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身體開啟了自我保護機製,還是田新梅迴來了,曲昱田的心定下來了,她們連夜迴家,見到了爸爸,曲昱田卻沒有再繼續哭,甚至,一滴眼淚都沒有再掉過。

    熟悉的臥室打開了外間,布置成靈堂之後,曲鶴清就躺在那裏。

    臉上蓋著黃紙,曲昱田磕了頭之後,麵無表情的跪在爸爸身邊,趁半夜沒有多少人注意的時候,把手伸進白布下麵,去抓爸爸的手。

    一手是銅錢,一手是糕點,曲昱田沒有把爸爸手裏的東西取出來,一直摩挲著爸爸的手背。

    她在走近科學這種節目裏看過,有些時候,人會假死的,要是有親人的體溫在旁邊暖一暖,說不定就會醒來的。

    可惜,沒有,曲昱田第一次感受到,爸爸的手,是透著寒氣的冰。

    愣愣的低頭,看著白布上麵的線條纖維,曲昱田的大腦放空,在問自己,她是曲昱田嗎?為什麽要跪在這裏,自己現在是什麽,人?或者一團物質?幾年之後,自己會記住這個瞬間嗎?

    曲昱田姑姑叔叔伯伯他們的孩子,都披麻戴孝的過來給曲鶴清守靈,看著妹妹跪在這裏,大眼睛空洞,心疼的把她拉到自己身上靠著,免得跪太久,膝蓋沒感覺了。

    弟弟太小,不能熬夜給爸爸守靈,被不知道哪個阿姨,帶去裏麵的臥室休息,曲昱田不走,她就要守在這裏,門口有燒紙的瓷盆,不斷有認識的人過來祭拜,曲昱田被不同的人抱住,眼淚滴濕了她的肩膀。

    所有人都在說,這太突然了,孩子這麽小,田新梅身體又不好,以後他們該怎麽活?

    所有人都在哭,曲鶴清這麽好的人,怎麽就走的這麽突然?好人沒有好報啊!

    所有人的聲音、動作都像是摁了減速鍵的電影畫麵,曲昱田眨了眨眼睛,抬頭看著虛空,發現了很多很多的人影,重重疊疊的踩在彼此的身上,把房子撐得滿滿的,可是,身邊的哥哥姐姐,好像卻沒有看到一樣。

    第一天晚上,曲昱田沒有守完靈,就被曲建哥哥發現,妹妹在發燒,趕緊帶去一邊吃藥休息,等到第二天白天,精神好一點的曲昱田,看不到那些人影了,又跪了迴來。

    趁別人不注意,曲昱田就去摸爸爸的手,心裏在念叨,爸爸你抓緊時間快醒來啊,要不然,就真的醒不來了。

    她的手這麽熱,卻暖不了爸爸的手。

    曲鶴清的事情,太突

    然,身邊陸陸續續趕來的朋友,都很難接受,田新梅強撐著打點一切,曲世辰懵懵懂懂的被帶到靈堂,跪一會兒就被帶去休息,隻有曲昱田誰說也不走,就守在這裏,看著旁邊點燃的黃紙,冒著煙的香,放在爸爸前麵的飯碗,以及身邊不停的哭泣聲,和外麵放著的哀樂。

    她突然很憤怒,對哭聲的厭惡到達了極點。

    所有人都在說曲家可憐,剩下的三個人該怎麽辦,那要怎麽樣大家才滿意,媽媽帶著她和弟弟集體自殺嗎?

    曲昱田整個人好像被拆成了好幾個,有一個在勸她不要這麽生氣,身邊的人也都是好意,說的就是事實啊,另一個卻在點火,憑什麽爸爸會死掉,為什麽不是別人,把大門鎖起來,一把火燒過去,讓所有人都死掉好不好?還有一個沒有說話,卻在喊著自己的名字,別慌別急,自己一定不能倒下,媽媽和弟弟還需要她。

    她要活,媽媽和弟弟也要活,曲昱田攥緊了爸爸冰涼的手,眼眶裏滾不出半點眼淚來,在心裏這股滔天的怒意之下,強打精神,開始去找事情做。

    葬禮主要是田新梅和姑姑伯伯他們操持的,還有曲鶴清幾個住在省會的朋友,請了假,全程陪著幫忙,曲昱田穿著很長的麻衣,頭上和鞋子上都裹著白布,硬跟著他們去看,爸爸的棺材是不是拉到了大園子裏,媽媽有沒有喝水,弟弟是不是有人按時給他舀點飯,甚至,自己還跑去鎖住了鹿圈的門,杜絕了一切想趁亂,去看兩眼鹿的人。

    本來還有大人覺得,曲昱田年紀小湊過來礙事,但是,看著曲昱田就像是幼狼一樣的狠戾眼神,他們也說不出來什麽話,就默許曲昱田跟著忙。

    別人來祭拜爸爸,曲昱田會跪下來還禮,別人來幫著操持葬禮,曲昱田會給他們鞠躬,不掉一滴眼淚,曲昱田繃著臉,小小的身影擋在媽媽和弟弟麵前,說話已經很得體了,“謝謝各位叔叔阿姨,特意請假迴來幫我們家一把,媽媽身體不好弟弟年紀又小,我給大家磕個頭,謝謝你們。”

    曲昱田去看過禮金的單子,知道好幾個叔叔阿姨,送過來的錢很多,她把這些人記下來,挨個磕了一個頭。

    村子裏的白事,有著固定的程序,三天停靈之後,就要下葬,曲鶴清的朋友很多,送他走的車,都已經快排滿了整條路,還是小車讓開,大車先過,才讓車隊井然離開的。

    習俗是下葬的那天,田新梅不能跟著去,她要守在家裏,讓曲鶴清知道,家在哪裏,靈可以迴來,曲昱田爬上送棺的車

    之前,看著媽媽站著的方向,心裏默念,沒事的沒事的,我會幫你看住弟弟,讓爸爸安安穩穩入土的。

    直到看到挖好的深坑,紅色的棺木要放進去的時候,曲昱田才受不了,尖叫著掙脫了旁邊的人,想要衝過去。

    不行,不能埋,萬一爸爸醒來了怎麽辦?

    可是,身邊兩個叔叔,直接扣住曲昱田,不讓她靠近,差點沒有抓住這個小姑娘,但還是用力把她拖迴去了。

    深坑變成墳包,棺木也再也看不到了,曲昱田他們迴來,送走了幫忙的人,迴到了大園子。

    靈堂撤了,幫忙的人也走的差不多了,大園子一下子空曠了很多,隻有地上一些焚燒的痕跡,或是幾片零碎的黃紙,跨過火盆,被潑了點水,大園子的門,就關了起來。

    事情不算結束,田新梅開始和曲家這群親戚,商量兩個孩子的歸處,曲鶴清治病的錢,以及禮金之類的事情。

    雖然隻有不到一周的事情,但是,曲鶴清的醫療費已經有近十萬了,田新梅一時半會兒,拿不出這麽多現錢,隻能寫了欠條先欠著。

    兩個孩子,她是一定要養的,哪怕曲家有人反對,田新梅也咬緊了不鬆口,不管她身體好不好,隻要她活著,孩子就要自己養。

    曲昱田被趕去上學,沒有參與後麵的這些事情,但是,她偷偷去翻了記禮金的本子,看到上麵多了不少內容,連二姑姑買蔥薑蒜的錢,都記在上麵,直接從禮金裏扣掉了,第一次明白,什麽叫做,親兄弟明算賬。

    是,爸爸的葬禮上一切開銷,都不應該讓別人墊付,但是,爸爸剛入土一天,這些親戚就害怕田新梅帶著兩個孩子,像是吸血鬼一樣黏住他們,忙劃分界限,把每一筆賬都算的清清楚楚的。

    田新梅拿迴來這個本子,以及扣完各種東西的剩餘禮金,也是滿心淒涼,這些錢,是人情,不算是錢,因為以後有什麽人情往來,她都會一一還迴去的,人活一口氣,她不靠這個禮金養活兩個孩子。

    現在和曲家這些親戚,算清了借車的汽油錢,買菜之類的零碎錢,這些亂七八糟的人情了結,也好。

    曲昱田知道,現在自己的這些親戚,還對她有點火,總覺得,她要跟著媽媽,不把自己當成曲家人,但是,她翻翻好幾萬的禮金錢,最後隻剩了不到八千塊,給了田新梅,隻想冷笑一下,看吧,一切都要靠自己。

    人情冷淡,也不算太意外,這樣算是,爸爸的葬禮是媽媽

    全部付清的,也好。

    誰都不欠誰的,曲昱田心裏的賬,算的清清楚楚的。

    隻有曲昱田的大姑姑,沒有在禮金裏麵,扣掉自己墊付的錢,脾氣最差最不討喜的她,沒多說什麽,接過了今年荒地的耕種,她說話硬,也不懂彎繞,就和田新梅說,“現在已經錯過春耕了,荒地今天租不出去,要是不種地,你們醫藥費都還不起,日子還要你們過,我也幫不了什麽,今年幫你們種一年地。”

    田新梅差點跪在曲大姐麵前,也算是這麽久的寒冷之中,唯一的一點溫暖了。

    她身體不好,種不了地,鹿也養不了,所以,田新梅拎著一些好酒和鹿茸,硬著頭皮去求朋友,希望能找一個會計,拿點工資養活兩個孩子。

    禮送出去了,田新梅也得到了一個,在鄉鎮醫院上班的機會。

    隻不過,田新梅這麽多年沒有上班,會計的相關證書不足,她要是想站穩,就必須趕緊看書考試。

    沒事,和社會有點脫節沒關係,田新梅自己學,自己補,好歹,上個班拿工資,她就有錢養活孩子了。

    田新梅根本沒有功夫傷春悲秋,把鹿便宜賣掉,荒地的事情交給曲大姐,她開始上班,下班迴來就看書準備考試,醫院離家很遠,需要她騎著小電動跑二十多分鍾才能到。

    當時這個工作能給田新梅,也有地方偏,很多年輕會計不願意去的緣故。

    早出晚歸,中午飯在曲奶奶家吃,晚上下班迴來,馬不停蹄的洗手給孩子做完飯,扒兩口飯就要趕緊看書做題,田新梅就像是一張被風吹起的白紙,強行鼓出無所不能的樣子,直到曲昱田和她二姑姑大吵一架,田新梅才反應過來,女兒最近的情緒,變了。

    別人戴孝,也就是袖子上一個小章,但是,曲家非要給兩個孩子的鞋麵上,也裹上白布,恨不得讓他們直接穿著孝服去上學,以示對爸爸的哀思。

    這個樣子,在班級裏其實很奇怪的,曲昱田在班裏一向橫,又受老師的喜歡,家逢突變之後,周圍的人都把她當小寶寶看,沒有人敢惹她,自然也不會說,她的裝扮奇怪。

    但是,曲世辰不一樣,他平時在班裏屬於學習不好的那一掛,周圍的學生最會欺負差生,堵住曲世辰嘲笑他的裝扮,被曲昱田撞到一次,然後,怒不可遏。

    迴曲奶奶家之後,當著姑姑的麵,就把白布扯掉,甩到了地上,告訴曲世辰,“下午就這麽上學,我看誰敢給你的鞋子上裹白

    布。”

    曲昱田是故意的,專門挑著二姑姑的麵發飆,和她想的一樣,二姑姑氣的走過來,想把白布撿起來重新縫到曲世辰的鞋子上,“田田你幹嘛,不給爸爸戴孝了嗎?重新裹上去!”

    然後,曲昱田就這麽看著二姑姑的眼睛,笑的幾乎不像個孩子,“不,我看誰敢給我弟弟裹上去,我懷念爸爸,不需要在鞋子上裹個白布做麵子工程,二姑姑,你這麽吼我們兩個,不怕我爸爸晚上找你嗎?”

    “爸爸,可是最疼我的!”

    二姑姑嚇了一跳,被曲昱田的話頂的半天說不出什麽,好像曲昱田剛才眼神之中的狠戾是看錯了一樣,再仔細一看,就是曲昱田軟軟的跑去和爺爺撒嬌,隻帶章好不好?不要再鞋子上麵裹白布了,體育課跑步的時候,容易摔倒。

    二姑姑覺得曲昱田剛才在和她吵,但是,曲昱田隻是委屈巴巴的解釋,自己隻是急了,說話的聲音有點大,曲爺爺揮手讓這件事情就這樣,讓二姑姑趕緊各迴各家去,但是,還是被田新梅知道了。

    晚上迴家,田新梅趁著洗碗的功夫,把女兒喊過來,問她今天是怎麽一迴事兒。

    結果,得到了曲昱田皺著眉頭,很不在乎的一句,“沒什麽,你別管了。”

    “曲昱田,有什麽不能和媽媽說嗎?”白天不在家,田新梅和女兒說話的時間也少,現在被曲昱田頂了一句,有些無奈。

    然後,她就看到曲昱田眼神很平靜的看了她一眼,“大家各過各的,我就是不喜歡,她們插手我們家的事情,行了,沒什麽的,你趕緊洗完碗看書吧,我帶著弟弟寫作業去了。”

    廚房的外間沒有開燈,曲昱田的背影就這麽消失在黑暗之中,田新梅愣了很久,她在田田身上,看到了陰鬱,可是,再看,好像就沒有了。

    曲世辰的一年級,因為這麽一耽誤,重新又讀了一遍,曲昱田完全接手了弟弟的一切,田新梅上班早,會把飯放在鍋裏,她醒來之後,把飯菜拿出來填飽自己和弟弟的肚子,就一起去上學,初中部的上午比小學部多一節課,曲世辰放學之後,會跑來初中部等姐姐,然後,兩個人再一起迴去,下午放學也是這樣。

    田新梅對兩個孩子看的很緊,尤其是他們上學必經一條國道,基本上天天都會叮囑曲昱田,兩個人不要分開,帶著弟弟迴來,不要急不要亂跑,過馬路的時候,一定要小心,平時路上有個什麽熱鬧,不要湊過去,曲昱田沒有煩媽媽的嘮叨,每次都會好好的應

    下。

    放心,家裏有她,會看好弟弟的。

    曲世辰還很小,不太理解,爸爸去世是什麽意思,隻是偶爾會問姐姐,為什麽爸爸不來接他們放學,走迴去好累。

    大園子離學校實在太遠,有兩公裏多,曲昱田跑來跑去已經習慣了,小豆丁·曲世辰運動量沒有這麽大,走了一公裏多,就腿軟想摔跤。

    “我背你吧,走。”曲昱田還是和小學一樣,提前寫完作業,所以是不用書包的,她蹲下來把弟弟背起來,慢慢的往家走,“沒事,爸爸不來接我們,我們也能迴家,媽媽還說,今天要去縣裏送報表,晚上迴來能給我們帶炸雞腿,開不開心?”

    攬緊姐姐,曲世辰點點頭,“開心,我要吃好多好多炸雞腿。”

    “然後變成大胖子?那姐姐就背不動你了。”把弟弟往上背了背,曲昱田看著他們的影子,往前走。

    “那我可以背姐姐,變成大胖子,還能背媽媽。”曲世辰趴在姐姐的背上,很天真浪漫。

    “嗯,好吧。”

    雖然曲昱田比弟弟大五歲,但是,兩個小家夥都是不長個子星人,曲世辰看著姐姐額頭冒汗,就蹬腿兒掙紮,要下來自己走,但是,曲昱田不讓他下來。

    “掉下來就把你屁股摔成四瓣嗷!”曲昱田威脅曲世辰,嚇得他不敢亂動。

    弟弟不算重,但是背著走了這麽久,也挺累的,可是,曲昱田就是不想放下來他。

    她是姐姐,很厲害的姐姐,不會讓媽媽擔心的姐姐,嗯,對的。

    作者有話要說:翻了一下你們的評論,想了想,還是再更新一章吧

    曲昱田本身就是比同齡人,更複雜的小孩子

    她對難過,對痛苦的反應,也有點不一樣

    生活還要繼續,曲昱田也要長大了

    曲鶴清是影響曲昱田最深的人,是離開,也不是離開,她還有媽媽和弟弟在身邊啊

    可以繼續看看嘛

    就像是曲昱田的名字,新日初升,諧音甘來。

    不管怎麽樣,她都是很正麵,不會被難過打敗的,反正,她現在是個挺歡脫的逗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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