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的出巡路線由諸大臣參讚,幾易其稿。最終定下了從京師出發,先渡江至瓜步,經過廣陵、淮陰然後向北折。沿中瀆水前進,一路經宿豫、下邳、彭城,再轉道瑕丘、東阿、碻磝,最後抵達滑台。

    這一路舟車換行,正常來說都要走上一個多月。聖駕就算再是輕車簡從,人數也不會少於一萬。這樣的大隊遷移,時間上再翻兩番也不算什麽,車駕從人、後勤補給都須考慮得精細。再加上這是當今聖上登基後第一次往北方巡視,意義非同一般,便由尚書令大人親自督促此事。

    待到四月初,終於各項事務都準備齊了,大軍開拔。丞相率眾臣一路相送至琅邪城,登山臨水,山唿萬歲。惹得京城的百姓也紛紛扶老攜幼來看,一時蔚為盛事。

    此次隨扈的侍衛都是由蕭侯過了十幾遍篩子從京衛中篩出來的,不僅要考察出身、武功,外貌、年資,無不是上上之選。走出來個個鮮衣怒馬,銀盔亮甲,博得一片喝彩。要不是禦駕在,恐怕有不少大姑娘小媳婦要擲花拋果了。

    尚書令走在隊列裏,見軍紀整肅,外鬆內緊,難得在心裏把蕭侯誇獎了一番。

    一過了瓜步,蕭錦初就棄了馬,跑到禦輦上。邊伸了個懶腰,邊感慨:“還是師兄的車寬敞啊!”

    這要是被哪個愛管閑事的禦史瞧見了,非得狠狠參她個失儀之罪。幸虧衛潛不喜歡被太多人圍著伺候,因此車內就留了張內侍等寥寥幾個近侍。這些人哪敢挑蕭候的毛病,隻知道一個個盯著自己的腳尖。

    “啊嚏……”蕭錦初伸完了懶腰,又揉了揉鼻子,覺得自在了不少。

    衛潛不忙著跟她說話,先吩咐了一聲:“有些氣悶,把香拿出去罷!”張內侍忙不迭地答應著,讓一個小黃門把角落裏的錯金博山爐拿下了車,順便把車窗支得更大了些。

    外間正有暖風適意,蕭錦初覺得整個人都清爽了幾分。皇帝陛下這才對著小師妹道:“你怎麽跑過來了,我記得你可是最不耐煩坐車了。”

    雖然品級擺在那裏,蕭侯卻是出了名地不愛坐犢車。上哪裏都是騎馬,府裏養的馬待遇比一般人都好。

    “還不是安素,他跟我說,陪著你一連手談了十幾局。實在撐不住了,讓我來替替他。”蕭錦初一點愧疚之心也沒有,直接就把尚書令給出賣了。

    “跟你下棋?”衛潛盯著她上下打量了幾遍,直看得蕭錦初莫名其妙,還以為今天的衣裳哪裏出了問題,才聽得一聲:“

    還是算了吧,免得我頭疼。”

    “師兄,你會不會太瞧不起人了?”雖然知道自個的棋力有限,但被人當麵嫌棄成這樣,蕭錦初還是很鬱悶。

    衛潛一點也不覺得自己說錯了話,“你自己講,你能有現在的水平,還說我逼著你打了幾本棋譜才練出來的。要是放著不管,大概連棋盤有幾格,你都能給忘了。”

    這就戳著蕭錦初的痛處了,她鼓起眼就反駁:“那我不是忙嘛,誰打仗的時候還有空去研究棋譜的。”

    作為褚冰的學生,蕭錦初當初也曾立誌要做個全才女子。畢竟褚公是海內公認,出了名地上知天文,下識地理,文藻華麗,詩詞歌賦無一不精的人物。她這個當徒弟的,也不好太給先生丟臉。

    但自從先生給她半路找了個便宜師兄,她就受到了極沉重的打擊。當年的衛潛容貌昳麗,身長七尺有餘,年紀輕輕便身居高位。

    最氣人的是他不僅長得好,出身好;而且天賦出眾,學什麽都飛快,也不知道讓著點後進。因此年幼時,蕭錦初還曾經頗為仇視過這個師兄一段日子。

    即使過去了那麽些年,皇帝陛下倒是一如既往地耿直。聽得師妹抱怨也不客氣,當即道:“那你說說,你還擅長什麽?”

    蕭錦初啞火了,她在心裏默默盤算了一迴。按照師兄的標準,她確實是屬於沒有任何特長的人。就算是行軍打仗一途,衛潛十五歲就上戰場了,比一比自己也沒什麽值得誇耀的。

    無言以對之餘,蕭錦初是個很是識時務的人。當即便作之前的對話沒發生過,扯出了一臉燦爛的笑容問道:“師兄,咱們明天就能到廣陵了吧?”

    “這一路的安排不都是你們在辦,怎麽倒問起我來了。”衛潛見這丫頭顧左右而言他,也不窮追猛打,隻是暗暗好笑。

    蕭錦初端著一派嚴肅認真地樣子,實則狗腿到了一萬分。“按著行程算是這樣的,不過師兄要是覺得哪裏不合適,咱們可以隨時改動,您盡管吩咐。”

    衛潛實在是太了解她了,當即便問:“我看你是又有什麽鬼主意了吧?”

    “師兄神算,”蕭錦初又趕緊拍了一記,才把自己那點小算盤抖了出來:“我是想著咱們不妨加快點行程,趕在明天天黑前入城。這樣就能在廣陵過夜,也免了路上風餐露宿。”

    “委屈了誰,也輪不到新平侯風餐露宿,我看你是眼饞廣陵王府的好酒才對!”皇帝陛下英明的地方不止這一點,連著她

    的後招都猜到了。

    廣陵王衛灤是先帝的第六子,與衛潛的關係不錯。當年少帝被幽禁,朝中大臣力主迎迴東郡王即位,其中也有他的一份附和之功。因此在衛潛登基之後,便封了他為廣陵王,徐州刺史,監徐州諸軍事。

    此番知道禦駕巡幸途徑廣陵,這位皇弟早早就做好了迎接的準備,據說儀仗都在城外排幾日了。

    “誰說的,除了好酒,廣陵王府尚有幾道不外傳的美食。像是燴駝蹄,蒸鰣魚,五味獐脯,雪花截餅……”蕭錦初早年也與這位廣陵王打過交道,對其府上的宴席念念不忘。此時迴憶起來,真是如數家珍。

    衛潛的眼神很是複雜,盯得蕭錦初難得有幾分不好意思。“除了鰣魚獐脯,你還能惦記點別的嗎?”

    “能啊,酥酪我也喜歡。”多麽理直氣壯,衛潛差點以為自己有多虧待了她。

    其實蕭錦初算是被嬌養長大的,衛潛府裏就她一個小娘子,養得自然精細,衣食都是按頂尖地撥給。

    不過等做了將領以後,她確實是吃了些苦頭。打仗打到著緊的時候,有口胡餅和肉幹啃都算是奢侈。縱然蕭錦初是主將,也沒什麽超拔的待遇。受過饑寒的人,對於美食就有些執著。

    比如現在,蕭錦初幾乎是一路貼著皇帝的耳朵念叨著:“師兄,行不行你倒是給個痛快話啊!想讓馬兒出力,還得多喂點草料豆子呢!我就想吃頓好的,怎麽那麽難……”

    攤上這麽一個師妹,衛潛還能說什麽,自然隻有一個字:“行……”

    以蕭錦初的脾氣,我們有理由相信。如果皇帝不答應早點進廣陵城,她哪怕不把禦駕翻個底朝天,至少她師兄肯定是不得安寧的。

    所以,禦駕在第二日申時三刻抵達了廣陵……廣陵王排開儀仗,親自出城十裏迎候。除此之外,整個廣陵不說傾城而出,至少也來了一半的百姓。男男女女都擠在官道旁引頸眺望,廣陵王不得不又撥出了一部分巡城的士兵來維持秩序。

    這可是天子喂,哪怕在京師住著都不一定能見幾迴呢!難得跑來了家門口,可不得開開眼界。

    “陛下可叫臣好等啊!自從得知您出巡的消息,臣就日日都在等您的車駕,隻差把這城牆給望穿了!”行過禮,廣陵王搶上來幾步就先訴起衷腸來。不僅言辭懇切溢於表,眼眶都紅了一圈。

    蕭侯跟尚書令站得近,此時不禁咬起了耳朵。“要不是正旦時才在京裏見過廣陵王,單看今日

    這作派,我還以為他們兄弟十來年沒見麵了呢!”

    “你還打著人家宴席的主意呢,不知道什麽叫吃人嘴軟?”尚書令就斜了她一眼,小聲地表達了鄙夷之情。

    “這不還沒吃著嘛!”蕭侯同樣小聲地懟了迴去,惹得尚書令差點又翻了白眼。

    雖說這邊臣子沒個臣子的樣,但為君的那個卻是極靠譜的。隻見皇帝從禦輦拾階而下,親自把弟弟扶起。既是為著相見欣慰,同時不失骨肉思念之情。真是讓一旁圍觀的百姓都跟著唏噓不已,紛紛表示迴家當好生訓勉後輩,以皇室為楷模。

    兄弟倆好一番寒暄,足足敘了有一刻的舊。等得蕭錦初都有些不耐煩了,終於禦駕開始入城。皇帝與廣陵王攜手並進,一同入了王府。

    “宮中珍奇無所不有,禦駕至此,臣弟也沒什麽好招待。隻得整治些土產,粗陋得很,還望陛下不要嫌棄。”直到開宴,廣陵王猶自表達著踹踹之情。

    知道這位王爺慣有些誇張,可睜眼說瞎話就不大好。蕭侯是個爽直的人,此刻終於忍不住開了腔:“廣陵王太自謙了,以我看來,這宴席哪裏是粗陋,比之禦宴也不差什麽。特別是這道蒸乳豚,宮中都未必做得出這樣口味。”

    作者有話要說:廣陵城,現在的揚州。古人有煙花三月下揚州之語,雖然月份差了一點點,還是讓男女主角走出京城,唿吸一下新鮮空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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