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羅德太太感歎,“老穆勒的刀功不錯吧!”

    秦黎擦著自己的菜刀,不冷不熱地說了一句,“這刀功在中國的飯店,隻能待在廚房裏洗盤子。”

    施羅德太太,“……”

    秦黎的聲音不大,但也不小,正好傳到對麵老穆勒的耳中。他下意識地抬頭,看了一眼秦黎,一個丫頭片子也敢口出狂言,他臉上沒表現出來,心裏卻很不屑。

    老穆勒有這定力,他家兩個小的卻沒有,簡妮第一個跳出來,指著她喊道,“我呸,你算什麽東西,還敢和我們村裏的大廚麵前叫板?”

    雖然簡妮語氣惡劣,但這話說得卻沒錯,所有人都覺得秦黎有點托大了。對他們來說,老穆勒刀功已經是一絕了,切出來的包菜不超過兩厘米,長短均勻,並且從頭切到尾,一氣嗬成。

    秦黎沒理他們,而是拿起一塊生薑,對施羅德太太道,“我師父教我切薑絲,不能超過一毫米,否則混夾在肉餡裏,他也要吐出來讓我重做。”

    穆勒叫了起來,“一毫米?連機器都刨不出來,你就吹吧。”

    秦黎將生薑放在砧板上,切薑也有巧門,順著節紋橫線先切成片,然後順著纖維生長的方向再切成絲。不過,不管怎麽切,都是熟能生巧的技術活。

    秦黎一邊切,一邊淡定地道,“我們中國是禮儀之邦,吃飯隻用筷子和勺,沒有刀和叉。不管是肉還是配菜都切成適當的大小,一筷子一口,如果上桌的菜還讓客人拿刀去切,這不僅失禮、失風度,對一名廚師來說,更是失水準。而且,刀功直接決定一個廚師的燒菜水平,我在學菜入門之前,至少苦練了一年。”

    秦黎拿刀往下一掃,將切好的薑絲抄起來,見她伸手過來,施羅德太太下意識地去接。她低頭一看,不由難掩心中的詫異,這切出來的薑絲真的不超過一毫米。

    老穆勒發聲道,“拿過來我看看。”

    施羅德太太立即走過去,把薑絲遞給老穆勒。老穆勒低頭一看,薑絲厚薄均勻,一絲絲清爽幹淨,毫不拖泥帶水。

    東方人喜歡用薑,薑紋理多,內含纖維,比蒜和蔥都要難切。他做大廚這麽多年,第一次看到有人把薑切得這麽服帖。

    就在他怔忡之際,又聽秦黎道,“切薑絲和切土豆黃瓜都不算什麽了不起的,我們中國人刀功的最高境界,是把嫩豆腐切成頭發絲。”

    豆腐是東方來的,很

    多德國人都沒吃過,也不知道長什麽樣子。

    秦黎說也說不清楚,直接剪開包裝,從盒子裏倒出一塊嫩豆腐。

    曲丹妮擔心這些德國土包子不知道嫩豆腐是啥結構,為免他們不服氣,就拉開嗓門道,“你們沒見過豆腐的,可以過來看看。”

    看了後,有人總結性發言道,“就是和起司差不多。”

    曲丹妮笑道,“你再摸摸,看看是什麽手感。”

    那人叫道,“好軟,跟果凍一樣。”

    老穆勒問,“你真能把它切成條?”

    秦黎笑著糾正,“是切成頭發絲。”

    簡妮哼了一聲,道,“你就吹吧。”

    事實上,除了曲丹妮,沒人相信,就連嚴森和帕崔克也懷疑。把這麽柔軟的東西切成條,已經難度指數很高了,現在她還要切成絲!

    嚴森覺得她應該見好就收,便悄悄地扯了一下她的袖子,秦黎嘴一抿,不高興地道,“怎麽,你也不信我?”

    嚴森有點為難,壓低聲音道,“我怕你牛吹太大,圓不迴來。”

    隻有曲丹妮一臉堅定,道,“黎黎,我對你是無條件相信。”

    秦黎道,“那就請你們看好了。”

    她轉了轉脖子,疏鬆一下指關節,然後拿起菜刀,把一塊嫩豆腐從中橫片為二。豆腐軟嫩順滑,考驗的不光是刀法,更是眼手的配合。心要放靜,手起刀落,心手合一。刀鋒落下前,按住豆腐的另一隻手就要同時向後退去,以此保證下刀的力度和速度。

    先切成片,再由片切絲,整個過程必須行雲流水。

    一時間,四周隻剩下她均勻平穩的切菜聲音。大家看著她的手,覺得一陣眼花繚亂,不但眼睛跟不上她的速度,連耳朵都要產生幻聽了。

    看著她,曲丹妮突然想起了周星馳的電影食神。在她心裏,秦黎儼然就是食神再現。

    秦黎將切好的豆腐絲放入清水中,用筷子輕輕攪動,豆腐絲在水中慢慢潤開,配著黑色的碗底,如同山上雲霧一般,就像一副水墨畫。

    眾人見了,驚叫不已。

    老穆勒跌跌撞撞地走過來,推開人群,從她的碗裏撈起豆腐。豆腐軟如絹,細如絲,輕觸即斷,隻有在水裏才自由飄逸。

    誰也沒想到,這個年齡不大,看起來不起眼的亞洲小妞,居然有這等功夫。不但村民們看傻了,嚴森和帕崔克看傻

    了,簡妮托比穆勒看傻了,就連這位大廚也傻眼了。

    當了一輩子的廚師,從沒見過有誰這麽牛逼的切豆腐,雖然他們也沒豆腐可切。和她這功底一比,切黃瓜包菜什麽的都弱爆了好麽,這麽說來,自己確實隻能去洗碗刷鍋的份。

    穆勒看著秦黎的手,臉上的神色變得陰晴不定,這一手刀功要是用來砍人,估計他全身上下206根骨頭分分鍾被她削得骨肉分離。一想到自己連皮帶肉地被剁成肉絲,他整個人瞬間就不好了。

    四周安靜了一秒後,突然爆發出了響亮而又清脆的掌聲,秦黎抬頭一看,帶頭鼓掌的竟然是老穆勒。

    他看著秦黎一言不發,半晌後,伸出手拇指向上,做了一個讚賞的動作。

    沒想到他會這麽直接地表揚自己,秦黎有些驚訝,作為禮貌,迴了一聲謝。

    老穆勒問,“你是哪家飯店的?”

    秦黎搖頭,“我不是廚師,烹飪隻是我的愛好。”

    老穆勒又是晴天一霹靂,不可思議地道,“業餘愛好?”

    “是的。”

    老穆勒搖頭,“你逗我玩呢!這刀功沒有個把年,練不出來的。”

    秦黎道,“為了學習這道菜,我每天練習,練了足足兩個月。”

    老穆勒再度震驚,才兩個月!這不可能。

    秦黎確實沒說謊,她從小做菜,刀功有些基礎。後來拜師學藝,又苦練一年,師傅為了讓她刀功精益求精,就天天逼著她做文思豆腐。她經常跑去師傅的飯店,自告奮勇地替他們切豆腐,每天這麽練,兩個月後,出師了。

    見他一臉不可置信的樣子,曲丹妮忍不住插嘴道,“你做不到的事情不等於別人做不到,我們秦黎有天賦。而且,我說了怕打擊你,就你這切菜水平,真的不算啥,我媽都能做到。”

    反正她媽現在在中國,死無對證,這牛隨便她吹。

    果然,老穆勒大受打擊。當然大受打擊,自命不凡了這麽多年,結果基本功還不如一個外國來的小姑娘紮實。他覺得自己都沒臉再做廚師了,歎了口氣,三兩下脫下廚師服,轉身頭也不迴的走了。

    穆勒頓時急了,叫道,“爸,你走了,誰掌廚啊?”

    老穆勒揮揮手,“你不也是廚師嗎?你自己搞定。”現在他就想找個地方靜一靜。

    曲丹妮vs簡妮,曲丹妮完勝。

    帕崔克vs穆

    勒,帕崔克完勝。

    秦黎vs穆勒他爹,秦黎完勝。

    簡妮要是還敢來挑釁,那她真是打不死的小強,戰鬥力一級,秦黎也要甘拜下風了。

    秀了一把刀功後,秦黎成功獲得全村老少作為粉絲,施羅德太太道,“你要不嫌棄,就收了我大兒子當學徒吧。”

    這當然是一句玩笑話,畢竟文化習慣不同,對這些德國人來說,中國菜隻有偶然吃才能體現其價值。當然,嚴森托馬斯這種長期被黑暗料理荼毒的人例外。

    有人問,“秦小姐,你這豆腐絲切好後,用來做什麽的?”

    秦黎,“這是一道湯。叫做千絲萬縷豆腐羹。”

    聞言,大夥兒不約而同地表現出了好奇,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豆腐是什麽味道?”

    “是不是和起司差不多?”

    “可是起司不放湯裏啊!”

    “真想立即嚐嚐味道。”

    秦黎安撫道,“大家別急,等我先把其他菜做好,就請你們來品嚐。而且,我說話算話,所有的酒菜都不收錢,所以隻要夠分量,盡管敞開肚子大膽吃。”

    有免費吃,先不論味道好壞,就足夠讓人歡唿,更何況這紅燒肉的香味還一陣陣撲來,勾人饞蟲啊。

    秦黎一共做三道菜外加一個湯。紅燒肉,碳烤魚鍋,和醋溜土豆絲,再加上文思豆腐羹。

    紅燒肉和醋溜土豆絲這是秦黎的拿手菜,自是不必多說,文思豆腐羹重頭戲在刀功,秦黎剛才小露一手,已經讓這些土包子們開了眼界。雞湯裏再加入香菇、平菇、鬆茸等菌菇,味道必定鮮美。

    除去這穩打穩紮的兩菜一湯,剩下的魚鍋,才是今天的重中之重。

    一共三條魚,兩條抹上鹽交給嚴森碳烤,另外一條,秦黎把它片成魚柳,剁成泥做成魚丸。魚丸好不好吃,關鍵看它q不q,有沒有彈性。

    這個需要一定力度,他們當中最有力量當然是帕崔克,這功夫不是白學的,雖然嚴森也是一身腱子肉,但他還是對燒烤比較在行。

    果然,帕崔克不負眾望,連著摔打了半個小時,把魚泥摔得都能彈起來了。

    曲丹妮說,“讓我試試彈性。”

    說完,就搓了一顆丸子彈向帕崔克。

    帕崔克眼皮也沒抬,頭向旁邊歪了下,丸子撞在牆壁上又彈了迴來,掉在桌子上來迴滾動。

    曲丹妮立即拍手點讚,“彈性真好。”

    帕崔克警告,“別浪費糧食。”

    曲丹妮做了個鬼臉。

    魚丸做好後,嚴森的魚也烤好了。

    將所有的配料放進托盤,秦黎開始製作醬料。放油炒熱,然後炒花椒和幹辣椒,等香味出來後,再加入蔥薑蒜一起煸炒。當然,八角桂皮香葉豆豉等大料也一樣不能少。別小看這些調料,被油一炒,頓時飄香四溢。

    香味撲鼻之際,再加入配菜,魚丸,午餐肉,土豆,大白菜,香菇,豆腐等,等配菜差不多熟了之後,再把鍋裏的一起倒在烤魚的托盤裏,拿到碳火上微烤三分鍾。三分鍾後,托盤裏的配菜、烤魚,還有湯汁全都融合到了一起。這道菜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秦黎忙了一上午,終於把所有的菜肴都做齊了。一大盆的紅燒肉,一大盆的醋溜土豆絲,兩托盤比臉盆還大的烤魚,還有一缸千絲萬縷豆腐羹,外加一八鬥的白米飯,應該夠吃了吧!

    紅紅火火恍恍惚惚的一大桌,燉肉香、烤魚香交織在一起,讓人饞涎欲滴。

    曲丹妮早就口水直流了,不管他們德國人吃不吃,反正她是肯定要吃的。所以,菜一上來後,她當仁不讓,拿起一次性盤子給自己盛了一大碗飯,一勺子紅燒肉,一勺子土豆絲,一大塊烤魚肉,以及各種配菜,最後又盛了一碗湯,然後做到角落裏去大快朵頤。在國外有這家鄉菜吃,曲丹妮簡直心花怒放天人合一了有沒有。

    這些土包子一開始還很矜持,隻是看著,不敢動手。第一次吃正宗中餐,心裏有點方,不停地問秦黎,這紅的是什麽呀,這綠的是什麽。

    後來秦黎被問煩了,就直接說,這些都是能吃的,沒毒。至於好不好吃,你們自己嚐一口不就知道了。

    嚴森和帕崔克都屬於經驗老道的,和曲丹妮一樣,自己盛了滿滿一盤子,坐到曲丹妮對麵悶頭大吃。

    看見嚴森和帕崔克吃得那麽熱烈,村民們終於忍不住心底泛濫如洪水一般的好奇,也學著他們的樣,各種都撈一點,然後配上一碗米飯,坐到長板凳上去嚐味道了。

    真是不吃不知道,一吃嚇一跳,很難說清楚這是什麽味道。總之酸甜苦辣鹹,一味不少,像一種奇怪的輪迴,不吃覺得可惜,吃了又停不下來。

    這迴是徹底給這群土包子村民打開新世界了,這麽新奇的口味讓他們吃了還想吃,幾乎都把頭伸盤子裏去了。

    紅燒肉嚼勁十足,肥肉和精肉相得益彰,一口咬下去肉汁四濺。土豆絲酸酸甜甜,脆的爽口和他們平時吃的煮土豆炸薯條完全不一樣。烤魚外焦裏嫩,魚肉入口即化,魚丸q軟有彈性,各種配菜都沾了油,又香又好吃。還有那一份千絲萬縷豆腐羹,真的是菜如其名,千絲萬縷的豆腐絲吃進嘴裏,口感細膩,各種菌菇鮮美可口,叫人迴味。

    這些村裏人算是大開眼界了,原來世界上的飲食文化那麽精深博遠啊!

    雖然買了十斤肉,兩條魚,二十塊豆腐,但還是不夠大家吃的。

    見狀,曲丹妮忍不住感歎道,“這些德國人味蕾沒壞啊,我們愛吃的,他們也愛吃。”

    人嘛,總有獵奇的心態,平時吃慣豬蹄香腸豬排的人,看到這幾道不光是味道好,色香也好的菜,當然會被勾起好奇。

    人們都圍著秦黎的攤位,心甘情願地當起了中國人,一口老酒一口菜,人生不要太美好。相比之下,另一頭就顯得冷清無比。

    簡妮見秦黎被捧得像女神一樣高,心裏妒忌得抓狂,他們這卻冷清異常,幾乎無人問津。

    她怒氣衝天地將圍裙往桌子上一扔,想去秦黎那邊找茬,卻被穆勒一把拉住。

    穆勒道,“你幹嘛去?”

    簡妮,“這個賤人得意上天了。”

    穆勒道,“那個律師會功夫,你這不是去自取其辱?”

    簡妮,“這口氣我忍不下去。”

    托比摸著還在發痛的手臂,道,“我也忍不下去。”

    穆勒,“先讓她得意一陣,以後有的是機會讓她哭。”

    簡妮問,“你打算怎麽做?”

    穆勒勾了勾手,示意兩人靠近,然後壓低聲音說了幾句。

    簡妮反對,“你要傷害嚴森,這我不同意。”

    穆勒,“難道你現在還指望他迴心轉意?”

    簡妮咬著嘴巴不說話。

    托比像是下了個大決心,用手砸了一下桌子,一錘定音,“必須給他們一點教訓!”

    簡妮讓步,她揪著穆勒的領子道,“你對那個女人做什麽都行,但我不許你對嚴森太過分,不然我要你好看。”

    穆勒有些不耐煩地排掉她的手,道,“我有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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