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氏招認了,當年她也不是蓄意殺人,是一時衝動。

    “李潛將兒子叫出去,民婦感覺到他定是又要蓄意為難,於是在家裏坐不住便悄悄跟了上去,後來見他們父子倆爭吵起來,李潛又動手打兒子,下手半點不留情,我……民婦哪裏受得住?”

    江沐塵擰著眉聽完後質問:“然後你衝出去將人殺了?“

    “是!”莫氏深吸一口氣,許是做好了承受一切的心理準備,表情極為平靜,“李潛罵兒子沒本事不孝順,哪哪都比不上那個姨娘生的玩意,還罵民婦不會教孩子,不及他那個姨娘體貼可人,這廝喜好美色,自成婚以來便總嫌棄民婦不夠貌美,在家裏寵妾室不說,出門在外還惦記和離了的女人,他惦記著慕容氏的事民婦也知情!那晚他一邊打澈兒一邊罵我們娘倆,民婦忍了太多年,那晚實在是忍不住,便衝過去用汗巾勒死了他!

    “以前再大的怒火都沒有殺人,那晚卻殺了,其實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當時天黑、無人且李潛又不久前手指及腿均受傷,天時、地利、人和都有了,於是你便動手了,我說的對嗎?”關欣怡雖同情莫氏母子的遭遇,卻對他們的品行並不認可,不管有多可憐多萬不得已,也不能為了自己脫罪去陷害無辜的人吧?

    聽出了關欣怡語氣上的不喜,莫氏也沒生氣,迴了句:“你說的有道理,正好那時我頭腦發熱,又正好那裏沒人,無論是殺人還是運屍、埋屍都便宜得很,那為何要錯過這個機會?”

    李子澈一直垂著頭,像個木頭般一動不動,關欣怡看到他這個樣子目光一閃。

    江沐塵拍了驚堂木,對莫氏道:“你繼續說。”

    “民婦將李潛勒死後嚇壞了,澈兒也嚇得不清,我們慌亂了好一會兒才想著要善後,於是澈兒便半抱半拖著李潛屍身去了不遠處的河邊,因著沒有鐵鍬,隻能靠石頭和樹枝挖坑,於是我們娘倆慌亂中沒別的辦法,隻能用力挖。”莫氏拿帕子點了點發幹的唇角,頓了會繼續道,“在澈兒挖埋他父親的深坑時,民婦的汗巾被掙紮中的李潛弄破且沾上了血漬,隨手扔掉或帶迴去都容易落下把柄,便在離大坑遠一點的地方挖了個小坑將之埋進去。原以為時間過去這麽久,埋汗巾處早長了草,不那麽容易被發現,誰想那麽巧,還是被官府找到了。”

    江沐塵聽完後問了句:“你在勒死李潛時李子澈便在現場,他沒有阻止你殺夫?”

    這話也正是關欣怡覺得蹊蹺想問的,她唇角微微揚了揚看過去。

    接收到她的目光,江沐塵的俊臉依然嚴肅正經,隻是放在台上的手幾不可查地點了點書案,表明此時他心情不錯。

    正坐在堂下狂寫案詞的楊少白見江沐塵與關欣怡在審案時都不影響眉來眼去,再想想自己這麽辛苦,心上人卻並不在場,即便在場也不會與自己眉來眼去,突然覺得這不是人過的日子,如果不是還有一絲理智在,他簡直要拋棄當這個師爺跑去木圍坡混個土匪當!

    江沐塵問的話對兒子相當不利,莫氏眼神倏地一厲,忙垂眸:“民婦勒死李潛隻是一瞬間的事,澈兒當時已經嚇傻,等他反應過來想阻止時已經來不及了。”

    這時習慣在堂上逮著對方不停發問的關欣怡說話了,問:“他到底發了多久的愣?一柱香時間嗎?”

    莫氏母子兩人臉上均有惱火掃過,而堂外則傳來幾道唯恐天下不亂的嘲笑聲。

    “勒死人難道還用得著一柱香時間嗎!”事關兒子,莫氏語氣很衝。

    關欣怡俏臉露出不解:“是用不到一柱香時間才覺得詭異啊,我很好奇李子澈人不傻,也不是反應慢,再驚住也沒道理等你將人真正勒死了才反應過來吧?若你勒的隻是個剛出生的嬰兒,那這點假設完全有可能,可是你當時勒的隻是斷了一隻手的三根手指、而另一隻手和手臂都很正常的男人,正常情況來說,一個人在麵臨致命危險那一瞬間會爆發出比平時多很多的驚人力量,李潛身為男人平時就比你力氣大才對,被勒的瞬間反抗起來絕非你一個女人能承受得住的!在這種情況下,隻有兩個可能,一是你會功夫,二是有人和你聯合勒死了李潛!”

    “你胡說!”顯然不會功夫的莫氏尖叫出聲,扭頭瞪過去,熊熊怒火仿佛要從她的雙眼躥出來燒到關欣怡身上,她恨恨地質問,“你死死揪住澈兒不放是何意?我已經認罪,人也確實是我殺的,你還要怎麽樣?非要在我下大獄難逃一死後還要逼死我的澈兒嗎!”

    這聲質問很誅心,關欣怡聽得很不舒服,臉色變得很難看:“你這話說的很沒有道理,人是你們殺的,錯事也都是你們做的,怎麽最後反到成了是我變成惡人逼你們?我剛剛問的話很不合理嗎?在公堂之上,我連指出你供詞中的不妥之處的權利都沒有?指出就是我要逼死你們?這是將公堂當成了你家的,還是將天下都當成你家的了?”

    扣帽子誰不會,關欣怡反扣了個更大的迴去,在莫氏被大帽子叩得有點眼冒金星之際,她轉身麵向堂外大聲問道:“諸位大哥

    大姐叔叔伯伯們,你們覺得我剛剛問的那些話有問題嗎?是在為難他們嗎?”

    “你說的沒問題!是他們在為難你!”這次依然是張暮帶頭捧場,捧完場立刻瞪向身旁的小弟們,這群沒眼色的小兔崽子,關妹妹問話一定要第一時間迴應懂不懂!

    被瞪的幾人紛紛揮拳頭表明自己的立場。

    “關大小姐沒錯!”

    “他們心虛才會刻意為難人,關姑娘別理他們!”

    “到了公堂上他們說話都遮遮掩掩,誠該用板子招待招待他們!”

    他們說的歡,旁邊圍觀的人聽著覺得有道理,也紛紛點頭。

    關欣怡看了眼張暮,無奈之色在臉上迅速閃過,得到眾人的支持後她轉迴身望向臉色更為難看了的莫氏:“他們都覺得我問的話沒有問題,我們相信人是你殺的,但是過程卻不一定會是你所說的那般簡單,那你就說說當時的情況下,李子澈在這當中是處於何種角色還請你如實說來令大家服眾。”

    莫氏緊緊拒著唇,沉著臉不迴應。

    江沐塵見狀,濃眉緊緊擰起,重重拍了下驚堂木喝道:“公堂之上,任何的隱瞞與謊言都是可恥且違法的!李莫氏,你想保護親子的心意本官理解,但這不代表你可以藐視公堂藐視律法!再有欺瞞之處,本官不會因你是女人便手下留情!”

    李子澈聞言沉不住氣了,白著臉道:“大人,您不要懲罰家母,她一片慈母心都是為了草民,草民這便如實描述那晚的事。”

    “澈兒!”莫氏心急地伸手想阻止。

    “娘,您就讓兒子盡盡為人子的義務,難道要眼睜睜看著您為了護我被打嗎?”李子澈兩眼布滿了血絲,因流淚過多眼周通紅一片。

    莫氏張了張嘴想說什麽,但看著兒子難過的臉,阻止的話再也說不出口,收迴手無聲掉起淚來。

    李子澈抹了把淚,深吸一口氣道:“大人,那晚的真相是這樣的,家父怒打草民還稱以後所有東西都留給庶子,讓我們母子去作乞丐,即便他說的很可能是氣話,但草民那時心頭就像藏了頭野獸一樣,於是還手了……”

    “論力氣,家父是比家母大的多,但是比起草民來卻遠遠不及了,草民質問他究竟是因為苗氏家世不好不讓她嫁我,還是僅僅因為庶弟想娶苗氏才如此?他居然迴答‘自然是為了你弟’!什麽父子情?他眼裏心裏從來沒有嫡長子的存在,那憑什麽要草民尊他為父?於是惱怒之下一

    拳頭打暈了他,那時腦中已經沒有了理智,隻有仇恨,草民撲上去掐他的脖子,想掐死他,就在這時家母趕了過來,見到此等情形,她衝過來又抓又打將草民推到了一邊……”

    李子澈說到此處雙目含淚看向雖隻四十出頭卻像是年過五十的莫氏,眸中閃過濃濃的愧疚與難過,他擦了擦鼻涕道:“娘說李潛再該死都不能讓草民動這個手,既然李潛心中沒有半分咱們母子的存在,那便由她來送他上路。當時家父已經昏迷,是以母親解下腰間汗巾很輕易地便將人勒死,之後的事便是母親方才說的,我們兩人將屍體抬至安全處挖坑掩埋了他。”

    江沐塵靜靜地聽完後,道:“最後死者雖被莫氏所殺,但你之前有殺人之心且打昏了死者,因此才便於莫氏動手,是以你雖非主犯,卻屬蓄意殺人未遂,之後幫著掩埋了死者屍體且隱瞞真相,既是從犯又犯了包庇罪,雖死罪可免,但因數罪並罰,十年以上的牢獄之災是逃不掉了!”

    莫氏一聽立刻悲從中來,顧不得此時是在公堂,哭著質問兒子:“我們當時不是說好了,若事情敗露就將罪過推到王氏身上嗎?怎麽關鍵時刻你反悔了?明明都商量好了的!”

    此話一出,全場嘩然,原本就不怎麽同情莫氏的眾人瞬間都厭惡起她來,順帶的連李子澈一同厭惡上,感情這對母子是想著在陷害關二河無果後要陷害媳婦兒呢!

    跪在堂外的王氏聞言臉色蒼白如紙,身形晃了晃要倒,被觀審的好心婆子扶住,強忍著才沒有暈倒,隻是不可置信地捂住嘴哭起來。

    李子澈感受著四麵八方投來的鄙夷視線,臊得頭都抬不起來,脹紅著臉道:“娘,替兒子頂罪的事丫丫娘都做了,陷害她的事哪裏還做得出來?都是兒子不孝,沒能替娘親擔下殺人罪責,對不起。”

    莫氏閉了閉眼,沒讓眼底的淚流出來:“這是我們的命,罷了。”

    案子已審完,真相已經大白,李子澈母子均被判入獄,莫氏的是死刑,三日後問斬,李子澈關入大牢。

    黃興當時發難江沐塵,給的破案時限是一個月,今日離最後期限還有一天,等於江沐塵按時辦完了黃興交代的任務,百姓們都為縣太爺感到高興。

    沒去上堂旁聽,事後從屬下口中聽說了審案經過與結果的黃興氣得摔碎了一個茶壺五個茶杯。

    困擾關家長達近一個月之久的案子終於結束,關欣怡迴家後沒多久,關二河便領著幾個下人在關家門口放了幾串鞭炮,一為慶賀案

    子真相大白,他們再也不用被此事困擾,二為驅逐黴氣,類似事件再也不希望發生!

    關欣怡迴到家後身心也徹底輕鬆下來,經過這次的官司,她開始考慮正式作狀師的事情,打算找時間正式找爹娘談談。

    兩日後的晚上,王氏提著食籃去牢裏給莫氏送飯,這是次日一早上斷頭台前的最後一頓飯。

    “娘,兒媳做了您最愛吃的紅燒肉,多少吃些吧,還帶了酒,我們娘倆一起喝。”王氏跪坐在地上一點點往外端盤子端碗。

    她帶來的菜很豐盛,有肉有素還有酒。

    莫氏哪裏有心情吃飯?靜靜坐著看著遠處,喃喃道:“澈兒怎麽樣了?好想死前能再見他一麵。”

    “娘放心,剛剛兒媳已經給他送去飯了,一樣豐盛。”王氏賢惠地說完,盛了碗飯遞到莫氏手邊,勸道,“多少吃一些吧,吃飽了,夫君心裏也能好受些是吧?”

    莫氏聞言終於收迴了目光,看著眼前的碗頓了頓後接過來,拿起筷子味同嚼蠟地吃起來,邊吃邊打量王氏。

    王氏像是沒看見般,大口大口地吃著,她吃的很香。

    “你……就沒有什麽想說的?”莫氏問,她當時質問李子澈為何沒有陷害王氏的話兒媳在場,肯定也聽到了。

    知道她指的是什麽,王氏吃飯的動作沒停,道:“娘,我們先吃飯吧,吃完了再說話。”

    兩人之後便默默地吃飯,莫氏隻吃了小半碗便停了,王氏吃光了整碗飯,放下筷子後她又將盤子碗筷一點點地放迴食籃裏。

    收拾完東西臨走前,王氏看向莫氏,沉默了片刻後湊過去在她耳旁輕聲道:“其實我早就知道了你們的計謀,前兩日你們小聲商量此事時被我聽到了!既然你們已存了害我之心,那我何不化被動為主動?果然我上堂頂罪後不但大人不信我,夫君他也感動壞了,不忍心害我!”

    莫氏像是不認識她般死死瞪著王氏,咬牙:“你居然……”

    “看你這麽震驚,想來是沒想到吧?看來我演的太好,連我自己都沒有想過居然能演得那麽好,差點都將自己騙進去了,以為真的可以無怨無悔地替夫君去死。”王氏說完該說的站起身,神色平靜地提著食籃離開,出了柵欄時轉身望過來,“丫丫還小,兒媳若看了血腥的場麵萬一帶迴去不好的東西難免會嚇到她,是以明日兒媳就不過來送娘了,您一向疼丫丫的,為了她不會怪罪兒媳的對吧?”

    望著王氏

    緩慢離開的背影,莫氏過了很久才不甘心地收迴目光。

    搖了搖頭,罷了,這個她從來沒放在眼裏的兒媳既然在關鍵時刻能有此等本事,迴去後獨自帶著孩子麵對庶房一家人看來也不會太吃虧,如此自己明早上路也能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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