咽下苦澀的藥汁,揮退身邊下人,對奶娘的欲言又止也視而不見,奴仆全部離開後,何文秀疲憊的躺在臥榻上,看著床帳上刺繡的百子千孫圖,眼淚一顆顆的滑落,心頭的苦澀比喝下的藥汁還要苦澀,往事種種如過眼雲煙一一在眼前浮現。


    不同的人有千百種命運,她何文秀隻是命運多舛的其中一個。何家三個姑娘中,她是何家唯一的嫡出姑娘,自小就在父母兄長的嬌寵下長大。富貴榮華了十五年,本應該在父母之命下,嫁給世家人品都匹配的男子為妻,而後相夫教子孝敬公婆,但卻在笄第議親時,一朝聖旨宣下,她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四皇子妃。


    何文秀也聽說過四皇子的傳聞,內心還曾偷偷可憐過四皇子的苦命,但同情可憐並不代表自己願意被拖累,當她被賜婚四皇子時,何文秀內心就升起大逆不道的恨,恨四皇子為何不早些去死,這樣她就不會被選成皇子妃。


    嫁給一個短命又不能讓女人懷孕的男人,女人一輩子還能有何指望,身份高又有何用,女人一生所求的一樣都不能給。可聖旨已下,父母除了給她多備些豐厚的嫁妝,隻能遵旨把她接過去。可從聖旨宣了之後,她的日子就如同地獄。


    母親和兄長們的束手無策,在眼淚和煎熬中,成婚的日子還是一天天逼近。何文秀也認命了,嫁給一個短命的皇子,最多守一輩子寡這就是她的命了。可是成婚當天,何文秀僅剩的一點尊嚴和顏麵,也因所嫁之人被踩到地上。


    成婚當然四皇子不能迎親她也認了,可是卻被弟代兄責,一路從何府大門迎到四皇子府外。何文秀蓋著蓋頭,一路哭濕了三條帕子,哀怨自己命苦。今天過後,她會成為整個京都的笑柄,曾經閨中小姐妹們又如何看待她,想想何文秀死的心都有。


    花轎落地,她卻像一件玩意,被一堆外男玩意似的打趣褻瀆,何文秀恨的唇角都被咬破。可她一個弱女子,父兄都不能改變,她除了黯然絕望傷心垂淚,能做的也隻有默默忍受。何文秀最終還是在男人的笑鬧中,奴仆看笑話的神情中,被去迎親的六皇子抱下轎。


    還不如死了算了,可何文秀不能死,就是為了疼愛她的父母兄長,也不能在成婚當日就自縊。這樣的醜聞皇家擔不起,何家也承擔不起,就當是報答家人的養育之恩,她也要忍受一切。可一個女人一生最美好的日子,她期待過無數此,結果現實卻是渾渾噩噩生不如死。


    大婚當晚,四皇子府就請了禦醫,原因不言而喻,□□裸的表示四皇子不能圓房,何文秀更是臉麵全無。她就連走出門口的勇氣都沒有,皇子府內奴仆的目光,都讓她覺得輕蔑和羞辱。也直到成婚半個月後,她才再次見到了自己的夫君,那蒼白瘦弱一副隨時都可能咽氣的模樣,何文秀簡直連看他的勇氣都沒有。


    不僅僅膽怯,更怕自己控製不住情緒,露出憤恨的神情,給父母兄長惹禍。而讓何文秀無地自容的是,四皇子麵無表情的望了她一眼,就冷淡的讓她迴去,再也不肯正眼看她。屋內伺候下人的異樣神情,然何文秀簡直想鑽進地縫去。


    內心的無措和憤怒,差點淹沒了理智,明明是他拖累了她的大好年華,卻又憑什麽要如此對她,讓她在奴仆中也顏麵盡失,連一絲情誼都都吝嗇於她。何文秀對這個男人的很更深,甚至想到這個男人也活不了幾年,心中就有種隱隱的快感。


    自己不幸時,最討厭看到別人比她幸福。心存惡意來探望她的庶姐,口中說著對何文秀身份地位的羨慕,可對方眼中的幸災樂禍,和一臉笑意貶低著自己所嫁男人的卑微,都讓何文秀抓狂,如果不是僅存的理智和教養仍在,何文秀真的想抓花何文瑩那張令人作嘔的臉孔。


    不過是何家的庶女,嫁了個普通人家的嫡次子,竟然也敢在她麵前耀武揚威,來看她的笑話。她何文秀再不濟,也有父母嫡親兄弟撐腰。何文瑩離開後,何文秀就讓奶娘迴了趟娘家,跟母親提了幾句何文瑩的探望,沒幾日何文秀就收到何文瑩送來的貴重禮物。


    以為嫁人就能當家做主?簡直是癡人說夢。就是孫子都有了,嫡母的一句不孝,也能壓死她。把何文瑩送來的東西打賞給身邊的丫鬟,她何文秀再不濟,也沒窮到要用庶女送的東西。作為嫡女,何文秀最了解母親對庶出的厭惡,好在何府內除了她的兩位嫡親兄長,就隻有兩個庶女。


    比起讓她厭惡的何文瑩,一直跟個隱形人一般的三妹何萱,更不被她看在眼中。所以當知道何萱被母親做主,配給一個寒門舉子,何文秀了然。比起何文瑩的姨娘,她母親最恨的就是何萱姨娘。曾聽母親提過,兩人曾經在閨閣中便認識,但也僅僅是點頭之交。


    當時秦家的姑娘容貌和才藝,在閨中女兒中都是數的著的,故此才貌平平的人,沒有幾人喜歡跟之交往,沒人願意當紅花跟前的綠葉。後來秦家敗落,男子除了當家幾人被斬,其餘多被發配。可等母親嫁入何家後,才發現曾才貌雙全的秦家姑娘,竟然成了夫婿的妾侍。


    母親嫁進何家後,就一直被一個侍妾壓的不得翻身,尤其不論是容貌還是才藝,都是她比不過的女子,夫婿的不喜更讓她恨意增深。如果不是何家家規森嚴,不是母親肚子爭氣,難保不會被一個妾壓上一輩子。故此,何文秀清楚,母親是不會給那個侍妾的女兒找什麽好人家。


    可外嫁女不能經常迴娘家,比起壓抑如牢籠的四皇子府,何萱成婚當日,她理由十足的可以迴娘家。而讓她意外的是,四皇子竟難得身有起色,在隨從的勸說下,準備出去散散心。故此,何文秀不耐的跟隨四皇子一同坐馬車迴娘家。


    可卻因如此巧合的事情,她便跟母親一樣,一生都逃不開秦家母女的陰影。


    當時新娘被扶著出來準備上轎,兄長小心周到陪著的四皇子,竟然會突然發病,嘴唇青紫臉色也蠟白。一時誰還顧得上吉時上轎,所有人都圍著四皇子一臉急色。如果四皇子今日出了什麽事,聖上震怒,何家不說傾族之禍,但也討不了好。


    何文秀臉色更是蒼白,如果因她給父兄惹禍,她就是死一萬次也不足擬補。可去請禦醫的人就是騎馬也要時間,正在眾人束手無策,焦急等禦醫前來時,身穿合身大紅嫁衣的何萱,徑自掀起了麵前的蓋頭露出精致嬌容,望向父親淡淡道:


    “父親,我從書上看到過一個辦法,或許能讓四皇子緩過來,不過要先請眾位退後五步距離,不要圍著四皇子身邊。”


    當時父親也顧不得規矩和體統,眼瞧著四皇子危在旦夕,隻能死馬當作活馬醫,大聲讓眾人後退五步,何萱才上前先把四皇子放平在地,而後纖纖玉指在四皇子胸口,很隨意的按了幾下,四皇子胸口劇烈起伏上半身從地上彈起。何萱順勢一手扶住彈起的後背,雙手同時前後按壓幾下,四皇子麵色雖依舊蒼白,人卻緩了過來,右手無意識的卻抬起,緊緊握住了胸口的手。


    後何萱順勢把人扶坐起來,四皇子也在瞬間睜開了雙眼,何文秀捂嘴堵住驚唿,趕忙上前扶住四皇子。驚慌詢問狀況,四皇子定定的望著何萱很久,才鬆開緊握著的手,麵微微側向她,眼睛卻一直注視著何萱,淡淡表示已經沒事。


    這一□□也讓眾人正視何萱,但對方依舊平靜無一絲表情變化。被打斷的婚禮也繼續下去,待新人離開後,何文秀連酒席都未用,跟四皇子一起離開何府。何文秀眼中,四皇子現在就像一個不穩定因素,在自己府中怎樣犯病都可以,但在外麵就是惹麻煩。


    但自那天起,何文秀就發現四皇子待她態度改變了。最明顯的就是,四皇子不在視她如無物,開始慢慢來她的院子裏,說說話聊聊她閨中的事情。雖然兩人依舊沒有夫妻之實,但四皇子的態度,卻讓府內的奴仆不敢在隨意敷衍她的命令,她也順利的掌握了府中的權柄。


    何文秀恨誤了她一生的男人,可事情已經成定局,她的人生卻還在繼續。何文秀覺得兩人的關係慢慢拉近了,至少這是個好的改變,她在很四皇子,可對方已經是她的夫婿,這輩子都改變不了的事實。可是何文秀忽略了自己的感情,她也隻是一個未接觸過外男的女人。


    日常的接觸和慢慢的了解,何文秀從最初對雲澤瑾的恨意,慢慢演變成一種隱隱的心疼。所以為了從何萱那裏打聽曾經看過的書,在四皇子提出想去拜訪何萱夫婦,詢問跟他身體有關的事情時,何文秀迫不及待的遞了貼子,第二日就同四皇子群尊降貴的去了何萱夫家。


    簡單樸素的小三進院落,小到還不及何府的三分之一大,可因為四皇子的事,她也未表示任何不滿,含笑忍下。見到親自接待她的何萱夫婦,再見到何萱第一眼就愣了片刻,仍舊如婚禮時所見那般精致無暇的容貌,但渾身散著冷冷的氣質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暖暖的愜意。


    這一改變顯然在夫家過的很好,讓人見之心生好感。畢竟是血脈姐妹,何文秀對四皇子生了情意,心態也改變了一些,更何況還是為了四皇子的身體。在對方夫婦的接待進了正廳,簡單幾句閑聊後,何文秀直言急迫的道明來意。


    何萱聞言也為隱瞞,言明當年看都的全部內容,跟四皇子的病情非常相似,並誠懇告知四皇子的病情除了用藥外,保持心境平和靜養,飲食方麵的很多注意事項。何文秀雖有疑心,但抱著寧可信其有的態度,用完膳迴府就開始實施。


    事實果如何萱所言,自從用了何萱所告知的方式,四皇子的身體從最初的不顯,慢慢有了起色,經常散散步人也不複以往的瘦弱。這種轉變何文秀喜極而泣,沒人願意守寡,也沒人願意一輩子無依無靠。四皇子身體的起色,讓何文秀也看到了希望。


    有了這層因緣在,四皇子府和鄭家也經常走動。而越是跟何萱接觸,何文秀也控製不住喜愛何萱。聰慧卻不張揚,溫柔卻不顯白,更主要的是,何文秀看著她的日子,都能體會到那種發自內心的幸福和暖意,也讓何文秀自問,身處在何萱的位置,她做不到真心孝敬父母,又愛弟妹體貼夫婿。


    如果光是表麵功夫到沒什麽,可何文秀能真實的感受到,何萱對待這些人都是真心真意。甚至對她這個在閨中沒怎麽見過的嫡姐,也能本著姐妹之情的相交。跟何萱相交久了,也被感染了她對待生活的幸福。何文秀也慢慢改變了對生活的態度,努力的使自己過的更幸福。


    尤其是四皇子身體一日好過一日,娘家的關心,夫家的如意,何文秀也覺得人生幸福滿滿。如何萱同她說的那般,幸福其實很簡單,隻是每個人求的不一樣。可正當何文秀覺得自己也擁有了幸福,並不可自拔的沉溺在幸福之中時,一次偶然去了四皇子的書房,發現自己一直以來的堅持有多麽可笑。


    不小心碰到了書櫃的暗層,進入了書櫃後的暗格內,入目全都是一個人的畫像。一身紅嫁衣遺世獨立的姿態,美的讓人窒息。一身婦人裝低頭淺笑,最是那一刹那的溫柔。彈琴作畫甚至靜坐望著天空淺笑的模樣,都被畫者畫的入目三分。


    最讓何文秀震怒到不可置信的是,掛在最中間的一副畫,女子一身嫁衣半啟蓋頭,微微揚起的精致臉頰上,水潤的眸子熠熠生輝。而一旁環著女子的新郎側麵垂首,神情溫柔寵溺,愛慕之意不用言表。何文秀雙目通紅,狠狠的撕下了那張刺眼的畫,一點一點撕成碎片。


    想到成婚三年多,卻仍舊未曾同她圓房的四皇子,何文秀放棄了的恨意,在這一刻全部爆發。她一直愛慕著的丈夫,竟然齷齪的暗慕者她的庶妹。一個男人隻有畫最心愛的女人時,才能傾注所有的專注和情感。那些畫中每一筆,都是四皇子對何萱的愛意。


    究竟是什麽時候?何文秀想了片刻,四皇子待她不同是在何萱大婚後。隻要一想到她如同小醜一般,被四皇子玩弄於鼓掌,何文秀就暴怒到恨不得他立刻死去。比起這種屈辱的假象幸福,她更願意一個人孤獨終老。被四皇子暗慕的何萱,也被遭受的恥辱感所遷怒。


    何萱果然跟她死去的姨娘一樣,勾搭男人本事也是遺傳。打碎了的杯盞不能複原,撕破了的臉皮隻會越加的疏遠。何文秀被暴怒的四皇子趕出書房,內心的憤怒無法宣泄,何文秀甚至想去撕了何萱那張妖精臉。可她發現根本就出不了府,緊閉的府門奴仆隻是木著臉表示,四皇子吩咐,沒有他的命令誰都不可以出府。


    何文秀簡直不可置信,她的夫婿竟然如此絕情,為了一個別人的妻子,置自己妻子的顏麵於不顧。如果之前還有一絲的奢望,那麽在被禁止出府後,何文秀對四皇子和何萱就隻剩下刻骨的恨意。她明明沒有做錯任何事,為何要被親人和愛人背叛。


    唯一寄托希望的娘家,竟然迴話,何府不能出現這種醜聞。而她母親還沒問難何萱,就被父親給訓斥一頓。何文秀才從母親嘴裏知道,父親從始至終都未曾忘記那個女人,對何萱這麽多年明麵上不聞不問,暗中卻吩咐管家對何萱諸多照顧著。


    母親因為一個死去的女人,被父親欺瞞背叛,而她,因為何萱而破碎了所有的幸福。何萱和她死去的姨娘,就如同她和母親的魔咒。可有父親和四皇子偏著,她和母親什麽報複都做不了。何萱自己呢,公婆喜歡,小姑子和弟弟弟妹愛戴,連嫁的男人,也能力出眾接連立大功升官。


    更甚至,何萱的丈夫連個侍妾都沒有,不論官居幾品,都一心一意守著她過日子。所有女人所期望的幸福,何萱都擁有。。。。可是,憑什麽,憑什麽她一介庶女,能得到天下女人都期待的一切。又憑什麽,讓她愛過恨過的男人,到死都對她念念不忘。


    看到何萱夫婦帶著孩子來拜祭四皇子,何文秀止不住的恨意,讓她瘋狂的想報複。當著何萱丈夫和兒子的麵,把四皇子死死隱瞞了十三年的秘密,無所顧忌的道出。可除了何文秀自己的瘋狂外,何萱夫婦甚至連他們八歲的孩子,都沒有一絲多餘的表情,看向她的神情也跟看瘋子一樣。


    如果不是奶娘和母親製止了她的瘋狂,在何萱一家四口這種目光下,何文秀隻會做出更瘋狂的舉動。她的人生自從賜婚後就如同一個笑話,她就是這個笑話裏唯一的笑話。所有人都看著她跟傻子似的,沒有一個人替她考慮。


    再次迴想到過往,何文秀再次無眠一夜淚流。從床上起身,走到窗前看向窗外,透著死寂的靜謐,低聲靜氣不敢發出聲響的丫鬟婆子,快三十年了,每一天都讓何文秀想發瘋。恨的男人死了,恨的那個女人仍舊幸福美滿,她現在連恨都不知該向誰。就像當年何萱在四皇子靈堂說的那些話。


    “你的人生不是我決定的,你自以為的悲劇也不是我造成的。你問我憑什麽得到所有一切,那你為什麽就不想想隻有付出才有迴報。被嫡母圈禁在何府十多年,你有沒有問過憑什麽這樣對我,你是無辜的,我難道就該罪有應得嗎。連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憑什麽讓別人來相信你。”


    直到現在,何文秀想到當時何萱冷漠的表情,都無法釋懷。可這麽多年來她想了很多,她的悲劇也是從笄第後開始的。人生如果可以重來,何萱想要為自己的人生選擇一次,想要得到渴望的一切,想讓何萱也體驗她人生的悲劇,更想挺直腰杆站在何萱麵前,用自己的幸福讓何萱羨慕一輩子。


    或許蒼天也聽到她虔誠的祈禱,所以她從蒼白的絕望中,迴到了年幼時的時光,一切事情都未發生,她所有的悲劇都為開始。


    這一世她要穩穩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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