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來,大地鋪上了一層銀白。烏拉溝場院裏一排排高高的稻草垛,顯得格外鮮目。場院中間堆著新打出的稻穀。裘泳指揮勞力裝麻袋、過秤、紮口、裝車。

    吳楚勳肩上扛著一個裝滿稻子的麻袋,站在原地不動,嘴裏嚷著:“快!再來一袋!”範業虎、裘泳倆人,又掫起一袋放到他肩上。他這才滿意地走了。說道:“這玩意算啥!”

    範業虎讚歎道:“大力,糧庫大力,真是名不虛傳!”

    老會計站在旁邊“批批叭叭”撥拉著算盤,蘇裏柯捧著本子記賬。大車停在場院門口,鄧嚴鬆和蔡業虎趕的兩台大車都已裝滿,車老板兒把車絞好,準備趕走。蘇裏柯和老會計跟江曉嶺嘀咕一陣兒。江曉嶺轉身到大門口,發話道:“先別趕走!等指導員開會迴來再說。”

    裘泳不解地問:“王路迴不迴來,這公糧不也得先交?”

    江曉嶺解釋道:“王路開會臨走時,我們倆商量好了,跟公社請示一下:咱們已經超額完成任務了,追加的任務能不能少交點兒。這兩車,等等看……”

    陳老五問蘇裏柯:“哎,蘇會計!咱隊今年大豐收,公糧嘛,比哪年交的都多。這社員口糧能比去年多分點不?”

    蘇裏柯不緊不慢地說:“倘若非得再拉走幾車,那就多不多少了;倘若不再拉走,那多不老少!”

    陳老五點點頭,其實沒全聽懂,走到鄧嚴鬆跟前嘟噥道:“倘若?他咋這麽霸道呢?這個‘倘若’是誰?”

    鄧嚴鬆瞪著眼睛順口蒙道:“那還用問,公社領導唄!”

    老會計不慌不忙地說:“要是按公社給追加的指標,社員可就分不著稻子啦!……”就這一句話,引起場院裏紛紛議論:

    “那怎麽行?好容易種點兒稻子,咋的也得嚐嚐大米呀!”

    “這公社也太不像話了,種了稻子,就跟咱要指標,要是不種呢,跟誰要去?”

    “這統購糧也得有個準譜,不能鞭打快牛哇!”

    “都是公社拿咱們買功,他們完成任務,咱們勒褲腰帶!”

    正嚷嚷著,有人喊:“別吵啦,指導員迴來了!”

    場院外王路樂嗬地路過矮牆,江曉嶺隔著牆,問:“會上咋說的?”

    王路繞進院,坐到麻袋上,慢吞吞地說:“讓,讓咱們再交八千斤。”

    “八千斤?你同意了?”江曉嶺焦急地問。

    “我表態了:咱們烏拉溝貧下中農有覺悟,保證完成任務。”

    “保證個屁!”江曉嶺氣憤地說,“不是跟你定好了嗎,給咱們減點,你不但沒減成反倒又加碼了!你知道八千斤是多少嗎?是每家二百多斤。懂嗎?”

    王路理直氣壯地說:“咱得為國家多做貢獻嘛,為公社黨委擔擔子嘛!”

    “還交?再交,社員分什麽?” 蘇裏柯說。

    老會計說:“你們都是領導班子成員,按理我不該多說,今年咱們多打糧了,多交點也應該。不過,你們算過沒有,咱產量翻了一番,社員口糧也就隻增加兩成,再加水稻還有個出米率,裏外裏也沒多分多少口糧……”

    王路眨眨眼說:“那咋辦?黨委下達的任務也得完成啊!”

    蘇裏柯說:“你呀!純粹是個跟屁蟲!”

    王路沒聽懂,忙問:“什麽?什麽蟲?”

    吳楚勳把江曉嶺拉到一邊,悄聲說:“你是想要功勞,還是想為社員考慮?”

    江曉嶺毫不猶豫地說:“要功勞幹什麽,我要為長遠著想。”

    “那就多分點兒,不記到賬上……”

    “瞞產私分?那可犯大錯誤啦!”

    “這事兒我來幹!你們幾個都躲開,出事兒我頂著!”

    江曉嶺遲疑地說:“能行嗎?可別惹出事來……”

    吳楚勳一拍胸脯:“能他媽怎麽的?我也不是幹部。”

    江曉嶺點點頭:“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你就看住王路,讓他晚點迴來,這小子嘴不嚴……”

    “行!”

    這邊大家還在議論紛紛,社員情緒十分激昂。江曉嶺過來說:“今天不幹了,收工吧!裏柯呀,你那兒的總數,今晚得想辦法出來。明天再跟公社商量。”又衝著兩個車老板兒說:“車趕進來,麻袋就別卸啦,明天再說。”

    大夥還不放心,七嘴八舌地說:“就看領導想不想買功啦!縣裏跟市裏要功勞 ,公社衝著縣裏要功勞,這大小隊幹部就得買好公社,最後還是刮咱社員的油水……”

    吳楚勳說:“少說廢話!當領導也不容易,不服你們誰出來幹幹!老實呆著得了!”

    眾人都不聲不響地走了。

    那邊江曉嶺拉著王路,說:“走!讓裏柯把總數弄出來再說。今晚,咱們看看永波去。”

    王路說:“頭兩天我還到他家去了呢。永波好多了,說是這兩天縣裏有個會,讓他參加。”

    江曉嶺說:“那更得去看看,你陪我去……”

    吃完晚飯,吳楚勳到場院等了一會兒,裘泳和蘇裏柯甩開王路迴到隊上。幾個人一商量,把來幹活兒的都打發迴去,勞力隻留下金教正哥倆、鄧嚴鬆、範業虎等十來個。蘇裏柯夾著賬本說:“今晚分口糧,隊長指導員都不在。咱們是按政策辦事,今晚上幹活兒的人,都要聽明白了:少說話,多幹活兒。要是分多了可得退迴來。”

    大夥一聽,心照不宣,誰也不多說。蘇裏柯把著賬本念,老會計把著秤星,誰也不準靠近。吳楚勳負責跟車挨家送糧。鄧嚴鬆把車趕到柳三兒家大門外,吳楚勳喊道:“洋洋!給你家分口糧來啦!”奚洋洋聽得喊聲,顧不得披上衣服就跑出來。吳楚勳獨自把麻袋扛到肩上,問道:“倒哪兒?”奚洋洋說:“先倒到下屋吧!”

    吳楚勳跟洋洋來到下屋。洋洋拿自家麻袋接著,讓吳楚勳把稻子倒進去。吳楚勳扔下麻袋,說:“這活兒你不能幹!抻著咋辦?”他望著奚洋洋凸起的肚子,說:“柳三兒咋不來?”

    洋洋說:“吃完飯,躺著呢。”

    吳楚勳立刻火起來,衝屋裏喊道:“柳三兒!出來接稻子。你小子可真不是物!”

    車上裝好的袋子都是有數的,剩下再稱點零頭就夠了,所以很快就分完了。

    問題就出在王路身上。第二天一早,王路來到場院,發現車上裝好的麻袋全沒了,便問蘇裏柯:“車上的糧食呢?”

    裏柯說:“分口糧了。昨晚分的。”

    “昨晚兒?幹嘛昨晚兒急忙分了?”

    “按規定辦嘛!給咱們多少定量,就分多少,不然這總數出不來。還有啥毛病咋的?”

    “那公社下的指標咋完成?”

    吳楚勳走過來說:“征購的任務早完成啦!還有啥指標?”

    王路說:“昨天追加的指標……”

    吳楚勳惱怒地說:“就剩這些啦!誰想買功,自己想辦法去,別打社員口糧的主意!”

    王路受了一頓搶白,心裏很不舒服。上工幹活時,偏偏牛倌蔡富貴欠嘴,到牛圈打開牛欄杆時,跑到場院矮牆外,說道:“老吳可幹了一件大好事,這點糧分得好!要不然還不夠吃。”

    王路忙問:“什麽糧?咋分的?”

    蔡富貴自知說漏了嘴,忙支支唔地躲開。

    江曉嶺說:“剛才不是說了嘛!昨晚我告訴裏柯的,讓他按規定,先把口糧分了,好心裏有點數……“

    王路怎麽想也覺得不對勁兒,但是,他還拿不準,誰也不跟他說實話。於是,扔下家什跑到了大隊部。看見大隊許陽君便說:“許陽君,烏拉溝分糧的事,你知道不?“

    許陽君哪能不知道這事,但是他不敢得罪吳楚勳他們。何況,他家也在烏拉溝分口糧,多分點兒他也不吃虧。聽到王路來反映問題,他暗自高興,心想這個炮筒子得讓王路來當。便說:“我也正為這事難心呢!瞞產私分,這可是個嚴重問題呀!”

    “那你為什麽不管?”

    “我咋管?得向公社反映才行……”

    “你為什麽不反映?”

    “忠不忠,看行動。我把這個機會留給你……”

    王路想了想,說:“留給我?我也不扯這閑事兒。”

    許陽君說:“那你自己的夢就自己圓去吧!你在公社誇下海口,說是堅決完成公社下達的指標。這迴看你怎麽辦!”

    王路眨了眨眼,說:“這麽說,我得上公社匯報?”

    許陽君說:“這就對了!這叫將功贖罪。本來柳書記對你們知青就不太信任,這迴你給他樹立一個正麵形象。”

    王路馬上說:“我這就去公社!”

    瞞產私分,這還得了!公社柳書記聞訊大發雷霆,立即要求靠山大隊召開大小隊幹部路線分析會,並趕到烏拉溝,親自主持會議。各隊參加會的幹部陸續來到烏拉溝。柳三兒的車也開過來。場院裏幹活的人看到許陽君和廣播員兼報導員小黃站在車廂上。車到隊部外停下來,柳雲紅和韋書記打開車門下車 。

    王路從場院裏趕緊迎了出去。

    吳楚勳悄悄對江曉嶺說:“記住,一口咬定:不知道!剩下的事,不用你管。”

    江曉嶺不願推托責任,便說:“我不能讓你們代我受過。”

    吳楚勳說:“這不是誰受過的問題,這是領導權的問題,把你再拿下來,咱們還有啥戲唱?”

    蘇裏柯說:“吳大哥說的有道理。”

    “行……”江曉嶺很不情願地答應下來。

    王路在大門口,喊道:“領導班子成員開會去!各隊代表都來了,公社領導也到了。別人接著幹活兒!”

    金教山明知故問道:“啥會?還保密呀?”

    王路不耐煩地說:“沒你的事兒!路線分析會嘛!”

    吳楚勳走近前,瞪了王路一眼:“說!是不是你告的密?”

    王路支支唔唔地說:“我,我怎麽告密?我是指導員……”

    “你他媽小子就會踩別人肩膀往上爬。”

    金教正說:“路線分析會嘛,咱們也聽聽,受教育嘛!”

    於是,場院幹活的都扔下家什,擠到飼養院。

    各生產隊來的代表坐在屋裏炕上和地當央長條凳上。烏拉溝社員也有不少人擠在外屋地旁聽。吳楚勳看見奚洋洋和金玲也站在外屋地,便擠過去。

    金玲抱著孩子悄聲問:“怎麽啦?大哥?”

    吳楚勳說:“沒你們的事兒,迴家吧!”奚洋洋告訴她:“昨晚分稻子的事兒。這不,要批判呢!”

    金玲立即擠到門口,喊道:“許陽君!你出來一下!”

    許陽君從屋裏擠了出來,問:“啥事兒?沒看見要開會了?”

    金玲說:“不許你多說話!聽到沒?”

    許陽君低聲說:“我能說嗎?快迴家吧,別把孩子凍著……” 說完趕緊迴到原來的位置上。

    柳書記緊繃著臉,坐在萬字炕上,左邊是公社韋書記和小黃,右邊是許陽君。滿屋的人都悄悄地坐著。胡老爺子端著煙袋擠了進來,見了前麵坐的幾個人,也沒搭話,緊挨著許陽君上炕支起腿靠牆一坐就眯上了眼睛。

    柳雲紅看看人差不多了,隔著許陽君低聲對胡老爺子說:“開會吧!老書記先說說!”

    胡老爺子也沒睜開眼,搖搖頭便扭過臉去。

    柳雲紅不好發作,隻有示意許陽君。許陽君無奈,站起來說:“都靜一靜,現在開會。請公社柳書記講話。”這句開場白,顯然跟沒說一樣,柳雲紅很是不滿,一開口就帶了幾分急躁:

    “今天的會是路線分析會。分析什麽?烏拉溝私分稻子事件。瞞產私分,這是嚴重的違犯國家統購統銷政策,這是犯罪行為!啊?犯罪呀!情節嚴重的是要法辦的!再嚴重的——槍斃!再嚴重的……再嚴重的——啊?也要處理。”屋裏“哄”一聲笑起來。柳雲紅也覺得這幾句話沒說好,心裏很別扭,忙接著說道:“這裏麵肯定有階級敵人在搞破壞。我們今天就要深揭猛挖階級鬥爭根子!王路,你說說事情經過。”

    王路這時才意識到,這事鬧大了。站起來結結巴巴地說:“我我我,我也不知道怎麽迴事,反反,反正昨天裝好的稻子沒了。”說完趕緊貓下腰來。

    “江曉嶺,你是隊長,你應該清楚。”

    江曉嶺坐在炕簷兒上,若無其事地說:“啥事我清楚呀?”

    “瞞產私分!”

    “啥時候的事?我咋不知道?昨晚兒分口糧是我安排的,我迴青年點了。不少人都在場呢,哪來的私分……”

    這樣一來,弄成了僵局。柳雲紅故作鎮定,說:“昨晚上都是誰在場分的糧?”

    沒人站起來,冷場片刻。蘇裏柯站起來,說:“我是會計,怎麽分的口糧,我心裏有數。”

    柳雲紅暗自慶幸,覺得站出來個救星,說:“很好,你就說說,怎麽分的。”

    蘇裏柯說:“我這個會計把賬本,咱隊老會計看著秤。可以查賬本,也可問各家分到的口糧數。”

    老會計接著說:“吳楚勳負責挨家送,誰家分多了,是我看稱的責任,我可以負責收迴來。”

    外屋地不少人七嘴八舌地說:

    “反正我家是沒多呀!”

    “我們家也沒多!”

    “誰家多了誰退唄!”

    柳雲紅擺擺手,道:“我們要警惕階級鬥爭新動向。誰負責挨家送的?問題就出在送糧這個人的身上!”

    吳楚勳早就憋了一肚子氣,就想跟他來個痛快的發泄。一聽把矛頭指向了他,便大大咧咧地進屋,坐到長凳上揚揚不睬地說:“我送的!啊,是啊,我往各家送的。想怎麽的,說吧!”

    柳雲紅極為不滿地說:“那你就說說,你是怎麽送的!”

    “扛的唄!我就是糧庫扛扛的嘛!不讓我坐辦公室,我就扛大力,不讓我在糧庫,我迴生產隊,我憑力氣活著。”

    奚洋洋擠到他身邊,低聲說:“大哥!你別惹事兒!”

    吳楚勳卻大聲說道:“我怕什麽?今天我就想惹事兒!”

    韋書記見事情不妙,忙說:“楚勳,今天是路線分析會,別的事兒以後再說。”

    奚洋洋趁機抓住吳大哥胳膊,往外拽。吳楚勳本來是打算出去的,可柳雲紅卻火上澆油,說道:

    “吳楚勳!你惹的事兒已經夠多的了,你和清水溝曆史反革命分子蘇孝武打得火熱,別以為整不了你!”

    “我知道你會整人。還能把我整到哪兒去?”

    柳雲紅終於怒不可遏了,一拍桌子,喝道:“吳楚勳!你什麽態度!”

    “我就這個態度!”吳楚勳拿出破釜沉舟的架式,站起來一拍胸脯,道:“我一不想入黨,二不想當官,三不怕你踩滅,你還想怎麽整?我奉陪到底!”

    柳雲紅絕沒料到吳楚勳敢頂撞他,他既沒有容人的度量,更沒有服人的招法,隻有跟這個普通青年一句頂一句地較量下去。他氣得麵色慘白,嘴唇哆嗦地說:“你,你你,是什麽東西!你出身曆史反革命家庭,你爸爸被押在監獄,你你……”

    吳楚勳毫不在意:“不錯,我出身反革命家庭,可不等於我是反革命;我爸爸被押,不等於我在監獄。難道還要株連九族不成?連這點兒政策都弄不明白,你算個什麽書記!”

    柳雲紅氣敗壞地說:“吳楚勳,你你,你簡直無法無天!你敢指問黨委!”

    吳楚勳毫不示弱地反唇相譏道:“柳雲紅,你又錯了,我在指問你,你可不能代表黨委,任何個人也代表不了組織,這個道理你應該懂。”

    柳雲紅“叭叭”拍著桌子,喊道:“來人!民兵!把他給我綁起來!”

    他忘了,這不是公社機關,沒人聽他瞎指揮。這場爭吵中,公社書記明顯處於劣勢。因為吳楚勳是靠山知青,在烏拉溝,有極高的威望,其為人秉性大家都熟悉,說深說淺沒人挑撿,何況他並沒說什麽過頭的話;而柳雲紅身為領導幹部與普通知青對吵,顯然有失風度,何況他的話漏洞百出。

    韋書記在旁邊對他示意、阻止都無濟於事。而小黃則拿著筆,嚇呆了。柳雲紅本來可以把話拉迴來,給自己一個台階下。可是,他一心想壓服這個不自量力的知識青年,結果越弄越糟。

    “怎麽?我說話不算數?民兵連長呢,民兵排長呢?把他給我綁起來,我今天就要抓你這個現行反革命!”

    吳楚勳哈哈笑道:“對!我頂撞了書記大人,就應該打成現行反革命!你有種,給我送到監獄去……”

    柳雲紅手哆哆嗦嗦地指著吳楚勳,說不出話來:“好好,你,你等著,你等著!……”

    韋書記不得不出麵平息事端:“好了,都冷靜一下。”這樣說他覺得沒有給夠黨委書記的麵子,便對吳楚勳厲聲喝斥道:“楚勳,你別沒大沒小!閉上嘴,坐下!”

    這聲訓斥立即奏效,吳楚勳一聲不吱地坐下來。

    柳雲紅雖然餘怒未消,卻也沒法繼續發泄,隻有氣哼哼地坐在那兒喘氣。隊部裏靜下來,誰也不做聲,都看怎麽收場。韋書記隻好站起來,收拾殘局,不能都這麽坐著,總得找個台階下呀。他清了清嗓,說:“啊,這個,這個,今天這個路線分析會,雖然有點小小磨擦,但是,給我們敲響了警鍾。就是,如何正確處理國家、集體和個人三者利益……”

    天陰沉沉的。柴軻夫穿著一身新兵軍裝和蔡玉芬默默無語地走著。地上的雪踩得“咯吱吱”聲,倆人誰也沒說話。走到夫妻溝口的高坡上,柴軻夫停住了腳步,說:“迴去吧……”

    蔡玉芬望著他,怯怯地說:“柴哥,你還能給我來信麽?”

    柴軻夫半晌沒答話,最後歎了口氣說:“小芬,你是個好姑娘,我永遠也忘不了你!但是,我不能娶你,我不能像江曉嶺、吳大哥那樣,把家安到農村……”

    倆人不再說別的,柴軻夫沒有勇氣跟她告別,低著頭一言不發地走開。走到靠山村口時才迴過頭來,看見蔡玉芬還站在那兒。茫茫雪海中隻能見到一個小點兒。

    青年點院裏烏拉溝隊的一大群人在焦急地等待著,看見柴軻夫來了,埋怨道:“大清早的,上哪兒去啦?那兩台車都走了。快走吧!就等著你呢!”

    江曉嶺趕著大車,停在了大門口,大家簇擁著軻夫上了車。出村頭才看見,前麵還有兩輛大車“叮叮咚咚”地敲著鼓。今年靠山應征了三個新兵,其中有一個是知青。

    車上,秦茹英問:“軻夫,到烏拉溝幹啥去啦?”

    柴軻夫支支嗚嗚地說:“沒幹啥,臨走了,跟鄉親們告別一下,不管咋說,這一年多,也有感情嘛。”

    蘇裏柯說:“是有感情,烏拉溝裏有個好姑娘嘛!”

    柴軻夫爭辯道:“沒有的事,我跟小芬子啥也沒有……”

    大夥都笑道:“有啥就晚啦!”

    裘泳說:“跟人家好了一氣,說甩說甩了,不夠意思。”

    柴軻夫說:“哪成想當兵走啦?這不怪我。”

    夏芳說:“你們‘六八屆’運氣都好,入團、入黨、當兵、當幹部,幹啥都不犯愁,不像我們這些老人兒。”

    柴軻夫說:“我們也是借了你們的光兒。咱青年點風氣好,名聲好……”

    大車趕到公社街裏,大夥又一起照了個相。等趕到車站時,新兵已經整隊上車。柴軻夫趕緊擠到隊列裏,衝大家招招手上了車。列車開動了,夏芳、秦茹英、周小燕這些女同學,跟著車跑起來,直到火車遠去,一個個都哭紅了眼。吳楚勳、裘泳、蘇裏柯、這些男同學也都濕了眼圈,畢竟一起生活了一兩年,都有點空落落的。

    轉身往迴走時,大家才看見鄭永波也在人群中。

    吳楚勳招唿道:“永波!迴來啦?開完會了?”

    永波說:“正趕上送新兵,就把車開到車站了。還是沒趕上。”出了站台,永波跑到吉普車前說:“張師傅,謝謝你!我坐大車迴去啦!”過來跳到大車上,興致勃勃地說,“縣裏這次班子會議,對知識青年工作很重視。這迴知識青年工作提到了日程啊,進行了認真研究,還提出了好幾項具體措施……”永波突然發現江曉嶺、裘泳、蘇裏柯幾個人都不太高興,便問:“怎麽啦!一個個像霜打的茄子似的……”

    蘇裏柯忍不住說:“還重視呢,重視就是這個損樣?若不重視還不都得抓監獄去!”

    永波忙問:“怎麽迴事?”

    “柳雲紅開批判會,整我們。吳大哥跟他幹起來了!”

    永波疑惑地問:“為什麽啊?幹得好好的,今年還大豐收,打了個翻身仗呢。”

    江曉嶺迴過頭來,說:“瞞產私分唄!”

    吳楚勳說:“什麽私分公分的,這叫官逼民反!”

    永波一聽,明白了,便說:“怪不得,其實,你們也沒啥大錯。公社是違背民意自食其果。最近,毛主席有個講話精神,就是專門針對這個問題的。毛主席說:瞞產私分具有群眾性。”

    裘泳感慨地說:“毛主席這個指示,咋不往下傳呢?”

    蘇裏柯說:“這迴班子年終改選,大隊這邊胡老爺子下去了,許陽君當了支部書記兼大隊主任;王路當了副主任。烏拉溝改選隊委會,柳雲紅親自坐陣,他要求:貧下中農比例必須保持在百分之九十五以上。你想想,小隊班子總共七個人,這不就是讓江曉嶺、裘泳都下去嗎? 我們幾個一核計,咱們主動退出吧,反正也豁出去了!”

    永波說:“這個柳雲紅對咱們就是有成見,頭幾天我跟縣裏魏主任反映過這個問題,縣裏領導還是有察覺的。”

    車到青年點門口,江曉嶺煞住車,抱著鞭杆兒跟大夥一起進院來到食堂。大夥坐定後,永波問:“你們幾個怎麽打算?”

    蘇裏柯說:“我們想到小學校當老師,尋思王路當大隊幹部了,還正管這攤兒。沒想到,跟他一說,倒麻煩了。說我們成份都高,不適合教書育人……”

    永波不滿地說:“有什麽不行的?一會兒我跟他說。附近大隊的小學校也都缺老師。去年他們就跟我說過,要借咱們青年點的人,給他們充實教學骨幹。那時我沒同意。憑咱們這些人,有覺悟、有文化、有事業心,幹啥不行!”

    吳楚勳說:“要去你們去,我不行,我出身反革命,別把下一代都帶到監獄去!”

    蘇裏柯笑著說:“這話你跟柳雲紅說去!”

    吳楚勳又激動起來,站起來一拍桌子:“他柳雲紅在這兒,我就沒這好話啦!”

    大家哈哈笑起來,蘇裏柯說:“大哥真乃大丈夫也!楞是把柳雲紅頂得直翻白眼兒!”

    吳楚勳說:“過兩天我還得到北邊掙點錢去,開春好蓋房子,給老婆孩子壘個窩。總這麽湊合不行!”

    江曉嶺說:“我也得蓋。總住在她家,胡素雲更牛性了。”

    永波瞅瞅茹英,說:“咱們是不也得蓋兩間?”

    吳楚勳奇怪地問:“你是縣太爺了,還在靠山蓋房幹啥?”

    茹英忙接過來:“啥呀?‘工分幹部’!根兒還在靠山呢!”

    “過兩天我到縣裏批點木材指標,”永波說:“咱們知青有蓋房子用木的指標呢。”

    蘇裏柯說:“那也給我批點兒指標。”

    江曉嶺說:“你還沒結婚呢,蓋啥房子?”

    蘇裏柯說:“沒房子咋結婚?”

    裘泳悶哧半天才說出口:“也算我一份。”

    永波驚訝地問:“你,你是怎麽迴事,咋沒聽說?”

    吳楚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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