剝荔枝的第二日,悲憤交織,無以言表。

    剝荔枝的第三日,悔不當初,捶胸頓足。

    剝荔枝的第四日,生無可戀,痛不欲生。

    剝荔枝的第五日,齊毓玠聞到這股味兒就生理性厭惡,他冷冷剝著荔枝,決絕的在心內起誓,他發誓以後再碰荔枝這玩意兒他就……就一輩子活該剝荔枝。

    當然,這個誓言是在五五二十五日之後生效,畢竟他是個君無戲言一諾千金的皇帝,他既然敢與她比試,他就輸得起……

    禦書房這廂暮靄沉沉陰雲密布,景仁宮偏殿裏的喬亦柔也戰戰兢兢忐忑不安著。

    收到荔枝果肉的第一天,她是挺受寵若驚的,簡直瞠目結舌。李久守在殿外要收走食盒迴去複命,喬亦柔隻能瞪著眼珠子迅速把碟內果肉給幹掉了,她好像比較能明白陛下的意思,估計是想著朕都肯紆尊降貴給你剝荔枝了,你還敢不吃完?

    那她豈敢不吃?再難吃也得吃啊,更何況荔枝如此美味……

    每日送荔枝的時辰並不固定,偶爾中午,偶爾下午,偶爾黃昏時分。

    接連五日,喬亦柔覺得受夠了,更吃夠了。

    想拒絕吧……

    生怕陛下說她不知好歹,她不是沒疑心過,但不敢深入去猜忌,齊毓玠好生生一個皇帝,哪兒有那麽多閑功夫給她親手剝荔枝?指不定這些果肉都是下頭奴才們代勞而已?

    可她沒本事去一探究竟,隻是如今聞著荔枝味兒她已經下意識皺鼻,想想還要再吃五五二十五日,她就……就真心累覺不愛……

    不管這二位當事人心裏頭咋想,李久依然每日雷打不動的在養心殿與景仁宮之間來來迴迴,但凡有眼睛的奴才們都瞧在了心裏,風聲暗暗傳入各宮主子耳邊,驚起一片波濤駭浪,陛下居然每日都寶貝兮兮的給景仁宮裏賞賜?倒不知那食盒裏裝著何物,實在是叫人心癢難耐想一探究竟。

    麵對同行明裏暗裏的詢問,李久熟稔的打著馬虎眼,但他曉得這事兒早晚瞞不住,如今都已經傳得有鼻子有眼了,也就陛下一人昏天暗地守在禦書房,覺得這事兒辦起來偷偷摸摸,肯定沒人知曉,哎,色令智昏呐……

    李久本來有心提醒,又想陛下臉皮薄,估計知道不如不知,他便將此事完全拋諸腦後,隻默默守著規矩聽從陛下差遣,不多說亦不多想,畢竟陛下都已一連送了五日啦,然喬貴人卻絲毫沒有主動靠近禦書房

    半步的意思,這時候陛下心情能愉悅?他還是好好保住自己這顆項上人頭比較實在。

    又拎著食盒走在前往景仁宮的路上,李久瞅了眼半月湖湖畔上肥嘟嘟的白鶴,他歎了聲氣,斜眼瞥著一路上時不時冒出的幾顆腦袋瓜兒。

    各宮的人都在蠢蠢欲動,巴巴盯著他行蹤呢!

    李久無奈搖頭,想著陛下與喬貴人就忍不住砸吧嘴,這兩人真真是沒事兒找事,不過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他就罷了吧,不摻和不提示,看他們什麽時候會膩歪。

    低眉將荔枝送入景仁宮,喬貴人身邊杏春將食盒接了過去,李久老老實實把頭一低,立在殿外等著待會兒拿著空食盒迴去複命。

    不多久,喬貴人便親自出來了。

    她氣色不大好,整個人懨懨的,身上氤氳著淡淡的一股荔枝清新味兒,與陛下身上的如出一轍,還怪好聞的。

    “李總管。”喬亦柔把食盒交給他,欲語還休地朝他投去一瞥。

    “奴才在。”李久雙手接下,他餘光瞅見貴人神色有些不對勁,語氣也有些說不出的小哀怨,他倒不知她能哀怨個什麽,陛下已經接連往這裏送了五天荔枝,就算陛下當真做錯了什麽,這道歉的誠意也夠夠的了啊!按他說,拿喬什麽的委實愚蠢,不如向陛下討些更實質性的東西,譬如恩寵?譬如位份?

    “哎……”忍不住歎了聲氣,喬亦柔唇齒間都是荔枝氣味,日日聞著,早膩了,她巴站在殿門右側,麵色淒楚地看向李久,有氣無力道,“陛下最近政務可忙?是不是較為清閑了些?”

    “……”李久支吾一聲,斟酌著答,“陛下一般早朝結束後便待在禦書房批閱奏折,間或大臣們有事啟奏時,就起身前去接見。”

    “聽起來不算閑。”喬亦柔望向遠處晴好的天氣,心內默默道,但聽著亦不算忙碌,不然哪兒有時間給她剝荔枝?當然,這些都是建立在果肉乃陛下親自動手的基礎上,若是底下奴才們代勞,那他是忙是閑都做不得數。

    “哎,無事了,勞煩李總管日日親自送來,你受累了。”

    “喬貴人。”眼見她蔫蔫地欲轉身進殿,仍舊一副冥頑不靈未開竅的模樣,李久恨鐵不成鋼的躬身稟告道,“喬貴人,奴才依稀聽聞旒、狄兩大附屬國即將在數日後進都朝拜,前段時間陛下已擬旨召迴封地的諸王們。想必陛下不久之後便要徹底忙碌起來,怕是無心再……”頓了頓,李久誠心覺得這個喬貴人前途看起來不錯,至少

    是目前後宮裏最值得巴結的一位,他幹脆狠狠下一劑重藥,好讓她早早明白聖寵究竟是多可遇不可求的恩賜,別日日端著,以為陛下就當真後半輩子心係在她身上一樣,“喬貴人,您應該知道,為保持盟國友好和睦,附屬國大王們會在進貢香料物資的同時獻上本國最美麗的公主或者貴族之後,所以……”他猛然打住,點到為止。

    挑了挑眉梢,喬亦柔腳步戛然頓住,她驀地轉身,定定望著李久,儼然對他所說的話十分有興趣的樣子。

    李久霎時微微一笑,頗為自得。心想,隻怕陛下要好生感謝賞賜他一番了,嗬嗬,這下喬貴人察覺到危機哪兒還有心情拿喬?怕是馬上就要坐不住的顛顛兒去禦書房找他咯,哎,論起這種實質性手段,還是數他見多識廣信手拈……

    “也就是說陛下再過幾日便會將全部精力都集中在招待兩大附屬國一事上?”

    “迴喬貴人,自是如此,兩大附屬國與大麟互通來往年歲已久,如今……”

    喬亦柔驀地輕笑出聲,眸中劃過一絲亮光,她興奮的打斷李久,“李總管,多謝啊,誒,不知你可否知道具體時日?”

    “什……什麽時日?”李久一時沒從她莫名其妙的喜悅中迴神。

    “就是附屬國到皇城的具體時日,或者諸王們進宮的具體日子?”

    “迴貴人,奴才不知,想來快了吧……”李久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地瞅著對麵喬貴人,隱約覺得她不大會抓重點,重點難道不是附屬國要獻美人兒給陛下?為啥她好開心好期待的神情?這……

    喬亦柔鬆了口氣,當著李久麵兒,她輕咳一聲,實在壓抑不住情緒,喜滋滋道,“我是想著,皇宮許是要熱鬧起來了,肯定很有趣,不叨擾李總管時間了,陛下身邊向來是李總管近身伺候,隻怕旁人都難以得心應手的,李總管還是快快迴去陛下身邊聽候差遣。”

    李久聽著不知該不該高興,他自是聽出了貴人在吹捧他得陛下歡心的意思了,可她對他都會吹噓遛馬,怎麽到陛下那兒就跟木樁似的?

    既然說到這程度,他也沒得說了,隻好行禮懵懵懂懂的退下……

    連續五日,喬亦柔終於有了盼頭,她真是無比期待沒有荔枝到來的那一天。

    好生歇息了一夜,翌日清晨,她舒爽的按照慣例去給太後請安,慈寧宮裏近日頗為熱鬧,幾位妃嬪們陪著太後打葉子牌,隻將她給孤立了。不過喬亦柔心大,再加上陛下要送荔枝來,去打牌

    也是不合適的。

    往常慈寧宮這個時候,牌桌已經將要組起,今兒卻頗為寧靜。

    喬亦柔等待通傳後,便規規矩矩進去給太後請安行禮。

    “喬貴人免禮,賜座。”太後高居上首,待她坐下,她笑著端起一杯熱茶,抬眸解釋道,“哀家昨兒與麗妃幾人稍微盡興了些,離開慈寧宮時見時辰已不早,便令她們幾人今晨好生歇著,不用特地前來請安。”

    喬亦柔頷首稱“是”,心想這就是牌友的優勢啊,請安都可以免了,明麵上立即禮貌的關切道,“不知太後可歇息好了?嬪妾有沒有叨擾您休憩?”

    搖頭,太後抿了口花茶,她端詳著下首乖巧文靜的女子,眸中略過幾絲滿意,隻是視線稍微在她腹部逗留了一瞬,才佯裝不在意的挪開。

    “陛下近日似乎頗為忙碌,夜間都歇在了養心殿,哎,這孩子,總是這樣。”將茶盞擱在桌麵,太後搖頭輕歎一聲氣。

    喬亦柔低垂著腦袋,無法接話。她也覺得挺古怪,自打前陣子陛下他勇猛的鬧騰幾晚後,這日子就逐漸平靜下來,再無妃嬪慘遭他毒手,她慶幸的同時,就是覺得有些詭異。

    太後留意著她神色,繼續笑道,“前些日子巒兒從喬貴人宮裏迴來,給哀家捎了些掛綠,看來陛下對喬貴人恩寵有加。”知她不好迴答,太後本意也不想為難人,便另起話題,“喬貴人無事便多去禦書房走動走動,勸陛下凡事以身子為主,夜間一定要歇息好,哀家覺得這後宮怪冷清了些,若有機敏可愛孩兒們的笑聲迴蕩,定然鮮活不少。”

    這暗示的……

    好明顯啊!喬亦柔尷尬一笑,估摸著這話牌桌上太後也對麗妃等人說了不少遍吧!

    不過她真不想主動去禦書房找陛下,那日比試的事兒才過去幾天啊,此時她主動找去指不定讓陛下生出諸多猜疑,還以為她去親自監工看他給她剝荔枝剝的盡不盡心呢!

    “迴太後。”喬亦柔心思轉了轉,“嬪妾聽聞陛下時下的確較為忙碌,畢竟旒、狄兩大附屬國即將前來朝拜是件大事,大臣們來來往往,都在為此絞盡腦汁費盡心力,嬪妾一介女子,實在無法替陛下分憂解難,嬪妾是唯恐惹得陛下不悅,這才寸步不離的待在景仁宮,想著等這陣子過去了,再去好好侍奉陛下。”

    “原來如此。”太後頷首,眸中卻閃過一絲質疑。

    她覺得有些不對勁,喬貴人怕惹得陛下不悅才不去伺候他?可陛下分明日

    日都殷勤不斷的往她宮裏送著賞賜,聽底下奴才們碎言碎語討論得出的結果,依稀是親手剝的荔枝?這——

    實在是令人不可置信,她的孩兒為博她歡心都做到這個份兒上了,可喬貴人眼下卻依舊一副捂不熱的冷心腸,教她都不由心生不喜。

    太後蹙起眉,她冷冷望著下首的喬貴人,語氣不鹹不淡起來,“旒、狄兩國前來朝拜雖是大事,但無非是進貢些香料奇花異草……”

    話語赫然一頓。

    太後心中陡然想到一個重點。

    附屬國前來朝拜進宮物資的同時,摸約也會獻上些美人,莫非?

    再迴想起喬貴人方才嘴裏的那番話,卻驀地品出不少深意出來,什麽唯恐惹得陛下不悅?隻怕是她自己心底不舒坦了,所以才守在景仁宮閉門不出?所以陛下才使出渾身解數的哄她?

    若是這個理由的話……

    太後搖了搖頭,嘴角隱隱生出幾絲笑意,她其實一直都很矛盾,誰不是從小女兒家走來,那些心思她都明白,誰都想占著那幾分疼寵不分給旁人。隻是另一方麵,她又把皇帝當親生孩兒看待,怕子嗣問題動搖國之根本,總之,哎,一言難盡。

    “喬貴人。”哭笑不得地望向她,太後不知該如何給她說陛下身上的那些古怪事兒,畢竟她如今都不甚明朗,隻是陛下心係喬貴人一日,這喬貴人就有足夠的資本胡鬧,他們都且先縱容著她吧。如此想著,便道,“喬貴人,哀家想說你隻怕是多慮了,無礙,你且先迴去歇著,這事兒哀家心裏有譜了,待會去見皇帝時,哀家會跟他好生與他說說。”

    “……”喬亦柔怔了半晌,莫名其妙地頷首稱“是”。

    稀裏糊塗告退,她行在半月湖畔,不懂她自己都沒譜的事情太後怎麽都有譜了?著實想不明白,隻好不想了……

    待喬貴人退下,太後拾掇一番,便擺駕親自前去禦書房。

    陛下還未下朝,她候在殿內耐心等待,逗著養心殿裏那隻養著的胖貓。

    這貓是隻小人精,皇宮裏野貓多得是,就它最愛賴在養心殿周遭,陛下見了幾次眼熟,便令下頭養著了,如今肥肥胖胖的,滿爪子都是肉窩窩。

    大概過了半個時辰,齊毓玠終於下朝歸來。

    他還未換下朝服,直接過來拜見太後,自以為她是為了旒狄二國的一些接待事宜而來,孰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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