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錦初畢竟隻是個小女孩,她隻能死死咬緊了牙關。一手按著腰間的匕首,那還是上迴生日師兄送的禮物。一步一步緩緩地往後退,鋒利的茅草劃過她白嫩的手腳,割出了無數道血痕。她恍然不覺,她隻知道她得逃,要不然她也會死在這裏。

    北狄人的笑聲越發放肆,他們似乎殺上了癮,對著婦孺也毫不手軟。忽然,一個重物挾著腥風落到了蕭錦初眼前不到兩步的草叢中。

    透過茅草的縫隙,她看到了一雙眼,一雙血紅的眼。那是李嬸的小兒子,他之前用蘆葉給她編過小蟲兒,編得像極了。他還說過,等長大了他要去參軍,叫鄉親們再也不受北狄的欺負。

    然而現在,他就在離她兩步的草叢裏,隻剩下一個腦袋。他的嘴微微張著,似乎想對她說話,最終化作了眼角的一滴血淚。

    蕭錦初的四肢百骸都沒了知覺,她隻能像木偶那樣僵硬地向後退,一步兩步……一直到整個身體往下一沉。

    自己是到河邊了嗎?衣衫浸來水漸漸沉重,蕭錦初想掙紮,可腳被水草死死纏住了。水漫過了她的口鼻,帶著土腥味直竄到肺中。

    要死了……蕭錦初閃過了這麽一個念頭,如果就這麽死了,她會不會遇上那些鄉親們?到時候她又該說什麽呢?

    有一雙手溫柔地擁住了她,蕭錦初隻覺得眼皮越來越沉。如果這就是死亡,那麽也不算太壞,至少她沒有喪命在北狄人的屠刀下。如果有來世,她要……

    眼前的光是白色的,是溫柔的,並不刺眼。蕭錦初好奇地摸上去,居然是一種很綿軟的觸感。像柔和的絲被,也像剛出鍋的桂花蒸糕。

    耳邊傳來了師兄的聲音,那一貫沉靜冰冷的嗓音,此刻卻像是點了一把火,充滿了暴烈的氣息。“阿陳你給我閃開,今天不好好教訓這個丫頭,我看她遲早要把天也捅出個窟窿來。讓開!”

    陳女官低婉的聲音中透著虛弱:“郎君,阿錦已經這樣了。您就算有天大的火,總得等她好起來,到時候就算您要上軍法,我絕不敢攔著。”

    碰的一聲,似乎是無數碎瓷落地的聲音。蕭錦初覺得頭有些沉,再睡一會吧,也許再醒過來時師兄就沒那麽生氣了。

    這一覺蕭錦初睡得很不踏實,一會看到師兄吩咐下人把她拖出去打軍棍;一會又見著師兄準備了百八十部書,把她鎖在屋裏抄,不抄完不給飯吃。直到耳邊又傳來了陳女官的聲音……

    “郎君……”阿姨的聲音一

    直是溫柔的,就如她新月一般的眉。

    師兄也一如往昔,一開口就是冷冰冰的,跟石頭一樣硬。“不是讓你在房裏歇著,自己還沒好呢,就知道操心這丫頭。”

    陳女官歎了口氣:“今天廚娘來給我送粟米粥,無意中與我說起,原來阿錦非要做魚鮓,是想做給郎君吃的。”

    “家中又不是沒有庖廚,要她逞什麽能?”師兄仍是那個冰冷的調子,聽著就讓人生氣。

    “她是見你為了軍務操勞,又吃不下東西,日漸消瘦,才起了這個心思。郎君……”陳女官柔聲勸道。

    才不是呢!她是想自己吃的,不是為了師兄……蕭錦初聽著不禁有些著急,她想捂了阿姨的嘴,不讓她說下去。可越是急,她就是越是動彈不得。紛亂之中,她又昏昏睡去。

    這一迴,她見到了李家村的百姓們。有善於做魚鮓的錢婆婆,有打得一手好鐵的老莊,有嗓門特別大但熱心的李嬸,小牛兒姐弟倆……

    他們的表情木然,衣服上染著血,齊齊向她伸出手來。特別是小牛兒,他哭喊著:“阿姊…阿姊……我的脖子好疼啊!”說罷,他的頭就這麽咕咚一下落了下來,滾到了蕭錦初的腳邊。

    “不要……小牛兒…李大嬸,你們不要死!”

    一隻手輕輕替她掖上了被角,蕭錦初一把抓住,唯恐這隻手一會就消失不見了。

    “先生……”她喃喃地喊著。

    “說到底,阿錦也是個可憐的孩子。打小就沒了父母,祖父過世後,褚先生就是她唯一的親人了。”

    阿姨又瞎說,蕭錦初迷糊地撅起了嘴。她才不可憐,她有先生,有阿姨,有安素,還有師兄…她一點都不可憐……

    “別說了……”那隻手修長而溫暖,和他冷冰冰的聲音一點都不像。那隻手輕輕迴握了她一下,如握著什麽珍貴的東西。

    那一場病是蕭錦初從小到大最嚴重的一次,她整整燒了三天三夜。無數醫者都搖頭,阿姨急得差點要去找巫者。也因著這場病,她逃過了一頓打,但被禁了半年的足。更因為這場病,她開始跟著師兄認真習武。

    她希望自己能變得強大起來,希望有一天當身邊的人遇到危險時,她不再隻是無助地旁觀,而是能護得住他們。

    “要出巡北方六州?”蕭錦初很是詫異地瞪大了眼,看著正在醴池之畔一派悠然喂魚的皇帝陛下。

    而她的師兄在發現她對此事的

    詫異程度後,也感到詫異不已。“不行嗎?”

    “在這個時候?”蕭錦初覺得自己有些跟不上師兄的節奏。季司帳已經被一卷破席埋在了城外,然而害死她的兇手是誰仍沒有頭緒。

    至於此人是否意圖對聖駕不利,他到底是一個人還是有同夥,除了季司帳有沒有其他宮人牽涉其中?統統如石沉大海,半點音訊都無。

    蕭錦初知道,事態並沒有表麵上看起來那麽平和。宮裏已經悄無聲息地沒了一批人,安素在宮外也沒閑著。她的師兄能繼少帝後坐穩了江山,可不止是因為會懷柔。那雙正在喂魚的手,此刻看來如此修長優雅。但在需要殺伐時,它是絲毫不會留情的。

    “春天正是好時候,咱們可以去滑台行獵。你前些日子不還手癢麽,也讓你過過癮。”衛潛提到這件事,很是興致盎然。

    “我不是說春天……”正想解釋自己的意思,蕭錦初忽然琢磨過味來:“師兄,你是故意的吧?”

    “那個幕後黑手還沒抓到呢,你不能因為處置了一批人就覺得太平了。萬一在路上出了什麽事……”有那麽多隱患埋在那裏,她真不認為此刻離開京城是一個好主意。

    衛潛忽然定定地看著她,壓低了嗓子,黑色的瞳孔反射著日光,粼粼如波。“你在懷疑誰?虎賁衛?”

    “師兄說的哪裏話,虎賁衛乃是天子親軍。俱是精挑細選出來的,一顆忠心自然毋庸置疑……”蕭錦初撇了撇嘴,隻是聽來頗為言不由衷。

    這麽多年的師兄妹,衛潛哪有聽不出來的。“別說好聽的,懷疑就懷疑。”

    “好吧,我是懷疑來著。”蕭錦初有些泄氣,隨即強調道:“誰讓宮裏接連出了兩樁命案,不懷疑他們我懷疑誰。”

    “所以這次出巡我不帶虎賁衛,”出乎她意料,衛潛居然對這個觀點頗為讚同。“齊翔領一個小隊作為我的貼身侍衛,其他戍衛都用你的人,由你全權負責挑選和調度。”

    衛潛很認真地望著這個吊兒郎當,但關鍵時卻比誰都可靠的師妹:“我把自己交給你,你可擔得起?”

    “師兄這樣的信任,我就算擔不起,也得擔啊!”

    天子出巡,是一件大事。比起蕭錦初那一點請君三思的意思,朝堂上反對的浪潮簡直可說是此起彼伏。

    禦史中丞蕭道清拖著病體,連上了三道折子。理由很簡單,打前朝起北方幾州就一直是與北狄的交戰區,尤其以聖人的龍潛之地

    :兗州為甚。

    有道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當年聖人沒登基時是兗州刺史,鎮守一方那是沒辦法。現在身份不同了,自然不能再往危險跟前湊。

    蕭中丞不厭其煩,蕭中丞苦口相勸,蕭中丞自覺從沒這樣拚命,結果偏偏被自己人給拆了台。

    蔣澄說得好,天子乃天下之天子,非一州一郡之天子。既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麽哪裏去不得呢?

    這一下算是把那些持反對意見的大臣給打懵了,這要追究起來,豈不還要按上個別有用心的罪名。於是,出巡的事就這樣正式定了下來。

    可惜蔣澄這個有功之臣,卻被留在了京裏,不在隨扈的名單上。把他氣得直跳腳,大罵這群過橋抽板的。

    居然還美其名曰讓他與謝丞相一同監國,你見過哪家朝廷讓禦史監國的?蔣澄氣得都笑了出來。

    那你可以監督丞相啊,禦史連天子的錯處都能諫言,更不要說丞相了。查遺補缺,那是禦史的本份。蕭錦初在旁閑閑地說了一句。

    就為著這個,把蔣禦史氣得直到禦駕出發前都沒跟蕭侯說一句話。

    反倒是楚向瀾還混到個同行的名額,這也是蕭侯建議的。因為她覺得司藥局靠不太住,還是有楚待詔在安心些。

    作者有話要說:新地圖,朝著星空大海(什麽呀……)出發~(^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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