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屋內悶悶的,地龍燒得火,簾幕裏飄散出濃鬱的藥汁兒苦味兒。


    “老祖宗,大少爺同奶奶來看您啦。”候著的奴婢忙稟道。


    “哦?”老太太此時正半倚在床沿兒上,有個老嬤嬤扶著她的身子。她精神兒懨懨兒的,不複前幾日的紅光滿麵,顯得蒼白又虛弱。


    “祖母。”兩人問好。隨之沈庭遲就要過去。


    老太太揮了揮手,“甭過來,別沾染了老婆子的病氣。”


    碰巧進來的二奶奶遊氏聽得這話暗自咬牙,早些時候兒她們家蘿姐兒過來,怎麽沒見這老太太這麽講究。


    沈庭遲站在原地兒抿唇,“聽說已經叫了二弟鋪子裏的大夫來看過了?祖母吃不慣那藥麽?”


    沈老太太皺著眉搖頭,“我這麽一大把年紀了,自然是不怕那藥苦,再苦的東西都吃過。哪怕這個。”


    她揉了揉額角,“就是這胃裏受不住。”


    這時遊氏朝後邊兒招了招手,“老祖宗一日沒吃過東西,沒東西墊底兒,初初兒用那藥肯定是不行的。剛剛吩咐了廚子又熬了清淡的粥,喝一些罷。”


    一個丫鬟托著朱紅食盤上前,雲醉掃了一眼,不禁蹙眉,清淡得這麽實誠?那粥看上去軟糯軟糯的,散發著米香。是熬得可以的。


    可那說是粥竟都盡是粥,幹淨單純得很。


    雖說生病的人確實需要清淡,可說老太太今早兒開始就吃不下任何東西。那胃怕也是淡得不行。


    有時候這樣清淡過了,卻隻合了口味,那心裏卻是遭不住的。遲早悶得慌,寡淡到反胃。


    沈老太太也是覺得身子有些無力,猜著是沒進食的緣故。可瞧著這熬製的白粥,卻又絲毫提不起意味來。


    忍著用了兩口,果就咳嗽吐了出來。


    嬤嬤趕緊端來壺子接住。複用帕子給她擦了擦嘴。


    經此一遭,沈老太太更覺心累,“拿走拿走!”


    沈庭遲憂色明顯,“祖母可有什麽特別想吃的,孫兒去給您買來開開胃。”


    這會兒夜裏,外麵除了些小攤子,真正兒數得上好的店麵兒都陸陸續續關門。沈老太太指定店鋪更難尋了。


    “沒甚麽想吃的,老婆子累了,你們都自個兒迴去吧。”


    眾人點點頭,從屋裏退了出去。


    走在迴廊,雲醉察覺到沈庭遲情緒不太好。


    她想了想,扯了扯他袖子,“你是不是擔心祖母這樣身子吃不消?”


    “嗯?”他像才從某種沉思中迴過神來,聽到她的話,點頭道,“祖母身子骨看上去雖是硬朗,可年輕時也落下不少舊疾,風寒或許是小,可若是因著這事兒進不了食把其他沉屙引出來……”


    後麵的話兒不消他說,雲醉已經清楚了。


    這個道理她懂,小的病疾有時候雖看起來無關緊要,而牽一發動全身帶來的連鎖反應甚至可致命。


    迴了兩人住的院兒,雲醉坐在房裏撐著桌子思忖了會兒。


    沈庭遲這會兒去了書房。


    她瞄著這人不動聲色在屋內吩咐人擺好的軟榻,據某人說,過了初初幾天兒祖母就不會派人來盯著了。


    於是床給她,他睡榻。


    歎口氣,起身出去,“少奶奶,您去哪兒?”鹿兒問她。


    “去廚房。”言簡意賅。


    戶生正蹬蹬從書房那邊兒跑過來,看雲醉出了屋子,邊跑邊喊道:“少奶奶,您這是去哪兒?”


    雲醉正覺得她和鹿兒兩人人手太少,拋了一句“你來得正巧。”就往小院兒裏廚房走去。


    沈庭遲是說到做到,同意在院兒裏開出一個小廚房來,就真的悄無聲息很快弄好了。倒是說話算話。


    雲醉帶著兩人來了小廚房。


    廚房裏的材料是應有盡有,也很新鮮,不過這好歹有些像是在開小灶,類多但量少。


    雲醉覺得老太太吃不下東西除了是因著身體不舒服,還有一點是真的那廚子做的東西吸引不了她。


    雖按理來說,老太太在宅子裏一直吃的就是那些,嗯,至少雲醉覺得實在是不行的菜色。


    可如今她落著病根兒,本就抱著可有可無的吃不吃的態度,又是慣常的一般食物。生理和心理上的敏感都不容易接受。


    老太太這會兒吃點什麽好呢?


    她打量小廚房片刻,吩咐戶生把爐火燒起來。


    戶生懵逼著跟了過來,他明明是要替少爺同少奶奶說一聲,不必等他,叫她早早歇息了。


    可這天兒都這麽晚了,又冷嗖嗖地,少奶奶來這小廚房作弄幹嘛?


    雲醉隨之去放置肉類的木桶子裏瞧了瞧,拎出一副豬肺來,另叫丫鬟還取了點豬腱子肉。


    她拿著豬肺,喚來戶生瞧著,又叫鹿兒輕輕拿著半葫蘆水瓢對準兒豬肺喉管子處灌水進去。豬肺很快變得鼓鼓,她用力將那裏邊兒的血水按壓出來。


    然後就把豬肺遞給戶生,“少奶奶?”小仆子接過,一臉困惑。


    “你倆重複我剛剛做的,直到血水淨了。”


    “哦。”他傻傻應,悄悄看小丫鬟一眼,滿是疑問,鹿兒卻隻沒好氣看他一眼。


    將豬肺處理至白色,雲醉才接過,用刀給它切成半大塊兒,加入小蔥段兒,撒薑片兒放鍋內炒至豬肺收縮,表麵微焦。去腥又生香。


    待到她這邊弄好,鹿兒這時也已經聽她要求將豬腱子肉焯過水了。


    隻剩戶生一人燒著柴火,又驚喜又困惑地直溜溜看著兩人。


    驚喜的是,少奶奶看起來這般嬌滴滴的,卻沒想到還會做菜,關鍵是啥,現在看樣子還隻是開始呢,可他聞著味兒就覺著好香呐!


    他又困惑,少奶奶先前迴來那會兒,少爺可是帶著她用過飯的呢,咋的這會兒又餓了。他撓了撓頭,餓得這麽快的麽?


    雲醉心裏想的是,沈老太太這般病著不吃東西定是不行,她這會兒做的是杏汁白肺湯。


    杏汁白肺湯,屬於粵菜,清肺潤燥,適合冬天喝,更適合老太太這病了的人滋補療養。


    她想著,手上動作也不停,把豬肺同豬腱子、肉薑片兒,另叫鹿兒去取了紅棗蜜棗同杏仁兒,也盡數入了一口小砂鍋,倒入沸水沒過。


    吃的東西在雲醉這處本就是細致,湯類,最是細膩活兒。這杏汁白肺湯熬製起來也更費時。大火煮沸後還需約摸小火慢燉一個半時辰。


    她也在外邊兒行了一日,本就身子疲乏,這主要的步驟忙活兒下來了就犯了懶。


    指揮著戶生把泡得白白嫩嫩的南北杏仁兒壓磨成了潤滑的汁兒,篩了細渣子,放在瓷碗兒裏蓋上。放冰水裏保著鮮。待到湯好了之時,再兌入其中。


    廚房有小桌,她挨著爐火等了一會兒。就眯起眼來。


    小丫鬟擔心她,更怕她的身子骨受了涼,忙要帶她迴去歇著,小仆子守著就好。


    雲醉打了個哈欠,看了眼爐灶上冒著白煙兒的砂鍋。覺得戶生可能不太懂她的話兒。


    把事兒交待給了鹿兒,“若是好了,記得來叫我。”


    小丫鬟應了她,雲醉起身,才愈發覺得困得緊了,好在這裏離屋子不遠,她迷迷糊糊地自個兒迴了去。


    天將亮之時,沈庭遲才從書房出來,他從迴廊走過,瞧見那小廚房的動靜。


    他走了過去。剛到門口就嗅到一股濃鬱香滑的氣息,他疑惑了一下,抬腳進去,鹿兒和戶生兩人正圍著砂鍋打轉。


    “哎,鹿兒,你說少奶奶怎麽這麽厲害啊?”


    “這豬肺我從未見過把它做得這樣兒香的,看得我饞死了,我忍不住了!”他手上拿著蓋子,一臉喜色瞅著鍋裏。


    二人剛剛把生磨的新鮮杏汁兒兌入裏邊兒攪勻。


    那豬肺去了血水本就幹淨,熬的湯香而不膩,那杏汁兒這會兒絲綢般隨著紅棗,金色薑片兒,白色肺塊兒翻滾著。又是朱砂砂鍋的底兒,對比著饞死人。


    鹿兒拍開他的頭,“我家少奶奶當然厲害,可這是少奶奶熬給老祖宗的。潤肺清燥,滋補著咧!”


    “昨兒夜裏都那麽晚了,這會兒湯剛熬好,我都不知道當不當去喚少奶奶起來。”小丫鬟蓋上蓋子,糾結。


    “可少奶奶不是叫你去麽?”


    “你懂什麽!昨兒少奶奶本就出去了一日,又歇得那樣晚。”


    沈庭遲聽著兩人的對話,凝眉怔了怔,他咳嗽了下。


    兩人注意到他,嚇了一跳後驚驚給他問好。


    沈庭遲負手走過來,看著砂鍋,小丫鬟忙又揭開蓋子,他低頭看了一眼砂鍋裏。


    驚豔詫異一閃而過。


    “少爺,這是少奶奶昨兒夜裏忙乎著給老祖宗熬的杏汁兒白肺湯呢,可滋養了,奴才從來沒聽過這湯,老祖宗定會喜歡的!”從剛剛沈庭遲突然出現的驚訝中反應過來,戶生忙就嘰喳了起來。


    “昨夜不是叫你來讓少奶奶早些歇息?”沈庭遲張嘴問他。


    小仆子立時把頭埋下了,縮成鴕鳥,咕噥,“可奴才也不知道少奶奶要做這事兒呢,還沒來得及開口呐……”


    沈庭遲看了一眼這湯,心裏一抹不明的情緒滑過。


    昨夜他們在外麵兒一天,也去店裏也沒怎麽讓她歇著腳。隨後入夜迴宅子在祖母那兒又待了會兒,迴院兒時已經很晚了。


    結果她竟是來了這廚房?


    看他沉眸不語的樣子,鹿兒一時捉摸不住這姑爺的心思,她弱弱開口:


    “大少爺,少奶奶說這湯好了讓婢子叫她起來。”


    沈庭遲從那莫名的情緒中緩過神來,道:“不用了,我去叫她。”


    他迴了屋子,掀開那層內室的珠簾卻又是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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