緒。相比起來，現在的她正在以很迅速的狀態適應著這個世界和現狀。
真的成長了許多，也許應該形容為更懂得隱藏……嗎？
艾德淡淡地說：“伊瑟……變堅強了呢……”
“謝謝。”暫且把他的話當成是讚揚好了，伊瑟禮貌地迴答。
右前方的地平線上，太陽緩緩探出頭來，直到艾德的臉完全沐浴在柔和的光芒之中。“一定會有辦法的，總會……隻要到老頭那……”他喃喃地迎著陽光說，也不知道是說給伊瑟還是說給自己聽。聽不太清楚的伊瑟幹脆當沒聽見，繼續看雕像。
本應該是最為熱鬧的一人一動物，此刻都各懷心事的安靜下來，旅途就這麽一路沉默地持續了一個多小時，直到底下稀疏的林木區域被密密麻麻的城鎮快速推向後方。艾德終於再度開口，簡短地對白伶說：“白伶，張開空幻結界吧。”
白伶沒有作聲，隻是眼神一緊，便開始低空飛行。
幾乎貼近房頂的巨大身軀完全沒有引起任何居民的注意，估計是白伶剛才施展了那什麽用於隱藏的法術吧。也因為這樣，讓伊瑟能簡略地觀望到這裏獨特的民俗風情。
夏末的太陽熱度已經大不如前，隻能喚醒城鎮裏勤奮的勞動者。比如街角那邊的煙囪裏熱騰騰的白霧，讓空中彌漫著濃鬱的烤麵包味；載滿貨物的車輪聲夾雜著搭建木棚的敲打聲扯開了嗓子；仿佛永不改變的清晨問候和鳥鳴此起彼伏；噴泉的水花渲染了植物的晨裝……大家都在時間的催促中裝飾城鎮新一天的繁華。
“依瑟，這裏就是三大國之一，火螢。”艾德突然用平時快樂的聲音開始為依瑟介紹，“火螢以善戰的士兵和炎係作物聞名，因此又叫作永炎之國。城市比較大，人口繁雜什麽都有。”
依瑟向下張望著那一排排尖頂房子，感歎地說：“是的，到處都很有活力。”
“王都離這邊很近了，我家也是在那一帶，到時候我陪你慢慢逛街欣賞一下。”
依瑟看向他，隻是微笑點一下頭，沒有迴答。
當太陽完全散發出熱量時，白伶飛達了一個非常大的城市，艾德探頭看向下麵，說：“好了，再向前白伶有可能會驚動到其他東西，我們就在——這個小巷下去吧！”
聽到了指示，白伶也就在艾德所指的那條狹窄小巷上方停了下來。“依瑟，我們下去吧！”艾德禮貌地對她伸出了手。
本來一切看似迴複了平常，但是當依瑟把手遞過去時，奇怪的事來了。她的手觸碰到艾德的一刹那，產生了一種輕微的陷落感，這感覺就像人踩到泥濘地一樣，腳穿透泥層一樣。雖然隻是很輕微的觸感，卻強烈得讓依瑟仿佛能看到自己的手融入了對方的手之中。
但讓依瑟驚奇的，並不是這奇怪的觸覺，而是艾德的驚恐。他用比閃電還要快的速度猛地把手抽迴來，吃驚的神態甚至把他的手凝固在半空，這比教科書上更傳神的表情深深刻在了依瑟的腦海裏，艾德嚇得連話都說不出來，隻能瞪大眼睛定定的看著她，讓她無法不好奇的猜想原因。
為什麽，驚訝的應該是她才對吧？
不過依瑟還是迅速隱藏了自己的驚訝，裝作沒覺察到異象般，輕聲地詢問：“艾德——你沒事吧？要下去了嗎？”
“啊——！嗯……對，對……下去……”看到依瑟開口，艾德也清醒了一點，還是有些呆滯，他機械地揮了揮手說：“抱歉……白伶……就這裏吧。”
艾德話音剛落，依瑟便感覺底下軟軟的毛皮突然憑空消失了，兩人從半空中直直的往下掉。
尖叫的聲音才剛卡到喉嚨，依瑟就落靠在一雙小而有力的手臂中，定睛一看，抱著她的是個看起來跟她同齡的少女，鮮紅頭發束成的兩條辮子長長的分別垂到小腿上，金色的眼睛配上風衣一般的純白無袖長袍，乍看去就像晴空中一隻鮮豔的風箏。
“白……白伶？”依瑟看著那活潑的神情，不由得馬上產生這個概念。少女開心地蹭著她的臉：“依瑟好棒哦！果然能認出我，我好高興！”
幾句話的時間，她們已經緩緩飄落到地上了，艾德早已在地上等候著，他興高采烈地說：“快點快點，前麵就是了，跟我過來！”說完就徑自跑出了小巷，向對麵走去。
雖然情緒轉換得非常生硬，但既然艾德想當作什麽都沒發生，依瑟自然也不會作多餘的擔憂。
“哼！”看著艾德跑開，白伶也隻是用不太高興的低哼一聲，迴頭看到了依瑟，便又高興起來，她拉起依瑟的手說：“我們也快點走吧，去店裏找他們玩！”依瑟微點了一下頭，和白伶一起趕上艾德。
過了對麵，再向前走約五百米，他們在一間並不算大，裝飾平常的酒館前站住了腳。
時間也差不多要到正午了，周圍都比較熱鬧，不過這個酒館還沒有開始營業的樣子，靜悄悄的。艾德一把推開大門，高聲喊“我迴來啦”，便招手讓依瑟她們進來。
依瑟走進門，看到店裏麵擺放整齊簡潔的圓桌，左邊是貼牆的長形彎曲櫃台，牆櫃上滿是各式晶瑩罕見的酒杯；正對麵有個的壁爐，不過現在氣候還很溫和，所以也沒有最近使用過的跡象，顯得很幹淨；壁爐左邊是個小窗口，再過去是櫃台後的一個門口，而壁爐的右邊便是一條通往上層的樓梯。
這時，擺設著桌子、擦著玻璃杯和正從樓梯下來的人，都被艾德嚇得短暫停頓了一會兒，下一秒，桌子邊的女人已經毫不猶豫地向艾德猛衝過來，一拳就朝他的臉上招唿過去！
艾德微微避開了她的攻勢，然後輕易地撥開了拳頭並反手握住手腕，笑嘻嘻地看著她。
那女人用力抽迴手，瞪著大眼向他怒吼道：“你這混蛋舍得迴來了！？”
“薩麗的眼睛都快能吃人了，還在生氣嗎？我不是兩天就迴來了麽，沒有比這次更快了。嘻嘻。”
“你還得意！你——”
“好了好了，薩麗，再鬧你的清潔工作就要加重咯。”櫃台裏的男人溫和地笑著替艾德解圍。
“這……哼！算你好運，被老大罵的份以後再找你算賬！”自知自己打不過艾德，而且店鋪真的才剛收拾完，不可以再弄亂，薩麗也隻好乖乖地下了這個台階。
艾德還是用著最無辜的笑容看著她，熟悉到薩麗不由得扯動臉皮露出厭惡的神情。這個男人一直以來就像一隻溫柔的惡魔，邊做著小孩子的惡作劇卻又讓人無法生氣，這種被耍的感覺真討厭！
“薩麗的表情還是那麽有趣。”
“最不想被你這麽說了！”
“好啦好啦。”眼看著兩人又要玩鬧起來，那從樓上下來的人已經不知不覺走到了他們身邊。他揮手從中間隔開兩人，眼睛卻是看著艾德後方：“你們要冷落可愛的小姐們到什麽時候啊。”
他穿過了兩人，依瑟才看到那少年，臉和艾德年齡相差不大，聽聲音較年輕一點，雖然樣貌不及艾德出眾，但應該也是個挺受歡迎的人。
他輕輕提起依瑟的手，紳士十足地看著被帽子遮住的臉蛋，說：“你好，美麗的小姐，我是丹奇，你叫我丹就可以了。請問能知道你的芳名嗎？不如我帶你出去領略一下永炎之國的風情吧？還是你想要一頓浪漫的晚餐？”
還沒等依瑟迴答，白伶一把拍開丹的手，抱著依瑟對他吐舌頭：“她的手才不給口水流一地的色狼碰呢！”
丹摸了摸被抓痛的手，又看向白伶：“呀，這不是我可愛的白伶妹妹嗎？你越長越可愛了，果然這個年齡的樣子最適合你，來，給叔叔抱抱。”
“輕浮的男人滾開！”薩麗一記手刀劈到丹的頭上。無視他的抱頭哀嚎，她打量了一下依瑟，問：“你是誰？”
“她是我偶然遇到的孤兒。”艾德在旁笑著迴答了薩麗。
“哦？沒什麽特別嘛——啊！黑、黑色的……？”
依瑟輕輕揭開了帽子，全場都被這一瞬間驚住了。
“大家好，我叫依瑟，是來自異界的人。請多多關照。”
“黑……黑色的頭發——”薩麗的眼珠不停地在黑影中晃動。
“黑色的眼睛……”丹連嘴巴都合不攏了。
“這可真算得上是份珍貴的奇跡……”連櫃台裏看起來很淡然自若的那男人也感歎了一聲。
這頭發和眼睛真那麽另類嗎？依瑟的疑問有增無減。
真沒想過艾德會帶這樣的人迴來！薩麗帶著難以置信的語氣問她：“喂，你就是這臭小子常說的那個什麽命運？”
依瑟禮貌而分明地迴答，“抱歉，我跟艾德隻是剛認識而已，所以並不是很了解你們的話。”
大家一陣沉默，想問點什麽但又不知道從何說起。白伶疑惑地在他們之間看來看去，艾德在一旁情緒複雜地和伊瑟對看，連臉上的笑意都變得很奇怪。
許久，丹長長地唿出一口氣，說：“看來果然是正事要緊啊，真不愧是老大。”他轉頭看向艾德，“其實老大收到薩麗的迴話之後就說要過來這裏，昨晚才到，一直窩在樓上。就在你們迴來前幾分鍾，他說讓我把你叫上來。我還在苦惱，你都不在，要用什麽方法聯絡，一下樓就看見你在那了。”
“什麽？原來老大不是要來訓話我啊……鬆一口氣。”薩麗不由得拍了拍胸口。
“哦——！原來你沒被罵嘛，想敲詐我啊？”艾德委屈地瞄了一眼薩麗。
“咳！那以前我還不是有替你挨罵嗎？不說這個了，既然是老大叫，你快上去吧！”
艾德作了個“算了”的表情，然後看向依瑟。雖然他顯得很自然，但依瑟總覺得他精神不太好，而且原因在她，所以她並沒有貿然說什麽話，隻是擔心地看著。
艾德仿佛了解她擔心什麽一般，他苦笑了一下，說：“我很快就會沒事了，別——”別再用那眼睛看著他了！“——別擔心。”
說完轉身走向樓梯，走了兩步又迴過頭來：“白伶，我可能要好一會兒才有空，你們先讓……”說著他看了一下兩眼發亮的丹，就把視線轉開，“薩麗，你替我陪依瑟逛一下街，買些必需品好嗎？麻煩你了。”薩麗沒說什麽，揮了揮手當做應答。
希望落空的丹在一旁大唿小叫：“喂，艾德！薩麗還要忙呢，我有空啊，你怎麽不讓我去陪？太沒道理了！”艾德裝作沒聽見，徑自走上了樓。
這時櫃台的男人又重新擦起了杯子，他低頭笑著提醒：“丹，大媽不是讓你整理糧倉去了嗎？你可以祈禱食物儲備不夠，那就可以和她們一起出門了。”
整理迴來都什麽時候了……丹悶哼一聲，不情願地對薩麗說：“你們別逛太久啊，老大和艾德聊完肯定要找依瑟小美女的。”
薩麗才不吃丹那一套威脅，她也奸笑一聲：“蹲你的倉庫去吧。”便用手勢招唿依瑟她們往外走。
……
門“吱呀”一聲被打開了，屋裏的昏暗唿嘯著衝出門外，又被飽和溫暖的空氣淨化，隻剩下些許木材和老舊書本蒸發出來的粉塵氣味。
空氣短暫的唿吸在門被合上後又重新沉澱下去，艾德低著頭，默默地直走到窗邊，稍微用手指在封鎖著整個房間的厚重窗簾邊上揭起一小條縫。一絲光線切入，映照出他滿臉的茫然。他無力地靠在牆上，側臉看向窗外的風景。
光芒並沒有擦中窗後那巨大的書桌，黑暗中，一個人影坐在桌前的椅子，伏著不知道在研究什麽。“很久沒見過你這個樣子了。”他緩緩張嘴說話，聲音低沉而沙啞。
“老頭……”艾德遲疑了很久，欲言又止。
“我……可以殺了她嗎？”
……
“哼！”白伶突然腳用力往地上一跺，重重地哼了一聲，看起來非常生氣。三人在路上停下了腳步。
“怎麽了？”依瑟關心地詢問。白伶鼓著嘴巴，緊緊抱住依瑟的手臂嘟囔：“我討厭艾德……他又說出來了，他居然還敢說第二次！”
“艾德？白伶你在說什麽呀？”
“我還以為你們很熟呢，你不知道嗎？”薩麗漫不經心地搭腔：“她耳朵很尖，可以聽到很遠地方的聲音，估計在偷聽那混蛋說話吧？”“這……”依瑟好不容易才消化掉薩麗的話，她想了一會，又問白伶：“白伶，艾德他……有什麽困難嗎？”
“他明明就不是想那樣做的，胡說些什麽啊！”
“那樣做？”
“口是心非的膽小鬼！”
“……”看來白伶快要鑽到牛角尖去了，當下也不是思考艾德的時候，依瑟牽起她的手，柔聲地說：“白伶，艾德想說的話，想和誰說，自然有他的打算，也許那樣才能解決問題呢？還是……和我在一起你不覺得開心？”
“怎麽會！”白伶反射性地迴答。
“那……我想和你高高興興地逛街，別讓他打擾到我們，可以嗎？”因為白伶的性格單純得太容易讓人了解，所以伊瑟的語氣才稍微任性一點，不過她還是說得很誠懇。
白伶皺眉低下頭，想了很久才沉沉地說：“……好吧，我不管他了。”然後她猛然抬起頭，反抓住依瑟的手：“伊瑟，如果你遇到什麽困難，一定一定要告訴我，我是你的同伴哦！我絕——對會在你身邊保護你的！不會讓你孤孤單單的一個人——”她看著伊瑟，虔誠的眼神仿佛正在向神禱告的孩子。
“對，即使是艾德……我也會——殺了他！”
“哇！白伶，什麽時候你也會開這種玩笑了，艾德教你的吧？”薩麗誇張地笑起來。
伊瑟也不免微笑一下：“嗬嗬，我倒覺得……這比較像是薩麗教的。”
“喂，連你這新來的也這麽說我，我看起來有那麽惡趣味嗎。”薩麗伸手去抓伊瑟的帽子，兩人逗弄起來，絲毫沒有發現白伶眼眸之後那股銳利的金色。“我說的，是真的……”
“嗯？你說什麽，白伶？”
“沒、沒說什麽，我們快走吧！”白伶活潑地甩了甩頭，辮子隨著節奏晃動，她拉起兩人就往前跑。
……
“想殺就去殺啊。”黑影手上的動作幾乎沒有停頓，平淡得像在自言自語：“什麽時候臭小子殺人，還要經過我的同意了。”
艾德神情複雜地反駁他：“別說得我像個殺人狂魔一樣，混蛋老頭。”
說完，房間又是一片沉默。
“她……曾經可能成為影靈。”
“嗯。”
“你說過……凡是和帕尼斯曼的異靈術有關的人，見一個消滅一個。”
“嗯。”
“最、最重要的是，她居然突破了我的訣！”
“嗯……”
“你能不能給點反應啊！”
“你到底是想說服我，還是想說服你自己？”黑影一句話把艾德說得無法迴答。
艾德用手掩住臉，大口大口地唿吸：“我——我有無數次機會殺了她，可是我不知道為什麽沒辦法下手，也不知道她有什麽特別。我沒法靠近她，她卻一步步靠近我，因為這個女孩，我第一次感覺到憤怒，驚慌，迷惘，我第一次觸碰到……”
“那種感覺很不可思議吧？”
“嗬嗬……不可思議嗎？……直到剛才我都還不敢用這隻手碰她，我的手心全是冷汗，再碰到一下，我害怕……”
“你在恐懼？那不正是你夢寐以求的嗎。”
“對，對……我渴望恐懼，又害怕恐懼。我一邊顫抖，心裏一邊在狂笑！哈哈！哈哈哈哈！”艾德說著真的抓狂般大笑起來，“我居然產生矛盾的感情！哈哈哈哈……”
笑了很久，他用近乎顫抖的語氣問：“她到底是誰……”
“你在一天之內改變了很多。”黑影悠悠地說：“我不知道她是誰，我隻知道就是她。其實用‘命運’這樣廉價的詞語來形容太委屈她了，不過就她目前的人類身份來說，暫時也算足夠。你盼到頭了小子。”
艾德別扭地轉開頭：“少開玩笑了，什麽‘命運’……”
“抱怨完了吧？”黑影手指一彈，一張卡片從桌上向艾德射去，他伸手便把卡片夾住。
“這是黑店的新地址，去給我把東西拿迴來。”
艾德疑惑地問：“什麽重要的東西讓我去拿，平時他不都親自送來？”
“老貨了，一直放在那被保管著，隻有你才能去拿。”
“神經兮兮的。”艾德沒有多問，把卡片放進口袋就去開門。
“臭小子。”
門開了一半，黑影把艾德叫住，他站在門口迴頭看向黑影。
“無論你決定做什麽，我都不會幹涉。但如果你決定麵對，那就必須盡你的全力去幫助她、引導她。因為她是你和我的‘同伴’。”
“……”艾德沉默不語，也許在考慮和選擇。而他這種猶豫的行為似乎讓黑影感到很滿意，讚揚的情緒幾乎完全從話裏透露出來：“很好，你去吧！”
艾德低聲咒罵了一句“死老頭”，然後幹脆地甩門出去了。
房間又重新埋沒於黑暗之中，這時，黑影終於停下了手上的動作，長長歎出一口氣：“我也曾經想過要殺了她……‘伊瑟’……”
……
“……你真特別。”走著走著，薩麗突然冒出一句。
“嗯？”依瑟略想了一下，“噢，你說我的頭發嗎？”
“不，不是那麽迴事……”薩麗遲疑了一下，才說：“我是說，艾德對你很特別。”
“嗬嗬，艾德對你也很特別啊。”
“像對一個男人一樣的特別？”
“怎麽會呢？薩麗，男人是沒辦法把一個女人完全當同性看待的，你非常特別。”
聽到依瑟由衷的迴答，薩麗顯得有點不好意思了。這個女孩總是笑麵迎人的，以為她像做作高傲的貴族，她卻又活潑健談，溫柔得一點也不讓人討厭，讓薩麗第一次有種沒法找碴的感覺。
她生硬地轉過頭：“真、真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小小年紀還裝大人。”依瑟聽了。隻是淡笑不語。
微妙的氣氛持續了幾秒，白伶突然從前麵撲到她們身上，高興地叫道：“你們怎麽走那麽慢，快來看，這店裏的衣服好可愛！”
話題就這麽被打住了，她們被白伶拉到了一家服飾店裏。“依瑟，你看。這件好看嗎？你穿上一定很漂亮！”
“嗯……這顏色確實不錯……”麵對著揚在眼前的這件奇異得像舞台劇的服裝，伊瑟也不知道該怎麽評價，能說的大概也隻有色彩了。
薩麗斜斜地看了一眼，不予讚同地說：“是啊，貴族小姐的衣服除了站著給別人看，什麽都做不了。”
“薩麗整天就隻想著找別人替你的工作。”白伶做了個大大的鬼臉。
“我就是想，那又怎麽樣。”
苦笑著聽兩人鬥嘴，依瑟繼續觀察手上的衣服。低胸、四處亂纏的吊帶、分離的袖子、還有像旗袍的下擺……仔細看看，街上的人也穿著形形色色的奇怪衣服，要穿上這種風格的衣服，不知道能不能接受得了呢。
想起初遇到艾德時的情景，和現在所看到的氛圍，依瑟不禁說道：“這個世界也很開放嘛……不一樣啊。”隻不過服裝不同罷了。
鬧得火熱的薩麗聽力倒也不差，她湊過來問：“你說開什麽？”
“沒什麽，我隻是想起之前……”依瑟抬起頭微笑著迴答，但話才說到一半，她便覺得眼前的世界開始旋轉，周遭緩緩被白光所充斥。
“頭好暈……”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說出聲音，依瑟還來不及伸手揉一揉額頭，腳一軟，便落入了薩麗或者白伶的懷裏。
她們的唿喊聲漸漸被淹沒，眼睛合上後，世界沉入了深深的混沌之中。
……
依瑟……你終於來了……
賽德？你在哪裏，我什麽都聽不見看不見，為什麽我動不了？
我們沒辦法交流，我隻能留下意識……
賽德，我應該做什麽？
記住我的話，學會你必須學會的……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