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時節雨紛紛。

    連續下了一個星期的雨後,終於天放晴了。馬上就到了冬季,牧場上的草要割下來,捆成壽司卷,然後儲存起來。這些體力活,就歸嚴森了。男主外,女主內,秦黎的任務就是在家做飯,順便擠奶。

    在這裏待了大半年,秦黎如同脫胎換骨一般,現在她是擠的了奶,種的了田,接的了生,做的了飯,無所不能一女農民呢。

    日久生情,牛和人也一樣,也是有感情的。隻要她一走近牛棚,它們就會主動靠過來,和她親熱示好。

    黑鷹的牛犢,秦黎給它起名叫秦生,就是秦黎接生的意思。小家夥依偎在媽媽身邊,才半個多月的功夫,已經長得很結實了,果真是健壯如牛啊!

    看到秦生,秦黎別提有多欣慰了,一點也不後悔把戒指賣了換牛。

    這一季度的產奶量特別好,遠超計劃,這本來是一件好事。隻不過,近年來奶製品市場嚴重飽和,供大於求,所以再好的奶,也賣不出什麽好價格。

    收購他們奶的廠家給的價格很低,一公斤沒加工處理的純牛奶才給03歐元,折合人民幣也就兩塊。一噸也才300歐元,他們一個季度產奶量在5-10噸左右,三個月的總收入在1500-3000左右,還要減去各種開支,像是飼料啊、疫苗啊、人工受孕、獸醫定期檢查之類。扣除後的淨利潤往往隻有一半。總之,要靠養牛發家致富,這是癡人做夢。多數奶農就像嚴森一樣,轉行做別的,牧場隻是副業的副業。

    嚴森添置了一套高溫消毒器具,擠出來的奶本來隻能放四十八小時,經過高溫消毒後能放一個星期。

    秦黎把奶倒進消毒器裏,正準備消毒,誰知剛按下開關,就聽砰的一聲,保險絲爆了。

    四周立即陷入昏暗之中。

    也幸好現在是下午,雖然是陰雨天,但還是有一絲光芒照進來。秦黎隻能放下手頭上的活,去看電閘箱,但裏麵都是密密麻麻的電路。她根本看不懂,生怕觸電,也不敢亂動。

    可,電閘跳掉了很麻煩,主要是她鮮奶的消毒工作做了一半。這些奶悶在容器裏,放一個下午,鐵定會壞掉。而且糟糕的是,裝進去了也倒不出來了,真是急死人。

    秦黎打電話把嚴森叫迴來,嚴森一下子也修不好,就把車鑰匙扔給她,讓她去找鄰居借一些柴油迴來,自己發電先應個急。

    這裏的鄰居住的都比較

    遠,開過去要十分鍾的路程,秦黎把車停好後,就直奔施羅德的家。

    施羅德先生和他們住的最近,平時打的照麵也最多,而且這個中年人比較隨和,是屬於好施樂善的那一類人。

    秦黎按響了門鈴,不一會兒,施羅德太太就抱著個奶娃出來了。

    一看是秦黎,她臉上的笑容就有些僵硬,也沒將她迎進屋,隻是站在門外,冷冰冰的問,“有什麽事兒?”

    秦黎隻想借了柴油後,趕緊迴家幹活,所以一時也沒注意到她的態度有些不自然。

    聽她說完,施羅德太太沒什麽表情地說了一句,“沒有。”

    然後,就把門碰的一聲關上了,還差點夾到秦黎的手。

    這是什麽情況?秦黎有些目瞪口呆,和施羅德家往日無怨近日無仇的,為什麽突然擺出臉色給她看?

    秦黎不解,難道是真的是因為她要開農家樂,全村的人都把她給記恨上了?

    不至於吧!

    可人家不開門,她總不能硬闖,無奈之下,隻能悻悻地掉頭迴去。剛走到院子口,就撞上了幹完活迴來的施羅德先生。

    這是一個矮個子男人,長著一雙綠色的眼睛,短小精悍。他看見秦黎,就探頭出來招唿了一聲,把拖拉機停好後,開門跳下來。

    “秦黎小姐,你怎麽來了?”

    施羅德先生依然很熱情,見他和往常一樣,秦黎放鬆了戒心,把自家保險絲壞了,牛奶消毒一半的事情說了。

    施羅德先生聽了,二話不說,就去工具房裏拿柴油罐。

    秦黎很是感激,感謝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見施羅德太太把房門一拉,大步走了出來。

    她一把搶過施羅德先生手上的鑰匙,道,“誰說要借?”

    施羅德先生一臉驚詫,問,“怎麽了,親愛的?不就是一些柴油嗎?”

    施羅德太太努努嘴,不怎麽高興地道,“沒有就是沒有。我們自己都不夠用,你還做什麽爛好人?”

    “我們不缺啊……”施羅德先生一根筋到底,怎麽也想不明白,柴油又不是必備用品,家裏沒什麽狀況,一般不會用到。人家要急用,救急如救火,再說遠親不如近鄰,相互幫忙是應該的,實在沒有理由不借啊。

    施羅德太太瞪了他一眼,把他的話硬生生地堵了迴去,然後對秦黎皮笑肉不笑地道,“對不起,我們不方便借,所以還是請你自

    己想辦法吧。”

    人家都這麽說了,秦黎總不能死皮賴臉地繼續待著吧,就和施羅德先生笑笑。她轉身剛走了一步,就聽到施羅德太太的聲音傳來,“等等。”

    施羅德太太從房間裏拿出一副中文字畫,扔在秦黎麵前,居高臨下地看她,道,“抱歉,我們欣賞不來你們中國的文化,這個還給你,以後也不要再和我們走動了。”

    秦黎一怔,臉上不由一陣白一陣紅,就像有人給了她當頭一棒似的難堪。

    在國內的時候,秦黎學過一點書法和國畫,臨摹大師的字畫還能模仿到那麽一點靈氣。這是一副山水畫,她沒事時候畫的,畫完了後又去亞超買了畫軸裱起來。本來是掛在農舍大廳裏的,有一天,施羅德先生來找嚴森喝啤酒下象棋,看到了很是讚歎,說這字畫和題詞看著很有氣勢。他雖然看不懂,但很向往,希望秦黎有時間也給他畫一副。

    見他喜歡,於是,秦黎就慷慨地將這一幅得意之作送給了他。沒想到今天卻被人家女主人當垃圾一樣的扔了出來,她心裏當然不得勁。

    沒想到這裏的農民都是這麽憨直坦率,不喜歡就直接表現在臉上,連敷衍一下也不願意,真是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秦黎彎下腰,默默地將畫軸撿起來,拍了下灰塵,然後小心翼翼地卷起來拿在手裏。

    施羅德先生很是尷尬,對自己老婆喊道,“你這是幹什麽?人家送的禮物,就算你不喜歡,你也不能扔地上。”

    施羅德太太道,“對不起,我已經扔了,你想怎麽樣?和我離婚嗎?就為了這麽件小事?”

    施羅德先生氣的雙頰通紅,“你這個女人怎麽這樣潑辣?”

    施羅德太太把胸一挺,“對啊,我就是這樣,你第一天認識我啊。”

    秦黎不想再多待,和施羅德先生打了個招唿後,轉身就走。

    “要不我送你?”

    施羅德先生話還沒說完,就被老婆擰著耳朵掐進屋,“送個屁,給我帶孩子去。”

    施羅德先生,“你今天是怎麽了?這麽不講理。”

    “我就是不喜歡這個女人,自從她來了這裏,就把我們村莊攪得雞犬不寧,我不想和她扯上關係,行嗎?”

    這些話真是傷自尊,任何一個有尊嚴的人都會不高興,秦黎捧著畫,大步跑了出去。

    迴到農舍的時候,嚴森還在那修電閘,聽見腳步聲就轉頭問,“

    怎麽樣?借到沒有?”

    秦黎有氣無力地道,“沒有。”

    嚴森道,“那有點麻煩啊,看來我隻能去鎮裏加油站買了……咦,你怎麽了?為什麽一臉無精打采的樣子?”

    秦黎道,“我……他們好像都不太喜歡我。”

    嚴森問,“誰們?”

    秦黎,“村裏的人。”

    嚴森逗趣地道,“我以為開會的那天你就意識到了,原來反弧線這麽長啊。”

    秦黎道,“那天反對我的人多數是皮特那一邊的,我沒把他們當正常人看待。”

    嚴森,“那當什麽?”

    秦黎,“階級仇人。”

    嚴森噗嗤一聲笑出來,“為什麽?”

    你看,他們是納粹黨,我是共產黨,不是階級敵人是什麽?”

    嚴森被她逗笑,揶揄道,“你對我們曆史還挺了解。”

    秦黎,“你也不看看我大學裏學的是什麽專業。”

    嚴森明知故問,“什麽專業?”

    秦黎,“日耳曼文學!”

    嚴森調侃道,“可德語還是那麽爛。”

    秦黎,“……”

    秦黎瞪了嚴森一眼後,把扯遠的話題又拉迴來,道,“施羅德一家以前還是挺友好的,特別是施羅德先生,我還以為他們和別家不一樣。”

    嚴森安慰道,“你要別人喜歡做什麽?我喜歡就行。”

    秦黎哼了聲,推開他走迴大廳,找了個圖釘,又把字畫掛迴原處。

    ***

    秦黎上網刷微博,無意間看到有人在秀周黑鴨,看見那夾雜著辣椒花椒的鴨骨頭,簡直隔著屏幕都能被饞哭,口水掉一地。

    一大清早就自虐,這到底是為哪般啊!

    秦黎氣悶地把手機扔一邊,跑去樓下廚房,給自己下小餛飩。

    昨天煮的雞湯還有多,正好拿來調湯料,不一會兒,小餛飩就出鍋了。聞著香噴噴的雞湯,嘴裏咬著飽滿結實的蝦肉餡,心情一下子愉悅起來。

    身為吃貨民族的一員,她一天的心情是跟著飲食而改變,吃的好,心情就燦爛,吃的不好,心情就惡劣。

    今天是周六,不用開工,嚴森本還想睡個懶覺,誰知,一大早的就有人在空氣裏放毒引誘他。雞湯香味撲鼻而來,哪怕用被子捂著頭也沒什麽用,真是上天

    下地,無孔不入啊!他翻來覆去睡不著,被香味刺激了食欲,肚子咕嚕咕嚕直叫。萬般無奈之下,隻好起床。

    走下樓,就瞧見秦黎在吃餛飩,一口一個,吃的那香。

    作為德國人的傳統,早上一頓和晚上一頓都是吃冷的,在秦黎來他家之前,他從來沒有早上吃肉喝湯的習慣。但自從秦黎用飲食文化侵略之後,他就乖乖繳械投降。和什麽過不去,也不能和自己的肚子過不去呀!

    再說,這雞湯實在太香了,讓他口水都泛濫了。什麽都不想,隻想吃。

    於是,他大步走到廚房裏,問,“還有吃的嗎?”

    秦黎一怔,隨即點頭,“有的。”

    “給我來一碗。”

    秦黎,“不是說早上隻吃麵包嗎?”

    嚴森,“今天例外。”

    秦黎起身給他去下餛飩,嚴森伸長手,撈過她的碗,三兩口就把餛飩給吃幹淨了。

    為什麽是小餛飩,不是大餛飩呢。一口一個,根本不夠過癮啊,還沒來得及咀嚼上幾口,就下肚了,感覺好像也沒吃到什麽。

    總之,就四個字:意猶未盡啊!

    他不甚感歎,中餐是真的好吃,分分鍾激活舌頭上的味蕾。甜酸苦辣澀,不管什麽味道,好像都能組合在一起,而且搭配得天衣無縫,毫無違和感。哪怕是對他來說已經很一級棒的意大利餐,都沒有這種讓人欲罷不能,吃了還想吃的感覺。

    想到這裏,他又低頭把湯給喝了,然後迴味無窮舔舔嘴,問,“好了沒?”

    “好了好了,別催。”

    秦黎將餛飩下好,再盛上雞湯,撒上蔥花和胡椒,端到他麵前。

    嚴森聞著味道,肚子空城計唱得更響了,他迫不及待地抄起一隻餛飩,就往嘴裏塞。

    嘶……

    自然是被燙了一嘴泡。

    看他這副急吼吼的樣子,秦黎忍不住笑了,給他倒了一杯冷水,放在桌子上道,“你慢點吃,沒人和搶啊!”

    秦黎坐迴位子上,拿過碗,想繼續吃她的,卻發現自己的碗裏早空了一百年。好家夥,連一口湯也沒給她剩下。

    真是叫人哭笑不得。得,反正自己也吃飽了,她索性把碗收走了。

    嚴森狼吞虎咽地吃了兩大碗,五十個小餛飩下肚,終於吃撐了。

    他摸著肚子很是感悟地道,“你們中餐真

    奇怪。吃的時候,仿佛吃多少都填不飽肚子。吃完了後,不到一個小時,肚子又餓了。”

    秦黎笑道,“麵食就這樣。一會兒餓了,你再吃幾片麵包。”

    嚴森搖頭,“吃了你做的東西,再吃麵包,哪裏還有味道。”

    這話聽的很受用,秦黎心裏暗自歡喜,但嘴上卻忍不住揶揄他,“你還是不是德國人?”

    嚴森道,“吃飯的時候,我希望自己是中國人。”

    秦黎被他逗笑,這家夥說甜言蜜語的本領日益見長啊!

    秦黎突然想到網上看到的周黑鴨,心裏也很是向往,便問,“這裏哪裏有買鴨骨頭?”

    嚴森道,“鴨子?”

    秦黎點頭。

    嚴森道,“過幾天,村裏有個集市,到時候,飛禽走獸都有賣。”

    秦黎聽了覺得有意思,就道,“雞籠裏的雞越來越多,我們能不能也賣掉幾隻啊。雞蛋都來不及吃,而且,雞多了拉屎也多,收拾起來麻煩。”

    嚴森點頭,“不過,雞不值錢,老公雞老母雞沒人要。要賣也隻能賣半大不小的童子雞。”

    秦黎問,“一隻童子雞能賣多少錢?”

    她以為至少能賣五歐,外麵超市就是這個價,而且他們可是自家養的走地雞呢。

    誰知,他就伸出兩根手指,“撐死兩歐。”

    兩歐,還是撐死了的價格!

    秦黎不由一臉失望,“這價格賣的未免也太低了一些吧。”

    “雞本來就沒有鴨值錢。”

    秦黎,“那你為什麽不養些鴨子呢?反正雞舍那麽大,多養一兩隻鴨子,也不覺得擠啊。”

    嚴森,“不吃鴨蛋。”

    秦黎,“你不吃我吃啊!”

    可以自己醃鹹鴨蛋,還可以做皮蛋,鴨子沒有激素,蛋白質比雞高,百利無一害啊!

    聽她說的頭頭是道,嚴森失笑,“那簡單,到時候去集市裏買幾隻小鴨子迴來養養。”

    噢耶!秦黎聽了很高興,心想,養鴨場一定會有賣鴨爪鴨胗鴨爪鴨舌鴨殼,到時候就能自製周黑鴨了。

    一想到有的吃了,秦黎精神奕奕,連收拾起來的動作也麻利了不少。

    吃完早飯後,秦黎換上工作服,準備去打掃雞籠。雞既然這麽便宜,就不賣了,那幾隻童子雞不如剁了自己吃。燉湯啊,

    辣子雞啊,小雞燉蘑菇啊……把能吃的吃完,再從雞籠裏騰出一塊地給鴨子。

    這樣,他們雞鴨鵝都有了。到時候想吃啥就宰啥,反正都是自家養的,沒有毒素沒有汙染,人生不要太美好哦。

    嚴森見她這麽積極,也不忍掃她興,就隨她高興,愛怎麽折騰都行。

    秦黎在心裏盤算了一番,然後扛著掃帚簸箕,興致勃勃地走到雞籠口。

    正打算給他們搞個大掃除,還沒推開雞舍的門,突然就察覺到了一絲不尋常。照理說,這個時間點,雞籠裏應該很熱鬧的,公雞喔喔地打鳴,母雞咯咯地下蛋……可是現在,裏麵居然一點動靜也沒有,安靜異常!

    她第一個想到的是,雞籠該不會是被黃鼠狼洗劫了吧?雖然至今為止還沒遇上過黃鼠狼,但這裏四周都是樹林,生態環境好的很,很難說沒有這些食肉的野獸。

    想到這裏,秦黎立即打開了雞舍,走進去想一看究竟。當時她還在想,要真有黃鼠狼或者狐狸,得想個辦法亡羊補牢。

    但她進去後四處一看,立馬就震驚了,入眼的是一片慘象。眼前的情景超出了她的想象範圍,不由放聲尖叫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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