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缺撐著傘,護著懷裏的桑桑。


    佛光穿透了空間,穿透了屋頂,無視人間一切物理屏障,偏偏穿不透寧缺手上撐開的大黑傘,被牢牢擋在外麵。


    佛光與黑色油膩的傘麵相撞,四濺散開,畫麵異常美麗而令人驚心動魄。


    寧缺撐傘的手在顫抖,不是因為桑桑是冥王之女,而是因為佛光,如同九天衝下的瀑布,源源不斷地衝擊著大黑傘,給他帶來了恐怖沉重的壓力。


    哪怕他已修成浩然氣入魔,一身筋骨堪比金鐵玉石,但在佛光衝刷之下,身體的每根骨頭都開始咯吱作響。


    桑桑伸手,從寧缺手裏接過大黑傘,大黑傘落在桑桑手裏,頓時穩定住了。


    於是寧缺把桑桑背到身後,起身朝屋外走去。


    他這一動,好像一個信號,頓時引來了數人的圍攻。


    寶樹大師乃是懸空寺首坐,大悟之人,境界相當於知命中境,甚至更高,他手中那枚淨鈴乃是佛祖遺物,帶著最純正的佛性,正是桑桑的克星。


    程子清是劍聖柳白的師弟,知命中境強者,雖然不顯山不露水,但他膝上那柄薄劍,必然有開湖斬山之威。


    曲妮瑪娣是月輪國長公主,出家白塔寺,雖然隻是洞玄巔峰,但她跟寧缺之間不共戴天。


    西陵程立雪沒有出手,而是臉色發白的愣在原地,桑桑是光明之女,如今又是冥王之女,他已經傻了。


    莫山山出手了,但目標卻是劍閣程子清,她如今才是昊天之下最年輕的神符師,出手便是塊壘大陣。


    寧缺隻需要麵對寶樹大師跟曲妮瑪娣,所以他有信心能將桑桑帶走。


    但當一個麵容堅毅的寸頭和尚出現在門口,徹底掐死了寧缺所有的希望。


    他是七念,隻有半截舌頭,修閉口禪,懸空寺天下行走,身心皆已成佛!


    ……


    曾經,三大行走赴極北之地,看到了永夜的預兆,葉蘇迴去後便閉了死關。


    參破生死後,葉蘇出關,想去世間走走,恰好躲了西陵近十年的妖僧清歡蹤跡出現在西陵境內,所以葉蘇打算去看看這個傳的很有意思的和尚。


    他用一柄木劍,攔住了清歡,斷了他繼續逃跑的路,若非後來夫子現身,這個妖僧已經被抓入西陵了。


    當然,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當初清歡一聲佛宣,險些令他的本命木劍失去控製!


    那時兩人境界相差極大,而且葉蘇與木劍心神相連,可以說木劍便是葉蘇,葉蘇就是木劍,所以葉蘇一直在疑惑,清歡當時是怎麽做到的?


    如今,葉蘇終於知道了,清歡當初說的那些扯淡的話,是對的!


    木劍生了自在心!


    因為葉蘇自己生了自在心,所以他一出關就想這離開知守觀,離開西陵……


    長安一行後,葉蘇知道,自己開始懷疑了,他心裏悟道的道理,跟從小接受的“昊天道典”上的道理,起了衝突!


    他有了新的道,但他卻將其深深掩埋在心底,不敢去想。


    木劍與他心神相連,所以他的新道,悄無聲息的寄托在木劍之上,被清歡一聲佛宣,便險些失去控製。


    ……


    木劍如雷霆萬鈞的刺向石像。


    石像裂縫滲透出的光輝刹那浮現,恍如一張巨幕,連同整個石像都在波蕩。


    木劍的速度驟然慢下,似乎受到了什麽無形之力的牽絆,前衝的速度很慢,越來越慢,貌似遭遇了什麽強大的阻力一般。


    最終木劍徹底停止,然後打了個旋,調轉劍尖,直指……葉蘇!


    唐臉色古怪的看了一眼葉蘇,自己的本命物調轉劍頭對準自己,這算什麽?


    葉蘇垂著眼,麵色不變,隻是腳尖一點,身體驟然後退。


    因為自己的本命物,與自己心神一體的木劍,正激射而來,劍尖距離自己的咽喉不過數寸!


    這一退,葉蘇便一直退出了山洞,退出了崖坪,沿著山道退出了瓦山……


    這一幕,看起來就像是葉蘇自己把自己逼出了瓦山一樣。


    唐默默地後退了一步。


    石像裂縫中的光輝,蹦作數不清的點點星光,彌漫開來。


    ……


    寧缺的大黑馬拉著顏瑟留給寧缺的馬車,本來是來接應寧缺跟桑桑的,結果卻不幸遇到了七念。


    七念就站在門口,堵死了寧缺的所有退路,掐斷了他所有的希望。


    劍閣程子清被書癡莫山山的塊壘神符堵得滿腔的不得舒展,被寧缺趁機一箭打碎了本命劍,吐血坐在牆角。


    寶樹大師被寧缺削掉了一條胳膊,曲妮瑪娣被寧缺的元十三箭釘在牆上。


    但寧缺用光了自己的元十三箭,用盡了所有手段,卻傷不得七念分毫。


    寧缺已經接近絕望了,卻還是死死握著刀柄,背上的桑桑也緊緊摟著他的脖子。


    七念麵容堅毅虔誠,一雙眼睛卻滿是慈悲憐愛的看著桑桑,正準備上前徹底結束這一切……


    卻又猛然停下,警惕的環顧四周,察覺到了一股來自冥冥中的異常波動。


    岐山大師微微歎息,勉力支撐著坐直身體,將一塊棋盤翻出來,擺在自己麵前,蒼老的嘴唇微微張合,似乎在說些什麽。


    寧缺微微一怔,眼神亮了,摟著桑桑的腿,退到了馬車前。


    七念猛地看向寧缺,閃身而出,嘴唇微啟,修了十多年的閉口禪,即將發出聲音,卻被一聲佛號打斷。


    “阿彌陀佛!”


    一聲佛號莊嚴的迴蕩在後殿內,聞聽佛號者突然感覺自己變得好渺小,這聲佛號就恍如這無盡星空,恢宏浩瀚,置身其中渺小如塵埃。


    幾乎所有人都在環顧四周,被這恢宏浩瀚的佛音所震撼,卻不知聲音來自何方。


    寧缺鼻子一酸,大罵道:“你要再不醒,我就要死了,到時候看你怎麽跟老師交代!”


    數不清的點點星光刹那浮現在屋內。


    點點星光開始凝結,漸漸凝縮成了一個巨大的人形模樣,漸漸凝縮成了一個巨大的僧人模樣。


    眼前情形,加之那聲佛號,令的殿內眾人震撼,觀海甚至已經合十尊禮了。


    被釘在牆上的曲妮瑪娣跟被削掉一條胳膊的寶樹張大嘴,心中的震撼無以複加。


    修佛多年,都說佛佛佛,這次大家似乎才真正見到了佛的樣子,似乎才真正聆聽見了佛音之恢宏浩瀚。


    七念的雙唇有些發白,顯得有些幹枯,當微微翕動時,便像是雨中的枯白落葉,輕輕顫抖。


    十六年的閉口禪,即將一語道破。


    七念嘴唇微開,隱約可以看到裏麵殘破的半截舌頭,因為太長時間沒有說話的緣故,顯得有些含渾不清。


    他說:“疾”!


    爛柯後寺一片安靜,緊跟著便顫抖了起來。


    整座爛柯寺,甚至整座瓦山,小到一塊石子,達到那尊大佛,都在顫抖著。


    古寺的牆上出現了無數裂縫,瓦山無數鬆動的巨石開始滾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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