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淮站在那裏足足大半個小時。他看到林簡的腦袋終於從深埋的臂膀間抬迴去,伸手籠了下耳側的碎發。

    再過一小會後,他才迴去。

    她已經恢複如常,如果他沒有仔細看的話。

    他在前麵帶路,她默默跟在後麵。

    下午快迴到派出所,她忽然開口,“董緒和你查的文物販有關係?”

    “目前為止還沒有明確證據,但是應該脫不了幹係。”

    “如果情況屬實,會判幾年。”

    “要看他具體參與程度才能量刑,目前大致了解的情況來看至少五年。”

    “你援藏還有多久後結束。”她又問了個不搭邊的問題。

    “一個月左右。”

    “準確的天數。”

    “還有25天。”

    “你想在你援藏迴去前結束這一切是嗎?”她心思澄淨,看的局麵甚至比他自己帶的隊員都要清楚。

    他沒有迴答,目光不定。

    “我不能就這樣放任董緒自甘墮落下去。如果有重大立功情節,他能免於刑罰嗎?”

    “完全減免不太可能,但是可以爭取輕判。前提是他自己得突然改變想法醒悟過來,而且還要克服毒癮。目前來看,他幡然醒悟的概率不大。”陳淮如實應道。

    “我知道,我會說服董緒自救的。我會做到的。”她眸光裏原本熄滅的晶亮不知何時又重新迴來,生意盎然,全然不是之前那個心灰意冷的她。

    這才是他認識的林簡,一旦她自己認定的事情,萬難不辭。

    “包鼎不是普通人,一旦被他發現董緒有任何不對勁的地方,董緒會有性命之憂。”他繼續提醒。

    “我知道。董緒既然能夠在這裏呆上六年,我相信以他的能力,自保不會是個問題。”她依舊信心滿滿。

    兩人邊說著,不知不覺中已經迴到派出所裏。

    到這個點,林簡早已經餓的前胸貼後背了。

    老濮看到兩人迴來,本來還想趕緊下鍋燒飯,陳淮和林簡走到餐桌前,對麵而坐,就著老濮他們中午吃剩下的冷稀飯和饅頭,默默吃了起來。

    下午陳淮重新把大家叫到辦公室裏開了個簡短會議。

    隻不過這次把林簡也喊上了。

    “你確定我不會幹涉到你們的工作?”

    她對於公務方麵還是很有自己的原則,該聽則聽,不該聽的她並不好奇。

    “不會,也許從你的專業角度來看會有新思路。”

    會上陳淮給大家展示了他這麽久以來收集的資料,關於包鼎走私販賣團夥的整個流程他都已經掌握的八。九不離十了,這是一個集盜墓、走私一條龍的特大團夥,中途涉及的修複環節的專業性甚至不比正規博物館的技術人員要差。

    然而這個團夥人員警惕性向來很高,而且狡兔三窟非常狡猾,又借助邊界得天獨厚的地形難度,這麽多年居然都沒被警方給端掉。

    “一個星期後他們會有一筆大交易,贓物之一是我們已經追查迴來的嘎巴拉碗和佛坐像。還有一樣是他們從日喀則墓地上剝落下來的彩繪壁畫。目前為止,彩繪壁畫的下落暫時還沒消息,有可能是在他們自己的修複點進行修複工作,然後再交給買手。”陳淮大致梳理了下目前的狀況,“如果能找到彩繪壁畫的下落,這次行動就可以提前收網了。”

    “目前為止,你覺得董緒在中間主要負責什麽工作。”林簡突然插話。

    “董緒是誰?”

    “怎麽又冒出個新的團夥出來?”

    何騰龍方陽偉他們還沒了解董緒的情況,明顯不解,隻是一聽到新名字條件反射覺得頭疼。

    “目前為止我隻是查到他趁著周末相對頻繁進出墨脫的記錄而已,還沒找到確鑿的證據證明他在替包鼎辦事。”陳淮隻是對董緒起疑,但是還沒有證據證明董緒具體參與包鼎的交易鏈。在此之前他都沒有和董緒打過交道,所以才會特意卡著老唐巡邏的點,借著林簡尋人的由頭去驗證他自己的猜測。

    為了確保自己判斷無誤,他甚至還和董緒過了下手。

    “他念過正規大學,和平時那些純粹為錢替包鼎賣命跑腿的人不一樣,在包鼎的團夥裏麵董緒應該是相對學曆最高並且眼界最寬的人,所以我覺得他替包鼎辦的活,肯定也是特殊細致的任務。我們可以從這個方向入手去追蹤他過程中的去向和接觸過的人事。”林簡略一思索發表她自己的看法,條理清晰,有陳淮的範。

    陳淮坐在會議桌的正中央,看著她侃侃而談。

    目前為止,他還沒看到她本職工作時的樣子,但是從她迅速參與案子的速度來看,她的悟性,實在是要比他自己帶的這幫人要好上太多。

    睿智的女人本來就容易讓人心動,更何況是一個天生美人骨還聰

    慧的女人。

    “我同意林簡的分析,接下來大家各自行動全方位調查董緒,方陽偉負責查他一年內的行程記錄,何騰龍負責他的所有住宿記錄,特別是有出行記錄但是沒有在指定招待所住宿的時間尤其要記錄清楚。小張負責溝通銀行去調他所有的消費記錄,看下他的賬戶上是否有什麽異常進出。喜報負責去查他的常用聯係人的記錄。”陳淮利落分工。

    方陽偉他們這幾個平日看著不怎麽正經,幹起活來倒是個頂個的。

    按照陳淮分工,每個人都各自忙活。

    一天後,就有初步的分析結果出來。

    “55天前和23天前他從拉薩去過成都,但是都沒有相應住宿記錄。”

    “與此對應時間,他的賬戶上分別往同一個陌生人賬戶匯過一筆金額,數值略大。”

    “那個陌生人賬戶查到了,華僑身份,在成都有個服裝廠,還是當地商會的人,慈善做的也不少。”

    大家夥各自匯報自己查到的進展。

    “怎麽又和服裝廠老板扯上關係了,還商會慈善家什麽的,這個網越來越大了。”方陽偉無奈地撓了下發癢的頭皮,牽扯進來的各路人馬越來越多,他隻覺得一個腦袋兩個大。

    “服裝廠……”林簡若有所思重複起來,和文物這些壓根扯不上關係,她一時間也理不清這裏麵的關係。

    “再去調查下這家服裝廠的主營產品,看下在裏麵能不能查出點端倪。”相比何騰龍他們的心浮氣躁,陳淮依舊無事人般的布置下一步任務。而他自己則是打電話給相應稅務單位,把這個服裝廠商業往來的合作單位的賬戶都查了一遍。

    這個男人,似乎就沒有他不懂的行業。

    對著那些抽調過來密密麻麻的賬戶交易信息,他自己打印出來厚厚一遝,逐一比對。

    林簡也沒有閑著,林疆沒有給她留下任何信息資料,她知道林疆因為一年到頭幾乎不坐班,資料都保存在他私人的郵箱裏,林簡嚐試各種密碼組合,都登陸不了林疆的郵箱,還有最後一次,否則郵箱就要被自動鎖定無法登陸。

    林簡看著上麵密碼錯誤次數的提示,沉思良久開口,“能把董緒的身份證號告訴我嗎?”

    陳淮看她一眼,遞了一張董緒的個人檔案給她。

    林簡拿過來看了一眼,最後一次,果然登陸進去了林疆的郵箱。

    裏麵的最後一封郵件就

    是她要找的東西。

    陳淮半天後也有了新的突破口。

    “下麵有個紡織染廠雖然和這個服裝廠的注冊法人不是同一個,但是從實際賬戶往來看,那個紡織染廠應該是這個服裝廠設立的類似子公司功能的存在。那個紡織染廠每年要從美國進口原材料,賬戶上有進口貿易記錄,這就是我們要查的突破口。”陳淮很快就有了新的發現。

    “紡織染廠……”林簡若有所思重複了數遍,突然間想通了這些風馬牛不相及行業下隱晦的關聯,“你說染廠的進口貿易,據我了解國內的原材料基本能夠滿足目前的染整行業,除非是用到特殊行業才需要向美國進口。而這些原材料,表麵以染廠的旗號做幌子說是進口過來用於染色衣物,實際應該是拿來修複彩繪文物用的,比如壁畫之類的全都用得上。但是為了滿足修複彩繪壁畫的需要,各種原材料細分種類繁多而且講究,交給那些莽夫未必能夠一次性辦妥。董緒的出現就正好彌補了這個短板。”

    “有道理!”

    “林簡,你這剛入行的都差不多都能趕上陳隊了!”

    大家夥一聽全都對林簡報以崇拜的目光。

    果然不愧是陳淮看中的女人,就這能耐,差不多能和陳淮平分秋色了。

    “董緒訂了明天去成都的機票,證明他這次要去辦的事情和以前一樣。日喀則的墓地破壞嚴重,盜墓者撤退前剝離得很急,剝走的壁畫肯定毀損嚴重,所以他們要趕著去拿這些原材料來修複壁畫,等到完工後找買家從邊界走私運到國外。”陳淮有條不紊的推斷起來。

    “董緒明天下午三點會到成都。我和喜報明天去趟成都。”

    “我和你一起去吧。董緒不願意我出現在他同事麵前,這正好是個機會,我要在途中單獨找他詳談。”林簡主動提議。

    “還是我去吧,有什麽事情等到案子結束後你再找董緒長談好了。”姚喜報不是很清楚林簡和董緒之間的糾葛往來,他隻是純粹覺得董緒目前敵我不定,林簡孤身去找他會有危險,所以迫不及待地阻攔林簡的提議。

    “這次是我說服董緒的最好時機,我和你一起去。”林簡說時望向陳淮,眸光堅定。

    她想放手一搏,在董緒這次辦事前勸說他迴心轉意,這樣才能在陳淮製定的行動收網前讓董緒把握機會有重大立功表現。

    林疆欠董緒的,她幫他一起還。

    時間所剩不多,立功減刑的機會也

    並不是隨時都有。

    這個道理,她懂,陳淮自然是更懂。

    “也行,這次就我和林簡去趟成都。你們這兩天不用出外勤了,呆在辦公室裏等我們消息。”陳淮同意了林簡的提議。

    “可、可是——”姚喜報還是不放心,說到一半見陳淮主意已定,他這才一臉不甘的打住。

    定好方案後,陳淮和林簡就定了比董緒早一班到成都的航班。

    時間緊湊,陳淮和林簡當天下午就出門了。

    第二天上午從墨脫路段開出來後,林簡怕他已經開了整整一夜疲勞駕駛,主動要求換開。他也沒有拒絕。

    林簡車技一般,兩人本來就趕時間,這邊路上多自駕的越野車,有些開的還挺橫,也有一些是疲勞駕駛的,冷不防丁會別車過來。

    林簡每次想超車的時候都是前瞻後顧的有些猶豫,他看得有些不耐,忍不住開口評價起來,“超車永遠不要磨磨蹭蹭,該超就超,不超就幹脆原道勻速,免得要超不超誤導後麵的司機。”

    林簡當然知道他車技了得,也正因為他在副駕坐鎮,她才格外開得不順手,他還偏偏多事評論她的車技,她忍不住迴嘴,“就你老司機!”

    “那當然,你要是也想成為老司機的話,哪天有空我也可以帶帶你。”她開著車,他倒是得空了,右手肘隨意支在門框上,看著她那側,眼尾內雙隱有笑意浮起。

    這人,沒說幾句就沒個正行。林簡懶得搭話,繼續開車。

    好歹也是順利開到機場,她凝神貫注開了幾個小時都覺得腰酸背痛,也不知道他之前在墨脫那樣顛簸糟糕的路上怎麽開過來的。

    航班難得沒有延誤,順利登機,去成都要好幾個小時。兩人都是困倦得厲害,入座後起飛沒多久就補覺起來。

    直到飛機降落時,鼓膜傳來不適感,林簡才醒了過來。

    睡了幾個小時,體能恢複大半。

    到機場後,兩人沒有及時離開,而是在這一站出來的側邊,等著下一航班乘客的到來。

    幾個小時後,乘客魚貫而出。

    果然,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裏看到了穿著便裝的董緒。

    林簡和陳淮遠遠跟著董緒,也在後麵叫了輛車子。

    董緒坐的出租車先是開到市區,繞了一大圈才往郊區開去,最後在一家廢棄的工廠前麵停車。

    陳淮擔心跟的太

    近會容易暴露,還有一公裏多就從出租車上下了。

    夜色漸近,兩人小心跟進。

    工廠前麵有片很大的空地,上麵隱有暗沉胎印,看著是平時當做停車場用的。

    “有兩種可能,一是他的合作方以前應該都是自己開車過來的,目前來看合作方還沒到。二是他的合作方根本不會過來,董緒已經察覺到我們的跟蹤,故意把我們引到這裏而已。”

    “不管第一還是第二種可能,他的合作方都沒在,我先進去會下他。你到前麵一公裏的轉彎處給我放風,萬一看到陌生人開車過來,你及時通知我找個地方藏起來。我的手機號碼是136********,你先存著。”

    “你對董緒這麽有信心?”

    “我哥好歹和他有同窗情誼,我這麽冒險也是為他著想。即使我初次勸說沒有想象中順利,他頂多對我反感,還不至於對我下殺手,如果真的有第三方過來,他會助我脫身的。”她冷靜應道,說完後就轉身往裏麵走去。

    “林簡——”背後忽然傳來他的聲音。

    “還有什麽事?”她以為他還要叮囑交代什麽注意事項,迴身望去。

    下一秒,前麵忽然有陰影俯了過來,她覺得唇上覆過碾壓,她一動不動僵在原處,沒有迴應也沒有反抗,好在那片溫存轉瞬即逝。

    傍晚的風溫柔的拂過耳邊,暖意和煦,在她心上漾開層層漣漪,也許是她的錯覺,也許是真實發生的。

    “注意安全。”他原地歸位,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未曾發生過,例行公事叮囑一句。

    “我知道。”她幹巴巴應了一句,之後就朝裏麵疾步走去,一直走了好長一段路,確定已經遠離他的視線範圍了,她這才抬手碰觸了下她自己的唇角,已經過去好一會了,剛才被他沾碰到的地方還是灼燙撩人。

    她看清了自己的真心。

    她剛才應該有所迴應的。

    她後知後覺地心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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