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岩!你能代他答話,是否也能替他辨血歸宗!”另一個更為暴烈的聲音喝道。

    越岩臉色鐵青,雙手微微發顫,難得地挺直了身軀,沒有答話。

    這個便宜爹頹廢逃避了大半輩子,總算還能站出來應一聲。

    程塵心下輕歎,可惜已太遲。

    他挺起胸膛,站前一步,衝著族老的方向朗聲應道:“我就是程塵,姓程,名塵,塵土的塵。”

    “哼!微如塵土,薄有靈賦,你驟致高位就不敬祖宗,不順尊長,不孝……”

    一個陰惻惻的聲音說到一半,越峻沉聲喝道:“寒長老,言過了!”

    一位瘦小的族老走下石台,冷笑著繞著程塵走了半圈,扭頭問:“見越氏圖騰而不拜,見生父而不敬,陷嫡母於牢獄,我說他這“鬼種”忤逆,有哪一句過了?”

    “不,他不是,不是他……”越岩急了,語無倫次,汗都急了出來。

    那位寒長老走到他跟前,步步緊逼:“他不是什麽?不是鬼種?不是他什麽?難道不是因為他,讓岑氏陷於不義,困於囹圄?”

    這位族老個子原本矮小,比越岩足足矮了一個頭,但他辭鋒凜厲,咄咄逼人,說得越岩幾乎要縮成一團。

    程塵挺直了脊背,心裏有些明悟,這位寒長老顛倒是非,上來就扣大帽子,無非是想把他護身的“鎮國文師”身份淡化,甚至在族內抹去。那麽以族老身份對上主脈廢物的私生子,自然就可以搓圓捏扁,踐踏如泥。

    誰讓這越氏血脈尊貴,又如荊棘枷鎖,掙脫不得,反抗就是血肉模糊!

    “阿岩,你退到一邊。”

    越峻也緩步踱出,他看了一眼肅然不語的程塵,直麵寒長老:“程塵啟靈不過一年多,從來未受過我越氏教與育,不識祖宗圖騰情有可原,況且他還未辨血歸宗,談不上不敬祖宗。

    岑氏亂我族規,擾我越氏傳承,略施懲戒以儆效尤,程塵不但是受害者,而且並不知情,不孝不順,未免言過其實。”

    “宗主說得是,寒長老,你也是心憂我族,苛求過甚。”第一個問話的蒼老男聲打了個圓場,也走下來,他朝著程塵微微一笑,壽眉長垂,正是先前那位臉色和緩的牧長老。

    程塵心下訕笑,這是個唱紅臉的。他說的話乍一聽挺和善,仔細一品,話裏話外都是說這位顛倒黑白的寒長老說得對,是為族裏著想,隻是

    態度有欠缺,嗬嗬!

    牧長老看著程塵,似乎頗為欣賞地點點頭,說:“程塵小小年紀能不倚靠族裏,自己闖出一份成就,心智和靈賦俱都可嘉。隻是有一點,我倚老賣老,以族老的身份問一句:你寫靈文以促我族生育是好事,但為何要選陰靈集聚的中元節,地下屍骨累累的離州黃龍館?!”

    “他是何居心你還不明白?他自己是鬼種,就恨不得我越氏下一輩全是鬼種!”寒長老冷言應道。

    他這話卻不好辯,越峻的眉間擰成了一個深深的“川”字。

    程塵看看麵色不虞的牧長老,一臉嘲諷的寒長老,沉默不語的越先生,縮在一邊氣都不敢大聲喘的越岩,他突然輕笑一聲:“我說是誤會巧合,您們信嗎?”

    寒長老斜眤一眼,仰天一聲冰冷的哈哈,他的皺紋擠到一起,在火光映照下,就像是黑色的麵紋,詭異又兇悍。

    牧長老長歎一聲,搖搖頭,說:“先不說這些。吉時快至,讓程塵辨血,請祖靈認可,我等待祭祀後再看結果,再決定他是否歸宗。這樣妥當些,宗主,您怎麽看?”

    越峻深深看了程塵一眼,也點了頭:“可以。”

    最後一位長老也走到石廳正中,他身材極為魁梧,聲如洪鍾,衝著程塵厲聲喝道:“那就按祖宗規矩來!程塵,你跪在此處,以己血塗抹祖靈圖騰,血越多,心越誠,祖宗自然會感你血脈靈性,賜你認祖歸宗。”

    他話一說完,抽出把匕首,“當啷”一聲丟在程塵麵前。

    程塵看著冰冷堅硬、除卻匕首空無一物的潮濕石地,冷冷問道:“我要跪多久?”

    寒長老冷哼一聲:“你能問出這種話,便是心不誠!跪上三天三夜也不為過。”

    牧長老也搖搖頭,歎息:“程塵,祖宗辨認血脈可不管你是什麽等級的文豪大師,恭謹虔誠方是正道。否則惹惱了祖靈,血逆經錯,那就不止是苦不堪言,痛楚難耐,更是性命交關的事。”

    那位高大的德長老不耐地說:“讓他好好跪著醒醒腦,識識長幼尊卑的規矩。我們走,別誤了祭祀!”他當先大步邁出,兩位族老緊跟其後,不再施舍一點眼角餘光給這位略有靈賦卻不太聽話的“鬼種”少年。

    鎮國文師又如何?不得祖宗和族老認可,也不過逆血而亡的悲慘結局。要是歸了宗,便是族內事務,先折了桀驁不馴的刺骨,也免得難馴,日後如果能有益族裏,再慢慢調教嘉賞也不遲。族裏人人不

    都是這樣走過來的?

    越峻帶著兩個弟弟走在最後,他輕歎一聲,悄聲隻說了一個字:“忍。”

    忍?忍得讓人踩在頭頂踐踏,忍到乖乖聽話,為族裏奉獻血肉,隻求不被像豬羊一般宰了裝盤獻祭?

    程塵一時靈台清明,再清醒不過。

    對這樣的越氏,這樣的族老,他自以為作為鎮國文師,有資格與他們平等地利益交換,換一個安穩太平日子。可在他們眼裏,這麽幹卻是奉獻得不幹脆利落,不俯首恭順。

    血脈就是他們手裏的韁索鞭子,想要什麽,抽打馴服就有了。不從?祖靈血脈會教你“死”字怎麽寫。

    程塵自嘲地笑了,以前世的商業交換的行為立場,來判斷這些異世家族遺老的心態,簡直就是正常人妄圖猜測精神病患者的思維套路。

    他大錯特錯。

    好在還來得及糾正,即便不成,他也絕不會再套著韁索,為所謂的家族越氏做牛做馬,供人驅使。

    程塵撿起匕首,微笑著對越先生說:“是我的錯。您放心吧!不知這裏有沒有紙,我突然靈感大發,心血沸騰,想寫一本書,以奉我越氏先祖。”

    此時,緩過一些的越岩慌忙說:“有的,有的,我讓他們拿些寫祭文的好紙來。”他猶豫地看了眼笑吟吟的少年,低聲問:“要什麽筆?寫得好了,族老高興,祖宗認可,忍忍也就過去了。不用太擔心,祖靈總是會佑護我族之人的。”

    “不用麻煩了。”程塵也笑。

    越峻點點頭,還是吩咐讓人拿些紙筆來,叮囑道:“好好寫,祖靈愉悅,族老也不敢太過。”

    “好,我一定好好‘用心’寫。”

    所有人都出去準備祭祀,隻剩下程塵一人留在這個三間一體的大石廳。

    不多會,一位陌生的武從送了淡棕色的祭文用紙進來。程塵喊住他,托他轉告等候在外的程朗,自己要費些時候寫靈文,請他耐心等待。

    武從出去了,除了幾個輪值守衛古宗地的護衛站在外麵的洞穴走廊裏,再無他人。

    程塵懶懶地歎口氣,喃喃自語:“這些所謂的世家才是真正的不知所謂,不想聽別人說話,那我就教你們怎麽做人吧!”

    他拿起匕首,鋒利的刃口在右手指尖劃過,一陣刺痛,殷紅的血珠子從食指頂端滲出。

    “越氏血脈,好了不起嗎?不過是水藍星靈性清潔工,自掏腰包

    的饕餮飼養員。”

    腦海裏不由自主地響起了一首魔性的bgm:“是他,是他,就是他!”

    那位鋤強扶弱、不懼強權,不畏天地的少年英雄。

    他的古怪出生不被期待,生父欲除之而後快。好不容易活下來,學了大本領,能翻江倒海,鏟除妖魔,隻因為殺了禍害百姓卻有後台的仙二代,招致大禍,累及家人和百姓。

    程塵的這具身軀,一樣的被生身親人,厭惡憎恨、舍棄利用。不同的是,這個連名字都沒有的孩子,沒能等到真正活過來的那一天就悄悄逝去,身軀裏住進了他這異世來客。

    闖禍的小英雄為了不連累親人,割肉還母、剔骨還父,以一身血肉之軀贖罪,神魂卻仍然被生父逼迫。

    程塵冷笑,用自己的“越血”寫下憤怒與抗爭,以血相迫,就以血還之,還盡血肉,越氏死活又再與我何幹?!

    這樣陳腐黴爛,靠吸族人血肉而滋養壯大的“世家”,分崩離析才是它最好的結果。願意用自己靈性祭祀饕餮,換取利益的,也不用再以大義來舍棄他人,壓榨逼迫,你們自己上吧!

    他筆下的英雄割舍血肉,奉還生恩,與那殘忍卻道貌岸然的父親一刀兩斷,從此行止由心,扶危濟困,逍遙天下。

    ——少年英雄小哪吒!

    寫這位桀驁不馴的英雄,程塵一腔文思噴湧而出。

    自越氏出現在他生活中,他所感受的壓抑、憤怒、無人之時的驚懼、鬱悶統統化作鏗鏘文字,鋒銳無匹,如刀似劍,斬盡這煎熬束縛的血脈!

    哪吒死而複生,蓮藕重塑肉身是最重要的情節與道具。程塵的文裏還是留了後路,沒敢寫死小英雄,隻是割舍血脈,借蓮藕滿血重生——畢竟,他也沒地去找個有大神通的太乙真人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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