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變青了,樹變綠了。大田裏長出了莊稼苗。挨累的時候,覺得時間過得很慢,像凝固了一般,總也挨不到天黑;輕閑的日子卻留不下一點兒痕跡,一眨眼就過去。丘萍在公社呆得很輕鬆,偶爾幫雨暉抄寫點材料,倒是累不著。一晃就過去了兩個月。她養白了,養胖了 。

    這天晚上,廣播員小黃把錄音帶都安排好了,對她說:“我迴家去。到時候你替我關機,反正也沒什麽稿子,都是音樂。”

    丘萍說:“走吧!我明白。”

    臨到門口,小黃又轉過身笑嘻嘻地說:“白瞎這個機會了,老汪沒迴來!嘻!”

    丘萍故做嗔怒地說:“去!別瞎說!誰管他。”

    丘萍拿起本書,心不在焉地閑翻著,忽然覺得一陣惡心,忙蹲到地爐旁,哇哇地吐起來。吐了一陣兒,覺得好了,端起水杯漱了漱口。拿笤帚掃了掃地。聽見外麵有敲門聲。

    “誰?”丘萍問。

    “小黃!睡了嗎?是我!”這是雨暉的聲音。丘萍一陣心喜,忙打開門。老汪進來,隨手關上門問:“小黃呢?”

    丘萍抿著嘴看他,遲遲不開口。老汪說:“迴家去啦?”

    丘萍笑出聲來。老汪差一點跳起來:“天賜良機!”猛一下把她抱起來,一陣狂吻,隨手關上了燈。黑暗中,丘萍嚷道:“別急嘛!今晚都是你的。”老汪不說話,硬是把她抱到炕上。丘萍掙紮著跳起來,跑到門邊,拉了下開關,燈又亮了。然後氣喘噓噓地靠到門上。老汪不解地問:“怎麽啦?”

    丘萍忸怩地說“陪我出去遛遛,我都快悶死了……”

    老汪連忙說:“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晾一晾,嘻……”

    丘萍走到播音器前聽了聽,說:“都怪你,早就沒磁帶了,說著把器材關上,倆人一起出門。

    滿天星鬥,一輪彎月,暖風拂麵而來,吹得人神清氣爽。公社門前大道上,沒有路燈,隻有兩邊房屋窗戶裏透出的微弱亮光。街道上很靜,偶爾有一兩個人,匆匆走過,又是一片沉寂。丘萍大膽地摟著軍人,向街西那條小道走去。

    “這幾天你上哪兒去啦?”丘萍問。

    “不是告訴你了嘛,到各大隊走了一圈兒,了解一下情況。”

    “到靠山沒有?”

    “去啦。在靠山還真解決幾件大事兒。”

    “哼,你們軍宣隊跟著瞎摻乎唄,還能解決什麽大事兒?”

    “領導權問題還不是大事?我把許陽君提為大隊革委會主任;王路增補為大隊革委會委員;把裘泳這個點長撒了,換個出身好的。”

    “換誰啦?”

    “柴軻夫。

    “嗯!這倒有道理。柴軻夫很聰明,有頭腦。“

    “靠山知青點是全省典型,不能讓一個有海外關係的人當點長。把裘泳換下來,是為了保持這個典型的純潔性。還有烏拉溝這個班子,也有問題,階級成份太複雜!我想調整一下,生產隊長吳楚勳我想把他換下來。江曉嶺爺爺是地主,爸爸是反動學術權威當政治隊長也不太適合。”

    丘萍警覺地問:“換吳楚勳倒說得過去,換江曉嶺嘛……是不是有點嫉妒心理呀?”

    “我?嫉妒江曉嶺?笑話!”

    “為了奚洋洋也可能啊……”

    “怎麽又跟奚洋洋扯上了?”

    “奚洋洋跟江曉嶺好嘛!”

    “噢!還有這個關係!怪不得那天批判奚洋洋,江曉嶺那麽大的火……可,他倆太不適合。”

    “不過聽說胡素雲又跟江曉嶺好上了,還有人說都睡到一塊兒了。”

    “胡素雲是誰?”

    “烏拉溝婦女隊長、老支書胡老爺子的孫女。”

    “這倒是滿不錯的嘛!那奚洋洋什麽態度?”

    “這不奚洋洋病了嘛,大概還不知道。可奚洋洋在柳雲青家養病,都知道柳雲青上趕著追奚洋洋……”

    “這柳雲青又是誰?”

    “噯!你可真是‘兵僚’!柳雲青是柳書記的三弟。公社開車這個柳三兒嘛!”

    “噢!小柳哇!這才對上號。我聽著柳書記‘三兒、三兒’地叫,哪成想是他弟弟,哥倆長得也不連相。我正跟小柳學開車呢。這小子不錯!我看他跟奚洋洋挺適合。”

    倆人邊說邊嘮,不覺聽到了嘩嘩的流水聲。老汪還在琢磨小柳的事兒,滿認真地說:“小柳是我師傅啊,這個忙,我得幫。”

    丘萍不以為然地說:“你別亂點鴛鴦譜啦!奚洋洋可煩柳三兒啦!根本不成。”

    “事在人為嘛!“

    到了河邊。丘萍一下撲到汪雨暉懷裏,說:“雨暉。別管別人了,咱倆的麻煩事兒來了!”

    汪雨暉吃了一驚:“什麽麻煩事兒?”

    “我,我有了!”

    “有什麽啦?”

    “孩子,你的孩子!”

    “什麽?你再說一遍!”

    “我們有孩子啦!”

    汪雨暉歡喜若狂地說:“我們有孩子了?我們有孩子啦!”

    “怎麽辦哪?”

    “那還說什麽!打報告,我們立刻結婚。”

    “能行嗎?”

    “有什麽不行的?你爸爸原來是副司令員,跟軍分區有那麽多老關係——就憑現任的地委副專員也沒說的呀!從哪方麵講,都得一路放行,沒有任何關卡。”

    “對呀!我怎麽沒想到呢!”

    “結婚後,我就把你調迴去,咱們就在沈陽安個家,築一個愛巢。哈哈!我再也不打光棍兒啦!”

    “看把你美的……”

    汪雨暉被這突然降臨的喜事兒樂昏了頭,他衝著河對岸大聲喊道:“我要結婚啦!我有孩子啦!”

    此刻,彎彎的月亮,同樣照在清水溝的一間低矮的破草房前,吳楚勳正走進當院。從北邊迴來,就忙著辦鐵匠鋪,可他一直想登門拜訪老舅蘇孝武。今天,他打了一斤酒,拎著兩隻煮好的雞腿,來到清水溝。屋裏亮著燈,窗戶上糊著紙,看不見人,可也用不著掛窗簾。吳楚勳敲開了門。蘇孝武見是吳楚勳,很是意外,愣了片刻,才露出笑臉,把他讓進屋。屋裏很小,除去炕,屋地隻能容下兩人走動,炕上有一張小桌,桌上擺著一本書,看得出,老人晚上是靠讀書消磨時光的。

    “跟您說過,不讓您來,末了還是來了。”老人埋怨地說。

    “是白的黑不了。啊?來不來你都是我老舅了,哈哈!”吳楚勳打著哈哈,全然不在意的樣子,讓老先生惱不得也怒不得。翻開紙包,看見雞腿,隻好順水推舟道:“既然來了——您這意思是想來喝兩盅?”

    吳楚勳忙說:“不,我不會喝酒。這雞是給媳婦熬湯的……”

    老人喜色溢於言表:“好好,看來你還知道心疼媳婦!”

    “這酒可是專為孝敬您老的。”

    “別價!咱們是忘年之交,別提什麽孝敬。”老人一高興,便無所顧及了,說道:“對了,您不是想看照片嗎?得,我麻溜給您拿。”

    炕稍兒有一隻皮箱子,這大概是老人的唯一家當。他打開皮箱子,從皮包夾層中抽出一張照片。吳楚勳接過照片。上麵有三個年輕人,中間那位是高個子,穿著很神氣的國民黨軍服,而左右兩人則是西服革履。

    “這張照片萬萬不能讓別人看到,弄不好是要掉腦袋的。可我舍不得燒毀,就放到這夾層裏。您看,這中間的就是我,那年才三十四歲。右邊這位是我的妹夫,也就是世清的父親。”

    吳楚勳一眼看出左邊那人確實很像自己,便說:“左邊就是您說的像我的那位朋友,對嗎?那時他是幹什麽的?”

    蘇孝武眯著眼睛,陷入沉思:“說來話長啊……”

    “您講吧!我很想聽。”

    一張發了黃的老照片,把蘇孝武帶迴二十三年前:

    “那年,我在國軍醫院當軍醫。有一天夜裏,我妹夫,扶著一個受傷的人來到我家。那人受的是槍傷,子彈打在腿上。我說上醫院吧,他說不行,隻能在你這兒治療。我妹夫名義上是個買賣人,可我知道他是共產黨人,他帶來的這位傷員肯定也是共產黨人,隻不過沒明說,心照不宣罷了。我就在家裏為他開刀,取出了子彈。家裏沒有麻藥,那人竟一聲沒哼,那情景真是終生難忘。第二天,全城戒嚴,那人走不了啦,我就把他留下來養傷,對外就稱,他是我表弟,腿摔傷了。誰也不會想到一個國民黨軍醫家裏會住著一個共產黨,我家倒是最安全的。住了一個多月,我們就成了生死之交的好朋友,他告訴我他的真實名字叫周伯濤。臨走時我們三人就照了這張照片。”

    “那後來呢?”吳楚勳問。

    “後來,我們就失去了聯係。我從來沒問過他是幹什麽,住在我家這一個多月,他總給我講革命的道理。告訴我,全國解放的日子就要到了,不要跟國民黨走。我是從他那兒了解共產黨的。對了,他臨走時還托我辦了一件事,我替他辦了……他走後,我聽從他的勸說,離開了國民黨軍隊。解放後,就到了北京當醫生。

    “那您怎麽會變成曆史反革命呢?”

    “天知道是怎麽迴事。清理階級隊伍,工宣隊進駐醫院,查出我當過國民黨軍醫,就把我定為曆史反革命,遣送迴老家,我就迴來了……”

    吳楚勳想了想說:“我明白了,大舅,您不但不是反革命,反而是革命的功臣!您幫過共產黨工作,救過共產黨的地下工作者,您可以向他們說明這一切。”

    蘇孝武苦笑道:“誰能聽我的。他們說您黑,您就甭想白了。”

    “是啊!”吳楚勳歎惜道,“誰能為您作證呢?……對啦!那個周,周什麽?”

    “周伯濤。”

    “對了,周伯濤可以證明。他現在,在哪兒?”

    “我哪知道。解放後我根本就沒跟他聯係過。”

    “他還活著嗎?”

    “大概是吧!我最後一次見到我妹夫是在五幾年,他說周伯濤在黑龍江一個什麽軍區……後來抗美援朝我妹夫去了朝鮮,就犧牲在朝鮮戰場上……”

    吳楚勳絞盡腦汁地思考著:“周伯濤……大舅,我想,這個周伯濤現在一定是個大官兒,如果他還在黑龍江,那就一定能找到。找到他,您就上天堂;找不到他,您就永無出頭之日。”

    “那可怎麽找呢?大海撈針呐……”

    “不,是撒網捕魚,隻要留心,總會碰上的——越是大魚就越容易找。這事兒,我一定替您留心……”

    公社院裏。柳三兒剛把車開進來,柳書記和軍代表就從辦公室出來。柳書記說:“三兒!今天有事兒沒?”柳三兒說:“沒事兒!”“好,沒事就拉我們去靠山。”

    倆人上車坐好。柳三兒把車開出院,左拐,上道不遠,再拐進小道,繞來繞去,下坡到了河邊。前麵的道就好走了。車停下來。老汪和柳三兒都打開車門下車,交換位置,不用說話,配合默契。老汪坐到了駕駛坐上, “突突”一聲,發動了車。柳書記驚訝地說:“行啊!老汪,學會開了,敢獨立操作啦!”軍代表得意地說:“還不行,還得師傅在旁邊指點。過倆月迴去辦個證,才算正式出徒!啊?哈哈!柳師傅功勞不小哇!”

    柳三兒忙說:“軍代表聰明,一點就透。這玩意兒好學,有手就行。哎!打輪兒!快打輪兒!對!油門兒大點……嗯,好。……換檔!哎,穩當點,妥了!放心走吧!”

    進村時,倆人又換了過來。

    到大隊部,許陽君正等著他倆。坐下後,軍代表說:“經過調整,靠山大隊的班子結構有所改善,階級成份純了。這段時間,你幹得不錯。但,生產隊一級班子還有問題,特別是烏拉溝,讓一個曆史反革命出身的人當隊長,我總覺得是個事兒。”

    許陽君忙說:“是啊,軍代表政治嗅覺敏銳,年底改選時,我們忽視了這個問題。不過吳楚勳還有威信的……”

    柳雲紅說:“這個問題遲早要解決,不能讓這樣出身的人掌握權力,要把大權交給貧下中農掌管。不過,眼下……先摸摸情況。”

    軍代表說:“還是應該盡快解決。”

    許陽君麵帶難色地說:“要不,咱們到烏拉溝聽一聽老支書的意見?”

    柳書記說:“這樣也好。坐車走吧!”

    南大窪子已經打完池梗子,放足了水曬著,苗床地的稻秧綠油油一片。

    柳三兒的車一開過砬子頭,柳雲紅就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先是感到新鮮,作為烏拉溝的老戶,他熟悉這裏的一切。南大窪子變水田了,不錯嘛!怎麽沒報計劃?再往前走,到了烏拉溝口,看見了西大地。西大地的池梗子也快打完了,一幫勞力,幾把大鍬,正在忙著擼池梗子、平地。那個朝鮮老爺子背著手,在地裏來迴走著,不時地蹲下目測池子的水平麵。吳楚勳、江曉嶺、裘泳每人把著一把大鍬杆兒,每把鍬的周圍都有四個人拽根繩子,按照老爺子指點的地方,大鍬挖土揚過去。那情景很壯觀, 西大地裏正幹得熱火朝天。柳雲紅看得著了迷。可是,轉念一想,不對呀!好像這兒是修梯田,怎麽轉眼變成水田了呢?水田不是不可以,可梯田的二百畝指標不就沒了嗎?這是怎麽迴事兒?

    柳三兒把車開到地頭。三個領導下車,柳三兒就奔家開去。

    仨人往地裏走,深一腳淺一腳,很費勁兒。吳楚勳和江曉嶺都看見了,蘇裏柯催促他倆快迎上去,可倆人都若無其事地揚大鍬,誰也不挪窩兒。直到走近了,吳楚勳才不得不放下大鍬杆兒,不動地方,不太友好地說:“啊,歡迎啊!有啥指示?”

    柳雲紅也繃著臉說:“這塊地,是怎麽迴事?”

    吳楚勳明知故問道:“什麽‘怎麽迴事’?這是開水田,領導連水田都看不出?還是我們又犯錯誤啦?”

    柳雲紅說:“開水田倒是沒錯,可你們當初為什麽說是修梯田二百畝?這不欺騙黨委嗎!”

    吳楚勳故做驚訝地說:“是嗎?有這事?誰這麽大膽,敢欺騙黨委?曉嶺你這麽說過嗎?德海你怎麽上報的?”

    江曉嶺隻用鼻子哼了一下,搖一下頭表示否定。蘇裏柯說:“怎麽上報的?咱這是農田基本建設,修水渠、平整土地,當然是農田基本建設;修梯田嘛,隻報了溝裏那三畝地……”

    吳楚勳誇張地長舒一口氣:“我說麽,咱們得實事求是,修梯田三畝就是三畝,哪能虛報呢!我吳楚勳從來都是兩手攥仨大錢——該一是一,該二是二。咱不幹那些好大喜功,不知深淺,主觀意斷的事。”

    柳雲紅像吃了一悶棍一樣,氣得心裏“嘣嘣”直跳,臉也漲紅了,可又無法發做。他曾把烏拉溝這二百畝地,作為超額完成公社下達修梯田指標的典範,在大會表揚過:烏拉溝能完成並超額完成任務,別的隊為什麽不能完成?可是,不料,烏拉溝現在給了他一耳光,說這二百畝是當作農田基本建設的畝數上報的。吳楚勳還在說著:“幹了一冬才修三畝梯田,二百畝梯田,那不是做夢?全社才幹了幾百畝?啊?柳書記?”這幾句話分明是在挖苦他……

    許陽君也證實道:“是這麽迴事,烏拉溝的報表都是把這二百畝地當作農田基本建設報的,後來公社紀秘書說:農田建設也行,可以算修梯田指標。因為這事咱們還爭論過,人家吳隊長說:修梯田是農田建設,農田建設可不光是修梯田……”

    “好了好了,什麽梯田水田的,不要在文字上糾緾啦!”汪雨暉不知底細,再說也不太關心這些生產上的事,便發表意見道:“我看,你們這水田開得也不錯嘛!沒什麽不可以的嘛!”

    柳雲紅不再追究什麽,軍代表雖然外行,但,開水田確實不是什麽壞事,最近縣裏又提出“擴大水田麵積,實現增產增收”的口號。修梯田那股風好像過去了,本公社沒完成縣裏下達的指標,也沒受到太多的批評。

    奚洋洋這些天養足了精神,氣色也好多啦。在柳大娘家住了兩個多月,柳大媽稱得上無微不至;柳三兒也真的沒在家住過,有時帶迴點兒東西,放下就走,簡直連大氣兒都不敢出一下。單就這一點,就足以讓奚洋洋改變對柳三兒的看法:“這小子心眼兒不壞!”身體複元了,奚洋洋覺得不能再這樣住下去。盡管柳大媽再三挽留,奚洋洋還是決定今天就迴青年點。她覺得欠下柳家的情,這輩子都沒法報答呀!

    柳大媽不好再挽留,她從心裏喜歡這閨女:長得好看,勤快能幹,有文化。看著洋洋要走,她便把肚裏話說出來:“洋洋,你要走,姆也不留了,不過,有句話,憋在肚裏,總想說出來,你若不願意也別為難……”

    “什麽話,您就說吧!咱娘倆兒還有不能說的話嗎?”

    “那,姆就說啦:姆接你來的時候,青年點的人就說過,讓姆收你做幹閨女……”

    奚洋洋聽懂了,金玲也跟她提過這事兒,她以為不過是說說而已,沒想到她能當真。此時此刻,提起這事兒,奚洋洋不由得百感交集:媽媽、爸爸被批判,她已無處安身;江哥與小邪乎弄得滿村風語,她無所適從;在柳三兒家住了兩個多月,她無以報答。想到這,她立刻答道:“那我就認您做幹媽!”說罷身不由己地跪了下來,喊了聲:“媽——”淚水就應聲流下來,終於忍不住趴到柳大媽的腿上“嗚嗚”哭起來。

    柳三兒媽忙說:“別哭!閨女,別哭哇!這是高興的事兒!”

    這一幕被剛進來的柳三兒盡收眼底。他興味索然地說:“這不成我妹子了嗎!”

    柳大媽忙說:“那就叫妹子!”

    柳三兒厚著臉皮說:“洋洋——妹子!”

    洋洋紅著臉說:“三哥!我要迴青年點啦!”

    “哎!妹子!我,我開車送你!”

    柳大媽忙把炕稍一包東西拿過來,說:“這點東西帶著,迴去慢慢吃。”

    奚洋洋忙往外推道:“不行!我好了,不能再往迴拿東西啦!”

    柳三兒接過來,說:“妹子!拿著!以後缺啥跟哥說!”

    三個領導地裏轉了一圈出來,看見地頭大樹下坐著胡老爺子。老爺子一般情況不用下地幹活兒,他就願意坐在地頭,巴答著煙,看大夥幹活兒,他覺得今年有奔頭。看見柳雲紅和老汪過來,老爺子也不搭腔,照樣塌眯著眼巴答煙。許陽君近前一步說:“老爺子!柳書記、軍代表來了!”胡老爺子塌眯著眼,說“唔!坐會兒吧!今年活計幹得不錯。上秋有指望。”

    柳雲紅是本地人,對胡老爺子也得恭敬幾分。老汪見他年歲大,也不敢在他麵前端架子。倆人都很隨意地坐下來。許陽君在旁邊站著,資曆年齡都不夠,隻有“聽喝”的份兒。

    柳雲紅說:“這塊地,我覺得當初是報的修梯田……”

    老爺子眼都不抬地說:“沒有的事!挖了一道水渠,算農田基本建設還貼邊兒。這也是為了公社完成指標才這麽報的……”

    柳雲紅便不再提這碴兒,反過來說:“這水田嘛,上級要求:‘五一插秧,六一插完’,現在都十多號了,再不動手,就要拖全公社的後腿。……”

    “拖就拖吧,種地不能弄景。咱這是山溝裏的水,現在太涼,插早了沒用,人遭罪,不出活兒,小苗也不紮根。這也差不多了,說幹也快。”

    老汪對插秧早晚的問題不感興趣,他關心的班子問題。現在正好摸一下這個“老資格”的態度:“吳楚勳當隊長幹得倒不錯,不過他的出身,好像不太……”

    胡老爺子知道他要說什麽,便搶先說:“他就是蘇聯克格勃派來的,台灣國民黨留下的,也得先幹著。成葫蘆,還是癟葫蘆,秋後再看!”

    這話說得夠硬的,老汪有點不滿,也不客氣地:“原則還是要講的,不行就得換下來!”

    老爺子不屑一顧地反問道:“換下來?吳楚勳老婆是三代貧農、革命烈士後代,隨便換他,是把矛頭指向誰啦?”

    老汪沒想到這層意思,便強辯道:“我隻是覺得這個班子階級成分有問題,比方說江曉嶺當政治隊長……”

    老爺子依然不緊不慢地說:“換下來——得犯著兩條:一是群眾反對,二是抓著個‘現行’。你掂量吧!你是軍人,比我懂——臨陣換將,軍中大忌!”

    老汪聽這話有點道理,便不再堅持。柳雲紅也對這個班子不滿,但他知道時機還不成熟,便說:“那就等秋後再說。”

    老汪接著說:“不過,有件事兒,可等不及了。”

    老爺子抽出了煙嘴,聽他下文。

    老汪笑笑說:“我想管點兒閑事兒——聽說,你孫女跟江曉嶺挺要好的?”

    老爺子搖搖頭說:“那丫頭,配不上曉嶺……”

    柳書記也笑著說:“軍代表也關心這事兒?“

    “哎?這裏麵有政治呀!我覺得他倆是挺好的一對。江曉嶺娶了貧下中農的女兒,這才是真正地與貧下中農結合,不僅影響到他的思想,也改變了他後代的血統……這不是有利於革命事業的大好事嘛!”

    老爺上來精神頭,這話他愛聽。但轉念一想,他說:“江曉嶺跟奚洋洋好,誰都知道,這種事不能勉強。”

    老汪說:“這是為他們好,年輕人要把政治放到第一位。就拿我們軍人來說,你相中的人,組織審查不同意,你就得服從組織,不能個人義氣用事。兩個出身不好的人結婚,這一輩子,他的下一輩子都有問題,他還有前途嗎?年輕人不懂這個道理,我們應該幫他們處理好這個問題,否則就是害了他們。”

    許陽君這時深有感觸地說:“軍代表說得對,我娶了金玲,我就改變了她,她就成為貧下中農的一員,這不是很好嗎!”

    “對!”軍代表說:“眼前就是一個見證,試想,如果金玲嫁給江曉嶺,會有現在幸福嗎!”

    “有道理!有道理呀!”胡老爺子點著頭連連稱讚。他想,江曉嶺的事兒不能不管。

    又嘮了一會兒,柳書記說:“我得到家看看我媽。”

    老汪說:“對了,我也是才知道這層關係,我也去看看老人家吧。”

    柳書記對許陽君說:“你就不用去了,迴家看看你那知青媳婦吧!”

    許陽君說:“我還真得迴去看看,我老婆快‘占房’了,這幾天有點浮腫,不知好點兒沒有。”

    柳書記說:“那就去吧!不行讓三兒拉到公社醫院。”

    柳書記、軍代表倆人來到家裏,柳大娘忙招唿軍代表坐,老汪說:“我這人真是‘兵僚’,不知道您老就是柳書記母親。沒來看過您。”

    柳大娘笑著說:“那就以後常來。”

    柳雲紅問:“三兒又上哪兒去,我看他把車開走了。”

    “送奚洋洋迴青年點了。一會兒就能迴來。”

    柳雲紅說:“奚洋洋在咱家住了倆月,我看三兒總往家跑,別是喜歡上奚洋洋了吧?”

    “別說三兒,就我都喜歡這姑娘,這不,剛才臨走我還認了個幹閨女呢!”

    柳雲紅皺一下眉頭,不滿地說:“媽,你咋這麽糊塗,奚洋洋那樣的家庭,你還沾這個邊兒?”

    “怕啥?那姑娘好,我認的是閨女,管她出身幹啥?你們當官的怕這怕那,我老婆子怕啥?你這書記還當到家來了?”

    “大娘說得對!” 老汪很有同感,對柳書記說:“你要把本人出身和家庭出身區別開來。奚洋洋還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嘛!大娘這個幹女兒收得好!這樣才有利於對她的再教育。”

    “好吧!”柳雲紅無可奈何地說,“不過,可不能讓咱家三兒跟奚洋洋好上。”

    老汪不以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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