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月,重量級的小孩多用“十斤、九斤、八斤”之類為小名,頗有點炫耀的意思。


    五斤太輕,六斤太平常,父母就不好意思用來做小名了。


    大嫂的孩子大名還沒有起,小名字已經確定了。


    陳方軒一錘子定音,“這孩子長得胖,是個有福氣的哇,就先叫九斤吧!”


    陳雪茹雖覺得這名字太土氣、太封建了。


    隻是這種事情屬於陳家內部的事務,她一個外嫁的姑娘也不好插言。


    她隻能在暗中叮囑自個,等懷了孕之後,不能跟大嫂一樣猛炫。


    大嫂被送到病房後,李愛國抽空迴到工作室從櫃子中取出一罐奶粉,又拐到供銷社買了五斤蘋果。


    再次迴到病房的時候,大嫂的弟弟和弟妹已經來了,還把以前常住陳家的那個姑娘趙豔紅也帶來了。


    李愛國曾聽陳雪茹提起過,大嫂的弟弟叫做趙軍,弟妹叫做白翠。


    趙軍在城郊火柴廠當臨時工。


    白翠沒有工作,偶爾糊一些火柴盒子貼補家用。


    李愛國跟兩人打了聲招唿寒暄幾句後,將網兜放在病床的櫃子上。


    趙豔紅看到網兜裏的蘋果頓時兩眼放光,當時就想去抓蘋果,被白翠攔住了。


    白翠嗔怪道:“這孩子被我們寵壞了。”


    嘴上說著,她卻從網兜裏拿出一個大蘋果遞給了趙紅豔。


    “小孩子嘛,嘴饞一點很正常。”大哥怕白翠尷尬,主動笑著說道。


    他扭頭看向李愛國:“現在慶芳已經安穩下來了,愛國,你明天還得行車,雪茹也得上班,要不你們就先迴去吧。今兒真是麻煩你們了。”


    “都是自家人,客氣了。”


    李愛國抬起手腕看看時間,馬上要到晚飯時間了,便帶著陳雪茹一塊離開了病房。


    兩人的身影消失在門口,白翠拉拉大嫂趙慶芳的胳膊,朝著門外努努嘴。


    “姐,那人就是雪茹的男人啊?看上去挺有錢哈。”


    趙慶芳本身是個話簍子,隻是任誰挨上一刀,這會也沒了精神。


    她強撐著身體說道:“愛國是火車司機,本事可大了,老二的工作就是愛國安排的。”


    “安排?安排到哪裏了?”


    見白翠這樣子,趙慶芳哪能不明白她的心思啊。


    沒有接話,扭過頭看向正在抱著孩子樂嗬的陳行甲。


    “當家的,孩子餓了吧,把他抱過來。”


    “你的刀口還沒長好,醫生叮囑了不能喂奶。


    愛國送來了奶粉,我聽說這玩意比奶水還有營養。咱家小九斤肯定愛喝。”


    陳行甲將孩子放在病床上,打開網兜,從裏麵取出一個鐵罐子。


    鐵罐子上印刷有【紅星牌奶粉】的字樣,下麵寫有黑*江農墾的字樣。


    這年月奶粉極為希有,供銷社裏幾乎見不到,居民們也沒有途徑獲得奶粉票。


    白翠一臉眼饞地盯著奶粉罐子說道:“這樣的鐵盒子奶粉,我還是第一次見過。”


    大嫂這會又得意了起來:“那不可能!我們木材廠張主任的兒子是隊伍裏的領導,我曾經在他見過。


    那時候我快生產了,也想買奶粉,便想托張主任打聽奶粉的來路。


    你猜怎麽著,這種紅星奶粉是軍需奶粉,在市麵上壓根買不到。”


    “軍需奶粉”


    白翠看到罐子打開裏麵是黃燦燦的奶粉,頓時眼饞不已。


    “娘,我也想吃。”趙豔紅剛吃了一大蘋果,這會又饞得鬧了起來。


    “你這孩子,這是給你小弟弟吃的,你一個丫頭片子,吃了多糟蹋啊。


    再說了,這奶粉多金貴,咱們家也吃不起啊。”


    白翠一邊訓斥趙紅豔,一邊偷偷瞄了瞄大嫂。


    大嫂雖清楚白翠的心思,卻舍不得把奶粉給別人,此時隻能當做沒看到。


    “嗚嗚嗚嗚.”趙紅豔被訓斥了一頓,開始哭天抹淚。


    陳九斤剛睡著不久,被哭聲驚醒了,也開始啊啊大哭。


    這一哭不打緊,病房裏的那些孩子們也都見樣學樣,一時間病房內哭聲連天。


    剛才產房裏那些家屬都嫌棄幾人鬧騰,隻是礙於情麵沒好意思說什麽,這會可就忍不住了。


    陳行甲感受到那些憤怒目光,連忙笑著安慰趙紅豔:“沒事兒,這一罐子有很多奶粉,等會我給你也燙一杯。”


    聽到這話,趙紅豔才停止了哭啼,臉上露出得逞的笑容。


    大嫂有些心疼奶粉,這會也後悔了,不過也不好說什麽。


    這時候,白翠突然說道:“那個李愛國那麽有本事,慶芳,你弟弟現在沒有工作,讓他也幫著安排了唄。


    咱也不要啥好工作,不用去機車廠裏當修理工,隻要能進供銷社當個售貨員就可以了。”


    陳慶芳:“.”


    十分鍾後,趙軍和白翠被攆出了病房。


    白翠氣唿唿的說道:“趙軍,你姐姐也太過分了,都是一家人,她日子好過了就忘了咱們了?”


    趙軍最怕白翠生氣了,連忙拉著她的胳膊說道:“媳婦兒,大姐最聽娘的話,走,咱們現在迴家跟娘提提這事兒。”


    李愛國帶著陳雪茹出了醫院。


    一路上陳雪茹都在強調等懷了孕後,不能吃得太多。


    “行行行,到時候我監督你。”


    騎著自行車,李愛國離開醫院,拐過生機勃勃的大柵欄,路過陳舊的大前門,又一路向東,1957年的京城在這一刻仿佛一幀幀老膠卷悠閑地從身邊擦過。


    天空一片蔚藍,街道上行人和自行車交織在一起,讓人想起洄遊的魚兒。


    道路兩側建築低矮逼仄,空中遍布密密麻麻的電線。


    道路兩側的大樹上,不時出現紅色橫幅:全國婦女第三次全國代表大會舉行。


    這次大會將“勤儉建國、勤儉持家,為建設社會主義而奮鬥”確定為婦女工作的方針,也婦聯也正式成立了。


    從此婦女同誌站起來了。


    拐過新僑三寶樂西餐廳,陳雪茹突然拉了拉李愛國的衣角。


    “愛國哥,這裏的羊角麵包可好吃了”


    “剛才不是說不能吃太多嗎?”


    “這不是還沒懷孕嘛。”


    “.”


    李愛國抬頭看看那條紅色橫幅,沉默了片刻,騎著自行車拐到了三寶樂西餐廳。


    三寶樂在京城也算是品牌。新僑三寶樂西餐廳是一個對外的窗口。


    進到店內能看到各種精致的工藝品。大到康乾年間的大木雕屏、古今國畫、油畫,小到牙刻、窗花等,琳琅滿目。


    在京城有“南有新僑,北有老莫”的說法。


    糕點價格不菲,其中最便宜的就是羊角包了。


    李愛國買了兩個羊角包,又喊了服務員同誌取了放在櫃子裏麵的蛋糕。


    “這一個蛋糕得兩塊錢,也太貴了,隻要羊角包就好了。”陳雪茹緊張得拉住李愛國的胳膊。


    “咱又不是總吃,偶爾吃一頓,還是吃得起的。”


    李愛國取出兩塊錢五毛錢遞給了服務員同誌。


    這裏的糕點價格高,卻有個好處,那就是不需要糧票。


    饒是偶爾吃一次蛋糕,陳雪茹還是心疼得直淌血,一路上都在嘀咕下次再也不來這裏了。


    迴到大院裏,此時正是晚飯時間。


    許大茂和劉嵐帶著兩個孩子朝外麵走去,看到陳雪茹手裏拎著糕點,劉嵐碰了碰許大茂的胳膊:“看到了嗎,上麵有三寶樂的標誌,這玩意至少得好幾塊錢,你啥時間也給我買啊。”


    許大茂苦笑:“我就是一個放映員,李愛國是火車司機,我咋跟人家相比。”


    “我讓你去找李副廠長幫我拉拉關係,你還不去.”


    話音未落,劉嵐氣唿唿地伸出手在許大茂的腰間狠狠掐了一下。


    許大茂疼得直咧嘴。


    “大茂哥,咋了,閃著氣了?”


    李愛國笑著打招唿。


    “沒,沒事兒我們去散步,咱迴見啊。”許大茂拉著劉嵐的手,帶著兩個孩子一溜煙的跑了。


    他害怕再等一會,劉嵐又要找麻煩了。


    一塊蛋糕也就饅頭大小,陳雪茹還是舍不得自個吃了。


    迴到家後,她將蛋糕分成四份,李愛國一份,何雨水一份,劉大娘一份,她自己留了一份。


    劉大娘吃著蛋糕,直讚歎李愛國找了一個好媳婦兒。


    秦淮茹在水池旁看到這一幕,眼神黯淡了下來,端著水盆子轉身迴了家。


    賈東旭自從上次秦淮茹離家出走後,也老實了許多,下了班便待在家裏麵。


    見到她迴來,皺著眉頭說道:“你不是洗衣服去了嗎?怎麽著,衣服沒有洗完,就迴來了?”


    秦淮茹看看正在啃紅薯的賈東旭,一時間喪失了跟他講話的興趣,轉過身進到了裏屋。


    賈張氏氣唿唿的說:“反了天了,誰家的媳婦兒敢這麽對自家老爺們啊。“


    賈張氏站起身想要教秦淮茹規矩,被賈東旭拉住了。


    “娘,別鬧了,要是易師傅知道了,又得收拾我了。”


    賈張氏雖惱怒易中海插手賈家的事兒,但是賈家這陣子還得靠著人家,也隻能作罷。


    她小聲嘀咕:“易中海這人真是邪門了,平日裏誰都不幫,為啥偏偏喜歡幫秦淮茹呢!”


    翌日。


    李愛國一大早便去行車了。


    陳雪茹到街道辦請了半天假,騎上自行車去老協和看望大嫂。


    抱著孩子逗了一陣子,陳雪茹準備迴街道辦。


    從她手裏接過孩子,大嫂有些難為情的說道:“雪茹,嫂子求你件事兒唄。”


    “啥事啊,嫂子你盡管說。”


    “那個.我弟妹你也知道,她糊火柴盒子壓根不掙錢,想著”


    大嫂正要說下去,陳行甲出現了病房門口,攔住了她。


    “媳婦兒,雪茹還得去上班,你就別浪費她的時間了。”


    陳雪茹搞不清楚狀況,見陳行甲臉色有點難看,也隱約猜到了什麽。


    “大嫂,我去上班了,咱們下次再聊。”陳雪茹挎上帆布包出了病房。


    陳行甲將陳雪茹送出了大樓,叮囑她:“你嫂子是個拎不清的,你千萬別聽她的。”


    “知道了哥,你趕緊迴去吧。”陳雪茹清楚陳行甲的意思,騎上自行車離開了。


    大嫂見到陳行甲迴來,氣唿唿的說道:“我弟弟家確實困難嘛,白翠要是能當上供銷社售貨員,他們的日子也能好點,你這個當姐夫的,咋不想著幫忙呢。”


    陳行甲板著臉說道:“白翠開口就是供銷社售貨員,真以為供銷社是愛國家開的啊!


    她沒上過學,掃盲班都沒畢業,能算賬?”


    大嫂也清楚白翠的要求有點高,卻不願意低頭,低聲說道:“白翠也是想著售貨員工資高一點嘛”


    陳行甲看了看胖乎乎的小九斤,也不能真跟大嫂生氣。


    “老二能進機車廠到那個機修工。


    那是因為老二本身就是國家職工,技術也過硬。愛國能從中做工作。


    白翠有什麽?你這不是想讓愛國犯錯誤嗎?”


    大嫂鬱悶的說道:“行了,行了,既然你不願意麻煩雪茹,我以後不再提,總行了吧。”


    “你啊.”


    陳行甲還想多說兩句,小九斤哇哇大哭了起來。


    他連忙手忙腳亂的幫孩子換上尿布。


    另外一邊,李愛國已經騎著自行車來到了機務段裏。


    剛進到客運車間,便接到了段裏麵的通知,讓他到火車研究所一趟。


    “劉國璋主任要見我?沒搞錯吧?”


    李愛國看著徒弟黃婧問道。


    黃婧點點頭:“沒錯,是那個通訊員閻解成來通知的。”


    還沒有行幾天車又得請假,李愛國也是無奈。


    隻是劉國璋最近一陣子好像在忙大事兒,李愛國兩次登門,都沒有見到他。


    就連紅星雨傘都是托師母轉交的。


    李愛國還真有點想念這位恩師了。


    李愛國並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帶著黃婧找到了正準備行車的代班司機。


    “老白啊,今兒你替我行車?”


    代班司機看看李愛國,再看看站在他身後的黃婧,頓時明白了,笑著說道:“李大車,你放心吧,你的徒弟誰敢欺負啊。”


    “那就有勞老兄你了。”李愛國拍拍代班司機的肩膀,這才騎上自行車前往火車研究所。


    代班司機看看黃婧說道:“小同誌,你可算是找了位好師傅。”


    黃婧抿著嘴笑。


    她父親是火車司機,她從小在鐵路大院裏長大,對機務段裏的事兒再清楚不過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爭鬥,就連師徒之間也是如此。


    有很多火車師傅在帶學徒的時候,並不會盡心盡力,隻把學徒當成免費雜役。


    “什麽?吳漢市長,江大橋?”


    有陣子沒見,劉國璋似乎老了好幾歲,頭發一大半花白了,額頭上爬滿密密麻麻的皺紋。


    這會他不停的糾正李愛國的話。


    “不是江大橋,是吳漢市長江大橋。具體來說,應該是長江鐵路大橋。”


    “老師,咋迴事?”


    聽說要摻和長江大橋的事兒,李愛國頓時來了興致。


    “這事兒三兩言語給你解釋不清楚。你就說有沒有信心幫助四方廠改進前進型機車吧?”


    劉國璋拍著桌子說道:“還有,在隨後的工作中,也許得駕駛火車去驗證長江大橋的堅固性。”


    他這個學生越來越過分了。


    一進門就以自動傘為理由,訛詐了他兩條中華煙。


    現在還想讓他當解說員,真當他個老師沒脾氣啊!


    “開著火車穿越長江?有興趣,太有興趣了”


    李愛國咳嗽兩聲,整了整衣領子,一本正經的說道:“老師,我身為火車司機,當年在加入組織的時候,就宣過誓言,要為建設祖國而奮鬥,無論組織把我放在什麽崗位上,我都會不畏艱難困苦,爭當積極分子!”


    劉國璋:“.”


    他沉默了片刻,臉色也嚴肅了起來。


    “李愛國同誌,這次任務關係到吳漢長江大橋能不能順利通車,你就算是犧牲自己的生命,也要保證完成任務!”


    “明白!”


    激情在胸懷中燃燒,李愛國緊緊的攥起了拳頭。


    在後世,吳漢長江大橋被譽為新世界的第一座長江大橋。


    《水調歌頭·遊泳》中的名句:“一橋飛架南北,天塹變通途。”,指的正式吳漢長江大橋。


    來到這個年代,李愛國才意識到這座大橋的重要性。


    在吳漢建第一座長江大橋的設想最早由湖廣總督張之洞提出,用以溝通南北鐵路。


    從1913年詹天佑支持組織的第一次規劃起,前後共經過5次規劃,直到1955年才有新中國正式確定長江大橋的具體規劃,並正式投入建設。


    京城各個街區為了支援去大橋的建設,還曾經組織過募捐活動,李愛國曾捐過五毛錢。


    在那個時候五毛錢等於他半年的零花錢。


    大橋的工程進展經常刊登在人人日報上。


    機務段組織的學習生活會上,也經常號召鐵道職工向大橋的建設人員學習。


    現在竟然能夠參與到大橋的建設中,咱李愛國能不激動嗎?


    隨後,劉國璋喊來董工,指了指李愛國:“小董,你是這次任務的組長,把任務跟愛國解釋一遍。”


    董工帶著李愛國來到隔壁辦公室內,給他倒了一杯茶水,這才緩聲開口。


    “其實吳漢長江大橋,是由咱們鐵道部門主持建造的。”


    “什麽?”


    李愛國猛地瞪大眼。


    在新聞上,隻提到了吳漢長江大橋的重要意義,還真沒提到鐵道部門在其中的作用。


    “這事兒啊,還得從大橋的立項說起”


    董工難得在李愛國麵前擺出師傅的姿態,邊喝茶,邊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講了一遍。(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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