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前最後一堂作文課結束,程塵在校園門口又見到了一位意料之外的訪者——程柔。

    她坐在卡宴的駕駛座上,妝容精致,手指夾著一根點燃的女士煙,出神地望著前方,眼神空洞。

    見到程塵出來,她收迴目光,按了下喇叭,車子發出一聲低沉的鳴響。

    陪在程塵身邊的輪值衛士是董則,也不清楚他是隸屬什麽部門的,最大的特點與囉嗦的老蔣完全相反,就是整個人沒有一點存在感,他要是不冒出來說話,程塵有時真想不起有這麽個人。

    幽靈似的董先生非常懂得察言觀色,隻在該需要他出現的時候存在。

    “安大師,是程女士。”

    程塵沉默了片刻,還是走上前去,麵對這位“母親”。

    “你要去越氏中秋大祭?”她漫不經心地問。

    “是。”

    “也是,越氏的血脈,不是那麽好傳承的。”程柔冷哼一聲,轉頭問,“有時間嗎?你去之前,我有些話想對你說。”

    “好。”

    ※

    在這個世界醒來,程塵是第二次踏上這個據說是他出生之地的凡樓。

    他生理上的母親——程柔,恣意地站在樓台之上,斜倚闌幹,望著一池殘荷,秋風揚起她淡青的裙裾。

    “我是被我的賭徒父親賣到越氏的,那年,我5歲。”她出神地望著池水微瀾,輕吟淺唱般地說,“我不太記得我的母親,所有記憶裏,她不是在挨打就是在哭泣。

    我的運氣很好,又有靈賦,非常幸運地被先生選做了啟靈師的培育種子。一路掙紮,踩下無數同行者,才走到了最後。”她慵懶地挑了一下眉,深吸一口煙,吐出迷離漫散的煙霧。

    “我說這些,不是想讓你理解,或者他_媽的原諒,而是讓你明白,母愛這種東西,我從沒擁有過,也不會因為荷爾蒙的分泌而產生。”

    程塵的眼冷了下來,本來就不報任何期望,於是也沒有失望,隻是還會替那個死去的孩子難過。

    “我……”

    “讓我說完。”程柔看了他一眼,又轉過頭去。

    “無論是不是我想要的,然而,你已經存在,站在這裏,傳承著越氏的血和我的基因。我發現自己其實並不想聽到你隕落的消息,也不想見到你莫名其妙地消失。

    我會告訴你那些你需要知道的

    事,然後……”她丟掉煙,清冷地笑了聲,“一別兩寬,再不相見?”

    “如果您願意。”程塵退開幾步,遠離嗆人的煙霧。

    程柔的嘴角勾起一個嘲諷的角度,喃喃道:“好孩子。”

    “……那時我拚上自己的全部,在18歲那年終於得到了站在先生身邊的資格。然後,就是那場祭祀,毀了我全部努力和心血的、該死的祭祀。

    我高估了越岩的智商,也低估了他腦袋裏沸騰的精液。誰都不願發生的事情無可避免地發生了,當我知道有了這麽一個孩子,不管從什麽角度考慮而言,它都是絕不應該的存在。

    族老認定那是鬼種,岑家視我如眼中釘,它的存在更是我和先生之間最大的隔閡與阻礙……”

    她優雅地轉過身,定定地望著這個挺拔如鬆的少年,說:“我隻所以堅持生下你,是因為……李求知給了我難以拒絕的承諾和希望。”

    “李求知?”程塵蹙眉深思,這個似乎總是籠罩在迷霧與陰影中的男人,又在越氏的事件上扮演了什麽角色?

    “我信了他。那時候太年輕,膽子大得可怕,也沒什麽可以再失去,他給的承諾又看上去太美……”

    程柔嗤笑一聲,“男人的承諾。”

    “李求知給我做了許多秘密的檢測,他似乎是對越氏的血脈頗有興趣,而且對你報有很大的期望。在你出生前的幾個月,他甚至給你準備了一個古怪的名字——蒜泥。”

    程柔想起那個偶爾聽到他獨自狂熱地嘟囔的名字,還是會對文合會會長大人的品味嗤之以鼻。

    “幸好,你出生之後,李求知隻翻起你的眼睛看了一眼,就莫名其妙地把你我徹底棄之如弊履。要不然,你現在就是盤蒜泥白肉了。”

    程柔低笑一聲,輕輕歎息。

    “放棄什麽?”程塵的眉頭幾乎要擰成個死節,這位便宜媽出生低微,用盡心機往上爬,當年和李求知也不知有什麽利益交換,倒黴的估計還是她生身的孩子。現在,不就坑的他?!

    “不知道。”程柔很光棍,頹廢又無情的模樣,與上次在越先生跟前嬌弱苦楚的模樣相比,簡直就判若兩人。

    “不管他原來想做什麽,在看到你的眼睛時起,他就完全放棄了。他的承諾自然也成了狗屁,弄得我措手不及、狼狽不堪,很是苦挨了一陣。所以,你今天見到的才是個被邊緣化的越氏啟靈師,而不是越氏宗主夫人。”

    “我想說的就是這些,奉送你一個忠告,傻孩子,離李求知遠些,越遠越好。不然,你會連皮帶骨都被吃得幹幹淨淨。”風把她長長的黑發吹拂到臉上,遮擋住了她的神情。

    ※

    程塵迴到家,還有些沉浸在程柔所說的話裏。這個女人的話,不可不信,不可全信。

    李求知給了她什麽承諾,能讓她生下個完全不被期待的孩子。他又對還在程柔腹中的孩子做了什麽?以致在孩子生下後,卻看到孩子的眼睛就放棄了先前的企圖,“蒜泥”這名字又是個什麽鬼……

    程塵瞅瞅鏡子裏的少年,眉目如畫,尤其眼睛,遺傳了越三的桃花眼,烏黑有神,眼角微微上挑,說不盡道不明的風流俊俏。倆眼都是2.0,沒近視遠視沒散光,又有什麽問題?

    難道是李求知未卜先知他會15年啟不了靈?

    程塵搖搖頭,說不通。

    身後的人一把扛起在鏡子前搖頭晃腦、一臉迷惘的安大師:“你好幾天沒練拳了。”

    “程大狼,你放我下來,還有沒有點對鎮國大師的尊重了?!”

    程朗掂了掂,沉吟:“好像這些天是重了點。別喊了,等晚上又嗓子疼。”

    安大師惱羞成怒:“我晚上那是喊啞的嗎?是變聲期到了,在發育!懂不?要是你不折騰,我特莫喊啥?”

    自詡直男的他,對那些晚上快活的互助真有些麻木而隱秘的欣喜了。有時記得提醒自己,大家都是成年人,擼擼有益健康,但更多的時候是對自己“正直”與否的心虛。

    要說就這麽彎了,簡直晴天霹靂,也不甘心。要是與大狼撕扯幹淨,做純粹的好兄弟,想想都不可能,除非真的一刀兩斷,血淋淋的斬斷,否則他真不敢想象,那會是個什麽樣可怕的情景——也根本不願去想。

    歎息一聲,自己縱容的,唯有車到山前必有路,直不過去就自然彎唄!

    中秋節前第三天,程塵和阿郎啟程出發,老蔣和董則陪著,易清軍人氣質太重,有些場合不適合出現。

    金秋時節,京都也滿目金黃,街角路沿都放置了菊花小景,一派帝都風華。

    飛機剛到京都,程塵就被駐守機場已久的禁衛荊隊長截住了,說是皇儲殿下已等候大師的拜訪多時。

    睡懵的皇儲雖然有些怪,但確實是個執著的娃,看樣子不去一下是過不了關。程塵看了眼麵沉如水的程朗,還是點

    頭應了。

    打個招唿也費不了多少時間吧?

    朝風殿下據說還是住在他的酈宮,也許是殿下渡過了生死危機,這一次安大師和他的隨從們待遇好多了,沒再被蒙著跟驢子似的轉圈。

    但是,能被允許進入內宮的,仍然隻有大師一人。

    朝風殿下的居室大變樣,那堆機器和病床都拆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奢華的大床和滿目華貴的家私。

    總覺得有點不對,在臥室裏接見訪客?皇儲果然睡糊塗了?程塵猶豫一下,還是邁步走了進去。

    皇儲正在讀書,看到程塵到來,他站起來迎接。

    “寫得很可愛,但有些不像我,那個英雄也不像你。”

    他手裏的正是《睡美人》。

    “啊!藝術來源於生活,總是要高於生活。”程塵略有些尷尬,睡美人寫成大雕萌妹實非本意,這個,天意弄人啊!

    “雖然我睡了很久,但還是要講究睡眠質量,這張床,我親自挑的,你覺得怎麽樣?”皇儲很認真地問。

    “哈?”程塵被這360度轉的畫風搞得有點懵,“啊,挺不錯。”

    “你喜歡就好。”朝風殿下點點頭,突然拉住了他的手,用力一拽。

    安大師一臉懵逼地栽倒在床,皇儲在同一瞬間壓了下來,翠綠的眼睛閃爍著激動而興奮的光,喃喃地說:“果然,和我想的一樣好,不,超乎想象……”

    他力氣大的驚人,深深吻住了程塵的唇,濕潤而粘滑的舌頭伸了進來,完全掙脫不開。

    在這一刻,翻江倒海般的惡心湧上程塵的喉頭,他的腦海裏居然閃過一個無稽的念頭——特莫老子果然還是筆筆直的!

    然後,他才又驚又怒,後知後覺地想起,我艸,莫非這次小菊花要栽在這有貓病的皇儲手裏?誰能料到堂堂皇儲青天白日的就敢“做”敢為?早知道……

    大師很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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