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中,外麵的天光已經放亮了。寢殿外麵太監宮女的聲音漸漸嘈雜起來,有的在吹熄宮燈,有的打掃院子,有的在換值交接。


    寢殿外值夜的太監知道皇上從半夜醒來後,就再沒睡著,茶水送了幾次,蠟燭都換了三根了。


    所以雖然已經過了叫起的時辰,太監沒敢來叫,乾隆似乎還聽見李玉在小聲的叮囑其他人不要弄出動靜來。


    他翻身坐起,雙手在臉上搓了搓,蹬上靴子下了地,在地上伸欠了幾下,對門外說道:“來人,洗漱。”


    頭晌強打著精神照常見人說事,處理政務,午後沉沉的睡了一個午覺,起來後才覺得狀態好了許多。


    拿起案上的懷表看了一下,已經過了申時(下午三點),他出了房門,向前殿踱去。


    踱到西暖閣,向門前侍候的太監問道:“來了嗎?”


    “迴主子,來了一會兒了,在垂花門候著呢?”


    “叫進吧。”


    他在禦座上坐了,端起小幾上的茶盞,剛喝了一口,門口有人說話:“江蘇布政使,臣陳宏謀恭叩聖駕!”


    “進來吧。”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門簾被挑開,一個二品頂戴的中年官員彎腰進來,趨到氈墊前,甩了馬蹄?跪下,口中道:“臣陳宏謀恭請皇上聖安!”說罷磕下頭去。


    “起來站著說話吧。”乾隆淡淡的說。


    陳宏謀身子一動,顯然是遲疑了一下,卻沒有起來。乾隆以為他沒聽清,又提高聲音重複了一遍:“起來吧,站著說話。”


    陳寵謀這才開了口:“臣……臣不敢奉詔,肯請皇上準臣跪著迴話。”


    “為何不敢奉詔?是跪得久了,不習慣站了嗎?”


    陳宏謀哪裏能聽得出皇上話中的深意,又叩了一個頭,說道:“朝廷有禮法,臣子麵君須跪奏。位高年長者,也要皇上恩典才可免跪,臣不敢蒙皇上如此恩典。”


    在下麵低頭跪著的陳宏謀自然看不見乾隆臉上的笑意,隻聽見他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來:“陳宏謀,朕問你,失禮和抗旨,哪個罪過更大些?”


    “這個……”陳宏謀頓住了,不知如何作答。


    “別這個那個了,不準你跪著迴話,起來!”乾隆雖然臉上帶笑,口氣卻不容置疑。


    陳宏謀無奈,又叩了一個頭,才站起身來。不經意間抬頭瞅了皇上一眼,看見皇上竟然是麵帶笑容,他趕緊又低下頭,心中甚是疑惑。


    做官十餘年,眼前的這個新皇帝是第一次見,雍正皇帝見了七、八次也不止,像這樣站著跟皇上說話,還是第一次。


    像皇上說的那樣,他真的是不會站了,手都不知道該放在哪裏才好,怎樣都覺得便扭,真的感覺不如跪著自在。


    乾隆看出了他的局促不安,溫聲道:“你不必心裏不安,更不必擔心違了禮法。這不是隻給你一個人的恩典,以後慢慢的都會這樣。”


    “你隻是開了一個頭兒罷了,因為這與要交給你的差事有關。禮法也是人定的,不合時宜的,該改也要該,不然容易鬧出笑話。”


    皇上的話讓陳宏謀聽得如墜雲霧之中,大清立國就定下的森嚴禮法,已經施行了一百多年了,怎麽到了這個登基半年的新君口中,就成了笑話?


    皇上說出這樣的話,本身才是最大的笑話。


    究竟要給自己安排什麽樣的差事,竟然與笑話有關?


    “陳宏謀,知道為什麽剛過完年就召你進京嗎?”


    “想是召臣進京來述職的。”


    “嗬嗬嗬,”乾隆笑出了聲,“陳宏謀,不瞞你說,你還在進京路上之時,朕已經讓軍機處知會吏部,另擇江蘇布政使人選,你現在已經無職可述了。”


    陳宏謀聞聽,吃了一驚,自己是從二品布政使,掌管江蘇一省的財賦,戶籍,官員考核。


    按照朝廷慣例,如有升降遷轉,必先行文知會省裏督撫,有的還要在邸報上刊出。


    卸任官員還要交接政務,核查賬目等諸多事宜,都辦完後方可離開。


    怎的自己事先毫不知情,隻是接到廷寄,命自己即日來京。人還在路上,職位已經另擇人選,這真是令人費解。


    乾隆沒去管陳宏謀心裏有多少疑惑,再一次語出驚人:“陳宏謀,你另有任用,去做台灣知府。”


    陳宏謀今天自打進了這屋裏,見了這個青年皇帝,心裏的疑惑就一個又一個接踵而來,而皇上最後的一句話,是讓他最不能理解的。


    自己為官十餘年,從京官又輾轉數省,從部院小吏一路做到布政使。


    不僅為官清廉,而且實心做事,不畏勞苦。所到之處,深得民心,政聲雀起,吏部考績,每次都是“卓異”。


    而現在,皇上竟然將自己一個從二品的布政使,連降四級,去做從四品的知府?


    看皇上的臉色,也不似要降罪給自己,他又疑,又驚,連帶著有些恐懼,本就不太習慣站立的雙腿已經有些麻木了。


    “陳宏謀,朕知道你滿腹的疑惑,你先莫急,聽朕慢慢對你說。看你好像站得很別扭,坐下說吧。”


    “這……”


    見陳宏謀還要推辭,乾隆加重了語氣:“坐吧,朕還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說,總鬧起這些禮數,正事都耽誤了。”


    陳宏謀這才在牆邊的小櫈子上搭了一個邊兒,斜簽著坐了。


    “來人!”隨著乾隆的話音,門口的小太監孫靜已經挑簾子進來,躬身應道:“主子。”


    “上茶。”


    待孫靜奉了茶,乾隆對他道:“讓門外的人都迴避,你去盯著。”


    這差使孫靜早就做慣了,隻要是讓自己或是侍衛吳鏡湖在門口侍候,準是有極為機密的事情要說。


    當下出來讓門口的太監宮女都散了,自己則遠遠在守在殿外。


    暖閣內,乾隆開了口:“知道朕為何要你申時進來遞牌子嗎?”


    “因為後晌很少見人說事,也沒有其他人遞牌子,所以咱們君臣二人可以做一番長談。”


    他接著說道:“陳宏謀,你是廣西臨桂四塘人,康熙三十五年生,今年四十一歲,雍正元年三甲進士。”


    “你原名陳弘謀,與朕同一個弘字。朕即位後,你為避諱,才改成現在的名字。朕說的這些,可都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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