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瓦山都在顫抖,炸裂……


    爛柯寺後殿卻很反常的安靜,似乎什麽都沒有發生,惟獨那點點星光凝結的僧人,輪廓開始扭曲。


    原本匯聚凝結的星光在漸漸地潰散。


    星光在凝聚,卻在七念一聲“疾”後,開始潰散!


    已經成型的僧人輪廓變淡了許多,看那星光的潰散,貌似已經無法徹底成型了。


    他看向七念,張口吐了一個字:“滾!”


    很隨意的一個字,就好像一個人百忙之中隨口迴應了一聲一般隨意!


    然後七念整個人就倒飛出去,撞破了大門,沿著廣場一路打滾的“滾”向前殿……他的身心皆以成佛,不動明王身更是堅固無比,雖然傷不到自身,但一路滾出去,卻撞碎了沿路一切的阻攔。


    七念說的是“閉口禪”,積蓄,而後爆發!


    但僧人說的卻是“隨口禪”,有口無心,空念出言。


    ……


    岐山大師已經把棋盤翻轉過來了,一道清靜至極的佛光從棋盤非金非石的表麵上噴薄而出,在後殿殘破石階間,破開個約兩丈高的洞口,洞裏隱隱可見一條幽深的通道!


    寧缺已經帶著桑桑爬上了馬車,大黑馬狂嘶著,拖著車廂便向那片清靜佛光世界裏衝去。


    七念“滾”出去,不知道滾出去多遠,一路煙塵中遠遠地能看到,七念正朝這裏狂奔而迴。


    他“滾”出去時撞碎了沿路一切阻擋,如今狂奔迴來,路上也沒了阻攔,速度極快。


    後殿眾人都清楚,隻要阻寧缺片刻,等七念抵達,一切將再次塵埃落定。


    如神如聖的僧人,在硬接七念一語道破的閉口禪後,又一言“滾”走七念,身形輪廓已虛淡之極,幾乎沒什麽力量了。


    但看著那麵目聖潔莊嚴,整個人泛著淡淡玉華光澤,給人一種難以言喻的神聖氣息的僧人,卻沒人敢動手了。


    寧缺從馬車車窗探頭,豎了個大拇指道:“師兄霸氣!”


    黑色馬車即將消失在清靜佛光裏。


    就在這時,有劍自天外飛來——來自南晉劍閣,柳白的劍!


    劍的速度太快,快到根本看不到本體,隻能看到一道流光,然而卻似乎又不屑於隱藏自己的聲勢,讓所有人都清楚地知道,那就是一把劍。


    那把劍從天邊飛來,帶著約數裏長的雲絲,穿過千萬裏路程,越過狂奔的七念,直接來到了馬車前。


    與劍的速度相比,狂奔而迴的七念,就好像一個近乎靜止的蝸牛!


    寧缺探出車床的頭還沒來得及縮迴去,臉色發白,眼神驚恐。


    僧人原本巨大,充斥整個後殿的虛影,在一瞬間縮小,凝聚,徹底成型,化作一個穿著月白僧袍的僧人,那張臉正是清歡。


    麵對那把劍,清歡身上湧現出朦朧光輝,寬大袖袍下一隻手抬起,豎起了一根食指。


    不知道是清歡用食指點中了劍,還是劍一頭撞上了清歡的食指……總之,兩者恰到好處,妙至巔峰的在馬車前相遇了。


    飛行了千萬裏,速度絲毫不減的劍,終於在這一刻停住了,被安在虛空,難以再前行半步分毫。


    清歡凝聚的身形,又一次變得虛幻起來,但那根豎起的食指卻無比的凝實,綻放著朦朧的光輝。


    好像隻有那根食指是實得,其他全是虛的。


    僵持片刻,清歡張口,唇動間唱出恢宏天籟般的佛音:“非魔非劫,不住不空,無塵無垢,莫攖莫從,勿嗔勿愛,難始難終,拈花向君,如是一夢……”


    然後食指一抬,那柄劍猛然向上飛掠而去,嗤的一聲擦落佛殿幾塊黃瓦,直衝天際!


    黑色馬車沿著清靜佛光,徹底消失了。


    佛光收斂到棋盤上,一切迴複如初。


    爛柯後寺一片安靜,絕對的安靜!


    ……


    爛柯寺集全寺之力,在悄無聲息間撐起了一層護山大陣。


    書院大先生用自己的身體在撞擊,“無距”讓他在瞬息之間撞了上萬次,身上的骨頭也斷了不知道多少。


    二先生君陌急匆匆的從隔壁山頭趕來,師兄弟無需多言,君陌抬劍便砍,打算一起破陣。


    然後他們就看到陣內,葉蘇沿著山道,一路倒退著飛掠而下。


    驅趕他的,是一柄木劍,葉蘇自己的木劍,他的本命物!


    葉蘇一直退到山腳,退到陣邊,側身讓開一步,那木劍才一頭撞在大陣上,激起一圈漣漪的同時,掉落在地上。


    葉蘇默默看著掉落在地上的木劍,然後彎腰撿起來,重新背會背後,一抬頭就看到隔著大陣,書院的大先生跟二先生正看著他。


    三人相對無言。


    主要是葉蘇不想說話,任誰被自己的本命物一路驅趕,這種場景下都不想說話。


    然後三人一起看向山頂,就看到七念一路滾了下來。


    跟葉蘇不同,七念一路滾到山腳,被大陣阻攔後去勢一消,整個人就一軲轆起身,再次衝了迴去,片刻都沒停頓。


    大先生說:“師弟這個“滾”字,用的很妙!”


    他說的很慢,雖然他說話一直很慢,但現在的慢,是因為他看似沒動,卻一直在“無距”撞擊著大陣。


    二先生說:“滾得有理!”


    他的劍也一直沒停。


    在之後,便是一劍從天邊飛來,穿過大陣後直入爛柯寺,又在下一瞬衝天而降,再次衝出大陣,沒入雲層。


    大陣徹底破碎了!


    大先生直接消失,二先生提劍上山,從葉蘇身邊經過,毫不顧忌的將後背送給了葉蘇。


    葉蘇自然沒有趁機出手,隻是默默地看著天空,然後轉身離開了瓦山。


    ……


    爛柯後寺寺門轟然炸裂,大先生目光掃過殿內,最後落在清歡身上。


    清歡的身形虛幻飄蕩,好像隨便一陣風吹來,就能將它吹得徹底消散一般,指了指棋盤。


    大先生微微鬆了口氣,點點頭。


    清歡如青煙飄動般,走到岐山大師麵前,然後跪下。


    岐山大師憐憫地看著他,緩聲道:“百年前我離開懸空寺來到人世間,總想著普渡眾生,我是岐山,卻也走了一輩子的歧路,到頭來,我卻終究沒能渡任何一人!”


    清歡開口,聲音卻是從四麵八方傳來,道:“您渡了我!”


    岐山大師疲憊的麵容上現出微笑,道:“是啊,我終究還是渡了一個。”


    清歡叩首道:“終一生渡世人,和終一世渡一人,並無區別,都是佛!”


    岐山大師笑了,笑容中滿是解脫,緩緩閉上眼睛,靠在觀海的懷裏。


    觀海伸出顫抖的手指擱到大師鼻前,眼淚止不住地溢出眼眶。


    大師圓寂了!


    清歡的身形越發的虛幻,卻堅持著叩首,最後起身,虛幻的臉龐上似乎綻放了笑容。


    笑顏中浮現淚光。


    一陣柔和的白光後,清歡徹底消散,隻留下一顆帶著七彩霞光的淚珠掉落在地上,滴滴答答的彈跳著,一路滾到莫山山腳下。


    她下意識的彎腰撿起,晶瑩剔透的淚滴型寶石,一股莫名的歡喜湧上心頭,但這股歡喜中,卻又藏著難以言說的悲傷。


    莫山山眼眶紅了,不知道為什麽,莫名的想哭。


    ……


    隨著數聲霹靂,天空漸漸下起了雨。


    爛柯寺幾乎成了廢墟,就連那尊巨大的佛像,也被君陌怒而斬之。


    所以當一切塵埃落地,觀海將岐山大師的遺體帶到崖坪,打算安葬時才發現,整個崖坪,不知道什麽時候被天雷肆虐過。


    清歡坐苦禪的那個洞穴已經坍塌了,被無數石塊所掩埋。


    觀海找人搬了好幾天,卻始終沒有找到清歡的蹤跡,最終隻能整理出一塊地方,將岐山大師下葬。


    在岐山大師下葬之地,旁邊豎了一塊石頭,這是觀海千挑萬選的,隻因為這塊石頭隱約像個盤膝而坐的人。


    ……


    寧缺帶著冥王之女進入了棋盤世界,誰也找不到他們的蹤跡。


    清歡生死不知,誰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就連夫子也不知道。


    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一晃數年。


    瓦山崖坪,岐山大師墳邊的那塊石頭已經飽經風吹雨打,斑駁而半長青苔。


    這一日,一點如同白羽般的柔光飄落,輕飄飄落在了石像上。


    刹那,石像居然變成了一個人,變成了一個身穿白色僧袍的光頭僧人。


    光頭和尚渾身籠罩在柔和白光中,麵帶聖潔而柔和的笑意,對著墳塋磕了三個頭。


    然後重新盤腿坐下。


    等到白光消失,石像還是那斑駁石像,哪有什麽和尚?


    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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