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器放久了要生鏽,人躺上十幾年也一樣停擺。程塵為這細胳膊細腿能動彈,可算是拚上老命了。醒來的第二十七天,他挪著沒肉的屁股,兩條蘆柴棒似的手臂一塊用力,使出吃奶的勁兒把兩條小細腿移下了床。

    連姨激動得淚花花都糊眼了,扶著程塵坐上輪椅,哆哆嗦嗦地從褲兜裏掏出塊巴掌大小、一寸來厚的“黑磚頭”,胡蘿卜似的粗手指在突起的鍵盤上滴滴答答按了一陣,拿著黑磚一頭貼耳朵上,一頭衝著嘴開喊:“程小姐,塵塵能下床,會喊媽媽了……”

    程塵無奈地翻個大白眼,我那是喊媽嗎?我那是餓了喊饃!大媽你要灌上一個月糊糊加開水,包你喊饃喊肉比我還兇殘!

    黑磚頭的那邊不知說了一句什麽,打斷了這善心婦人的興奮,連姨臉上的笑瞬時凝固,眼淚糊了半張胖臉,表情一扭曲,真是說不出的可笑怪異。

    黑磚頭裏傳出一陣嘟嘟的長音,顯然對方掛機了。

    程塵對大媽的這造型很想笑,但是不知怎麽地又笑不出來,他輕輕在心底歎口氣,大聲呻吟了一下。

    “哎呀!塵塵哪兒碰了,姨給吹吹,唿!疼疼飛走,怪事不找!”連姨手忙腳亂地收了那黑磚頭法器,慌忙安撫可憐的娃。

    程塵瞅瞅那楞頭楞腦,跟當年“大哥大”能稱兄道弟的“黑磚頭”,這科技含量估摸著也就前世地球九十年代水平。

    看來約莫有二十多年的“時差”,有的混!

    他轉過臉,滿意地微微抬起手,指向門外:“去,去去!外片去。”哎喲,這擼不順的舌頭,真恨不得拉出來燙燙平整!哥的征途是星辰大海,天天宅在一間沒家電沒wifi的小白屋裏怎麽闖蕩天下?

    “好,好!我們外邊去,塵塵不急,姨帶你出去玩。”連姨輕輕地推起輪椅往門邊走去,橡膠輪子磨在地磚上發出吱吱嘎嘎的響聲。

    出了門是個極大的圓形廳堂,灰色地磚有點泛黃,倒還幹淨,地麵一塵不染映出雪白的天花板。廳的周圍是一扇扇規整一致的房間門,多的看不到頭,格局大約也是和程塵住的屋子差不多。廳堂中央一長排矮桌,幾個穿著粉色製服的年輕護士正在顯示器前忙碌,一旁的唿叫器時不時地響起,隨之站起某個護士,應答後匆忙走開。

    護士們身後是一排大開間的醫療室,擺放著各種器械,也不知是幹什麽用的,除了門口坐著個大概是醫生的中年人正埋案寫著什麽,大開間裏空蕩蕩的,沒有其他人

    。程塵收迴目光,琢磨著這醫院還是療養院看來有些年頭了,檔次一般,人氣也不是太足。

    聽到聲響,一個黃卷發的小護士抬頭冷漠地看看,又低頭忙自己的事。突然間,她像是想起了什麽,停頓了一下,朝著程塵招招手,瞪大眼睛小聲叫起來:“哎哎,哎!這邊,這邊!”

    沒等連姨迴應,小護士已經蹬蹬蹬繞著桌子跑出來,幫著一起把程塵推到了矮桌前,上下打量,左瞅右瞧,她興奮地低喊:“嘿!你,就是你啊!15歲才啟靈,真是,真是太稀奇了,哈哈哈!不是,我是說雖然浪費十幾年,還是很幸運啊!咱‘靈緣’建院二百多年來能排第一號了吧?啊?啊?”

    程塵的苦瓜臉被護士姐姐的小嫩手揉團搓扁,青筋都快蹦出來了,他含糊不清地抗爭著:“噗,噗噗要粘!”這是臉,不是包子麵團啊,大妹子!十五歲也是大男人,男女不受精啊!亂摸啥!

    本質上來說,程塵是個挺悶騷的技術宅,雖然因為工作需要,常常要披掛上挺拔的西服“盔甲”上大課,作演示,也算小有魅力,在男男女女間都挺吃得開。前輩子活到三十八,雖然不是魔法師,可也真沒和陌生妹子這麽親密過。

    一雙穿著黑絲襪的長腿悄悄站到他眼前,戴眼鏡的護士姐姐捋捋黑短發,口齒便給,清晰地指出:“人類出生時沒有靈魂,隻有肉體生理性存活。隻有當文人們誦讀靈書時,才能引動靈性,讓自然界的靈隨著文章的角色投入人的肉體,使人類‘活’過來。我們把這種行為稱為啟靈。

    啟靈的時間雖然有早有晚,但總體數據而言,越晚啟靈的孩子,身體與靈魂的融合狀態越差,靈合度越低,會有各種無法根治的後遺症,肉體與精神上也會與平常人有較大的距離。

    ‘靈緣’建於1765年,233年的建院史上15歲啟靈排在第三位,1821年有一位21歲啟靈的華國男性,啟靈原書為《廖原》,十七級配角,23序71,靈合度67%。啟靈後,發現智力發育障礙,全身癱瘓,17個月後死於莫氏綜合症。”

    “心怡姐,不用這麽認真吧?難道你把院史都背下來了?”黃卷毛縮縮脖子,敬畏地咧咧嘴。

    “……1927年一位19歲啟靈的華國男性,啟靈原書為《莫言此道難》,六級配角,1222序1721,靈合度37%。啟靈後,智力發育正常,性格暴虐,7年後因實施搶劫,死於警方槍擊。”

    那位心怡姐冷靜地說完,探察的目光在程

    塵身上轉了一圈,嘴角翹起一個帶著嘲諷的角度,她彎下腰對著15歲啟靈的某位人士,認真地說:“祝你好運,15歲啟靈的先生。”

    她很快直起腰,拍了拍手,大聲吩咐:“好了,各就各位。都沒事忙了嗎?”

    圍攏過來嘰嘰喳喳的護士們轟然作鳥獸散。

    程塵覺得此情此景,他很應當禮貌地豎起一根中指,溫柔地迴複知識豐富、科學理智、關心病人的心怡姐姐:“祝你全家都好運!女士。”

    雖然她說的這一串似乎很厲害,但抱歉他基本有聽沒有懂!請愛護剛醒來的珍稀植物人,啊不,剛剛啟靈成功的“孩子”,好嗎?

    連姨雖然是不明覺厲,但聽著啥智障,死啊活的,再不懂也有些生氣了。她氣哼哼地推著輪椅掉頭就往電梯口走,一邊叨叨:“年輕輕的不說點好的,一臉刻薄相,戴個鏡片片裝斯文人哩,塵塵不理她,你長得一臉福相,長命百歲,後福大著咧!咱們走。”

    對,咱們走,不理她!程塵小心眼地也跟著掉頭哼哼,心裏到底還是免不了有絲擔心,聽這意思,“啟靈”的晚確實不太像好事啊?

    捏捏自己的小爪子,雖然沒啥力,比前些日子可好多了。默默算了道三位數乘法再開根號,想了想小明的笑話……果然,思路還是那樣清晰,幽默感還是棒棒的!

    應該不會重蹈覆轍吧?

    至於護士小姐提到的“啟靈”相關的那些數據,什麽原書、幾級配角、序、靈合度等等,有機會還是要好好研究研究,畢竟這不僅關係到自己的小命和生活質量,也關係到他在這個世界的融入。

    先搜集一切可查的資料,車到山前再找路也就不難了。

    重活一次的機會是幾輩子好運才能換來的,他絕不想辜負。

    電梯裏密密的一排按鈕,連姨摁了最高的8層。

    靜默的電梯悄悄上行,“叮咚”電子聲響起,門開啟了,陽光透過大塊的玻璃灑落,陽光房外是大片的屋頂綠地。

    輪椅沿著步道向外推行,人聲漸漸多起來,許多穿著院服的孩子們被大人帶著在綠地裏玩耍活動。程塵注意觀察了下,絕大部分孩子是嬰幼兒,能上幼兒園的隻有五六個,學齡兒童更稀少,至於像他這樣的高齡少年……他舉目四望,給自己點了個讚,果然是珍稀動物。

    站在高處便容易觀察地形,程塵默默觀察路線,身下所處的大廈是個大圓柱,周圍還有四個大圓柱

    ,屋頂都是綠地。五個圓柱圍繞的中心,是一個平層館閣,也有五六層高,波浪狀的淡金色屋頂。圓柱大廈們與中心的金色館閣間,各有一道空中天橋相連。就像是盛開的綠梅花瓣簇擁著金色的花蕊,建築的造型很是別致。

    “金,金屋!”程塵滿頭大汗地指著那金頂的館閣吱唔。

    難得地與大媽心有靈犀。

    “哎,漂亮吧?那是開竅啟靈的地方,一般可不讓進,要不是你,嗯,要不是程小姐帶著‘原書’去,一年都開不了幾次。哎!倒是有五個這次一起開了竅,真是便宜他們了。”

    【原書?】程塵的耳朵豎了起來。

    “……唉,咱塵塵啟靈開竅是遲了點,這不也挺伶俐的,長得又乖,可人疼咧!先生要是不疼你,怎麽會把原書讓程小姐給你?”媽媽歎息連連,嘀咕幾聲,到底不敢再說。

    程塵把這一字一句都記在心裏,慢慢琢磨唄!

    日頭再好,珍稀的前植物人也不能多曬。更何況周圍孩子們家長的眼神,怪異裏透著鄙夷,把自家孩子拉得遠遠的竊竊私語。

    程塵其實挺想吼一聲的:植物人和腦殘都不傳染!

    曬了太陽,再給喂了水,把人舒舒服服地塞進被窩,大媽坐到床邊,猶豫來猶豫去,在程塵完全放棄睡覺的打算時,她咬牙扭身打開房門四處張望一下,又緊緊鎖上門,然後從櫃子裏掏出個小包包。

    連姨托著那個包,臉漲得通紅,仿佛手中那就是個炸藥包。

    她小心翼翼地拉開拉鏈,從包裏掏出個黑漆麵剔金鑲牙的扁盒子,三寸來長,兩寸來寬。

    連姨那個小心謹慎如拆彈的動作,搞得程塵也忍不住緊張起來,瞪著盒子屏息以待,莫非裏麵是什麽寶貝?

    經曆了繁複的古老開鎖程序,小小盒子被打開了。

    裏麵……程塵眼珠子都快突出來了,隻想發表一句“wtf!”

    盒子裏空蕩蕩的,隻有半張紙,上麵鬆鬆散散用毛筆寫了大約兩三百個細細的楷書,字跡娟秀,紙張陳舊,隱隱泛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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