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第三次把他的箭羽給“幹掉”了,喬亦柔深吸了口氣,將目光從前方箭靶處收迴。

    身側人影已空,她忙抱著弓箭去追齊毓玠遠去的步伐,經過他隨手丟在地上的那把弓箭時,喬亦柔腳步戛然而止。

    低眉定定看著地上孤零零的精致弓箭,她彎腰將之拾了起來,然後抱著兩柄弓箭繼續朝他追去……

    翠竹成林,陽光穿過細長的葉片在地上落下斑斑團團的陰影,齊毓玠走在竹林中的小徑裏,肩上發上都落滿了耀眼的光斑。

    他走得不快不慢,喬亦柔很快追到他身後,她亦步亦趨跟著,時不時瞅他幾眼,不好吱聲。

    其實射最後一局時,她想了又想,覺得射在他箭羽周圍半寸之內的位置就可以,但射箭離弦之際她好像手感太好了,一不留神就把他那支箭羽給“幹掉”了,她真不是故意的!

    想著心事,喬亦柔埋頭忐忑的往前直行,孰知跟前那道身影卻兀然頓住,她一時不察,直接就撞上了他堅硬的肩部鎧甲。

    額頭傳來絲絲縷縷的痛意,喬亦柔“嘶”了聲,忙後退一步,猛地抬頭望向齊毓玠。

    他麵無表情地悶盯著她,眼神寡淡沉靜,說不上怒火滔滔,也談不上沮喪頹敗,就不悲不喜的樣子,怪瘮人的!

    喬亦柔抱著滿懷弓箭,嘴角往上扯了扯,隱約帶點兒討好的朝他微微一笑。然她笑容才露出來,前方男人卻猛地轉身繼續往前行,他負手在背,步履突然加快,迅速左拐上抄手遊廊……

    迎麵李久領著隨身伺候的奴才們急急趕來站在兩側行禮請安,齊毓玠沒理,拂袖徑直進了禦書房。

    跟在他後頭的喬亦柔幹巴巴收迴尷尬的笑容,她目光與李久對上,這才想起來的連忙把懷裏弓箭都交給他。

    笑容滿麵地接過,李久瞧著喬貴人因受熱紅撲撲的臉蛋,忙躬身行禮,他低垂眉眼,聯想起方才陛下那幅看似平靜的模樣,心下估摸陛下大概炫耀失敗了吧,大抵又沒能在喬貴人麵前大展身手令她盲目崇拜。天可憐見的,頭兩日練習不是百發百中麽?莫非美人在側心生緊張才導致失手了?

    “奴才給陛下與貴人備了些清心解熱的綠豆湯,還勞煩貴人給陛下呈上去。”說罷,李久朝身後宮女兒使了個眼色,這種時刻,他一點兒都不想進去討嫌,還是讓美人去寬慰寬慰陛下受挫的男兒尊嚴吧……

    喬亦柔抿唇接過托盤,她遲疑地看了眼外頭

    明豔豔的太陽,在李久灼灼目光下硬著頭皮跨入門檻進了禦書房。

    她這廂才進去,身後“吱呀”一聲,門便給關上了。

    定了定心神,餘光略過端坐書桌後的黑色身影,喬亦柔緩步上前,將綠豆湯放到他書桌上。

    齊毓玠隨手拿起一卷書冊,語氣涼涼道,“掛綠就在那兒,自己個抱走。”

    “是,陛下。”喬亦柔悄悄朝另邊冰鎮著的掛綠瞥去,心中驀地鬆了口氣。但她此刻若轉身就走未免太明顯,豈不暴露她進來就是為拿掛綠的目的?尷尬定在原地,可她又不知該說些什麽,她愣了愣,隻好扯出一抹笑容抬眸道,“謝陛下賞賜,那嬪妾不打擾陛下處理政務,便先行退下了。”

    他大半張臉都被書冊遮住,隻從鼻腔裏嗡嗡輕哼一聲算作答應。喬亦柔頓了頓,退後轉身,抱起大盤掛綠就走……

    可到底還是有些提心吊膽。

    她要不要給他留幾顆?要不要提醒他在校練場說過的話?要不要……

    “喬貴人還舍不得走?”猛地將卷冊擱在桌麵,齊毓玠厲色瞪著她,見她雙唇囁嚅似要狡辯,他恨恨道,“朕記性很好,昨日說的話以及方才在校練場說的話朕都記得清清楚楚,無需你來提醒?你不就是害怕朕說話不算話?朕告訴你,朕說話算數的很,不就是給你剝一個月荔枝麽?朕犯得著出爾反爾?朕就隻是緩期一日明天開始執行行不行?你現在巴巴站在這兒不走難道要朕連政務都放下,必須先給你剝荔枝是不是?”

    怔在原地,喬亦柔飛快搖了搖頭,她隻是想提醒他別輸不起然後小肚雞腸的給她使絆子或者安插亂七八糟的罪名而已,至於剝荔枝,她有自知之明,壓根就沒指望,張了張嘴,喬亦柔道,“陛下,嬪妾……”

    “退下。”齊毓玠拂袖側過頭,拒絕看她無辜的小臉。

    仿佛再不退下她就真得背上讓他放下政務先給她剝荔枝的鍋了,喬亦柔衡量了下輕重,單手抱著好重的掛綠,迅速用另隻手拉開門,一溜煙兒跑了……

    齊毓玠:“……”

    他悶坐了半晌。

    氣不過地瞪著書桌上所有的東西,看到什麽都覺得無比礙眼。

    “李久。”他眼神陰騭,猛地朝門外陰沉喚了一聲。

    站在廊下的李久瞬間打了個激靈,他忙戰戰兢兢攏袖進禦書房,心中暗暗喊糟,早在喬貴人抱著掛綠火速離開時,他就覺得有些不對勁了。再聽

    陛下此時仿佛淬了冰的聲音,嘖,事情果然不簡單。老老實實把頭一低,他走到距離陛下兩米開外的位置停下,恭敬迴話,“陛下,奴才在。”

    齊毓玠定定望著空中某處,眼神沒有焦距。

    他悻了半天,最後找不著出氣的地方,隻能氣道,“把綠豆羹拿走,朕不吃。”

    “是,陛下。”李久上前端走托盤,轉身離開。

    “等等。”

    “是陛下。”

    齊毓玠憤懣地將卷軸展開又收迴去,他斜視著今日格外老實的李久,真是憋氣得很,“這一個月你給朕守在禦書房門外,不準她靠近半步。”

    眼皮跳了跳,李久穩穩端著綠豆羹,想著陛下說的難不成是喬貴人?

    可陛下不是老喜歡她了麽?顛顛兒地給她做騎馬裝,又是遊半月湖畔獵鶴又是射箭的,這才多大點功夫,就掰了?掰了喬貴人怎麽還能抱著那滿滿一大盤金貴的掛綠離開?

    到底是諭旨,他若搞得不清不白就應了,到時出了差池腦袋都不夠砍的。

    遂斟酌了斟酌,李久還是硬著頭皮問,“陛下,您說的她……”

    “還能是誰?”齊毓玠從齒縫裏道,“就你想的那個,給朕好好守著,不準她靠近半步。”

    “是,陛下。”

    待李久退下,齊毓玠深吸一口氣,他掃向窗外明媚陽光,嘴角微微露出一抹笑意。

    沒事,多大點兒事。

    還是好好批閱奏折,剝荔枝就剝荔枝唄,當做休憩罷了,整日守在禦書房怪沒勁兒,是該活動活動筋骨才是!

    微笑著拿起一本奏折,翻開,齊毓玠努力掃了兩行字,腦海中不知為何驟然想起那張笑起來燦若嬌花的容顏,他猛地雙手拎起奏折,忍無可忍的就想用力往地上砸……

    拚命忍了再忍,終究沒砸,雙臂僵硬地收迴奏折將之好生放在桌上。雙手情不自禁緊攥成拳,齊毓玠認為他絕對不是氣自己技不如人。

    他就是氣她裝腔作勢扮豬吃老虎而已……

    想起這段時間他有多鄙視這個大話精,他腹中就一陣陣翻湧,氣得胃疼。

    敵人太狡詐,害他降低防備心,轉眼再打了他個措手不及。

    真是——

    真是恨自己技不如人叫她得了逞!

    生無可戀地悶坐在禦書房,齊毓玠腦仁疼,他揉了揉太陽穴,

    麵無表情地起身迴寢殿。

    他太累了,需要好好睡上一覺……

    景仁宮偏殿。

    喬亦柔正守著掛綠坐在大殿等齊巒過來,昨日掛綠陛下沒用多少,所以剩的還挺多。

    拾起一顆掛綠高舉在半空,奪目陽光打在圓潤的果子上,清香仿佛將要從薄薄的殼裏溢出。

    她看著這麽多掛綠挺開心的,但冷不丁想起這都是從陛下嘴裏奪過來的,就後背微微發寒。握著荔枝,喬亦柔右手托著下頷發怔,哎,陛下她是真的得罪了,看來以後隻能好好抱住齊巒這個大腿,希望陛下念在寵妹喜歡她的份兒上給她一條活路吧……

    不管了不管了,今朝有荔枝今朝吃。

    喬亦柔搖了搖頭,她猛地剝開殼兒,將整顆果肉喂入嘴中,然後熟練地將核兒從殷紅小嘴裏吐出。

    一顆接著一顆,很快桌上就堆了小山般的荔枝殼。

    翌日,禦書房內。

    齊毓玠冷冷望著呈上來的鮮紅荔枝,他支走身邊伺候的人,將門拴上,窗戶關嚴,然後伸出雙手拾起一顆荔枝。

    剝啊剝……

    還得淨手,用剪刀將瑩潤飽滿的果肉細細剪開一道小縫,用勺兒將核兒從裏頭掏出,再淨手再剝果皮再淨手再取核兒。

    實在是折磨,不沒事找事兒麽?

    況且他是男人,天生手比女人寬大笨拙,小小的剪刀小小的荔枝小小的勺兒,都太不順手,這麽小怎麽可能順手?清脆一聲“哐啷”,齊毓玠用力將勺子扔在桌上,他著實惱火極了,厲眼看著盤子裏紅豔豔的荔枝,他恨不能伸手把它們都掀到地上去。

    吃吃吃,荔枝有什麽可吃的?她這個貪吃鬼……

    憤懣地用帕子拭手,齊毓玠狠狠瞪著空碟子裏才三兩塊的荔枝果肉,他不幹了。

    轉身走到書桌後坐下。

    他挑了挑眉梢,眸中略過一絲獰笑,他是皇帝,他出爾反爾怎麽?就不給她剝,反正也沒個見證,校練場上的比試連李久都不知情,所以?

    嘴角勾起,齊毓玠篤定地開始批閱奏折。

    不過感覺他好像魔怔了,腦子裏總時不時冒出荔枝這兩字,最後他明明要在折子裏批閱“準奏”二字時卻寫成了……荔枝。

    齊毓玠沉鬱地看著折子裏的“荔枝”二字,將墨筆擱下,他麻木地起身走到一旁繼續剝荔枝。

    願賭

    服輸,一顆又一顆,齊毓玠遽然想起那日剝著荔枝的喬貴人,他徹徹底底懂了她彼時心情,也憶起當時心下暗爽不已的自己,想象下,若那女人此時坐在這裏得意洋洋地朝他微笑,他保證不用荔枝砸死她。

    越想越覺得不能再想下去……

    齊毓玠呆滯地望著滿盤荔枝,今日才是賭約輸後執行懲罰的第一日,生不如死的日子還有二十九天。

    嗬嗬,齊毓玠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整整半個時辰,才隻小半碟果肉。

    齊毓玠雖恨不能剝一座山的荔枝撐死她,然而撐死她之前估計先累死的是他。

    罷了,何必互相傷害?

    齊毓玠把碟子放入食盒內,終於將窗欞敞開,他側站在窗沿,朝簷下站著的李久陰沉道,“進來。”

    “是,陛下。”李久微微嚇了一跳,好在哆嗦沒打出來,他忐忑步入禦書房,聽候陛下差遣。

    “將食盒給喬貴人送去。”

    “是陛下,奴才領旨。”小碎步拎起食盒,李久深知陛下自昨日中午開始情緒就很不穩定,秉著不說不錯的原則,李久轉身剛要走,便聽身後傳來一道威脅的冷厲嗓音,“不許打開食盒。”

    “是陛下,奴才遵命。”

    臨走前,李久無意中斜了眼那堆荔枝殼,腦中登時打了個寒噤。

    食盒送來時是空的,眼下裏頭卻有重量,禦書房裏不可能有別的食物?

    我的乖乖,陛下整整一個下午貓在禦書房偷偷給喬貴人剝荔枝?還鬼鬼祟祟的藏著掖著不讓他們瞧出端倪?然後巴心巴肺剝完了再令他給喬貴人送去?

    他驚恐地咽了咽口水,實在是不可置信,昨兒陛下瞧著是在生喬貴人氣的,還不準她靠近禦書房半步呢,看來喬貴人也是個硬氣的,何止半步,她連半裏都沒靠近,所以兩人是在冷戰?

    哎喲我的陛下,您是九五之尊呐,怎麽就那麽沉不住氣顛顛兒的就繳械投降了?應該矜持矜持,讓喬貴人巴巴過來獻殷勤才對。

    扼腕歎息地拎著食盒去景仁宮,一路上,李久都在搖頭。

    慘了,陛下這麽快就認輸,這不是讓喬貴人尾巴都要翹到天上去?完了完了,這就是沒身經百戰的缺陷,一陷進去,恨不能把熱乎乎的心都掏出來給對方看,陛下啊,您自己個兒都不要尊嚴了,這……這誰還能攔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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