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薇道,“嫂子是痛快人,我自然也說痛快話。正因為看重嫂子的為人,我才選了你家。”

    這段日子,清薇也打聽到了不少消息。馬五自然不必說,雖然有些小瑕疵,但周圍的人說起他多是好話。至於馬嫂子,馬家的果園和生意倒多半是她在料理。她是個有生意頭腦的,園子裏的果子多半都賣給了茶樓酒肆,在街上叫賣倒是少數,如此才將自家園子經營得蒸蒸日上。

    正因為如此,清薇才屬意與她合作。否則光是相互磨合磋商就要消磨掉許多時間,更不提往後合作時的種種爭鬥算計。清薇隻是想輕鬆的做點生意,不想給自己添麻煩。

    馬嫂子平生最得意之事,就是將一個馬五管得嚴嚴實實,家中更打理得井井有條,聽清薇這樣說,麵上的笑意便越發真誠了。

    “你既這麽說,嫂子也不占你的便宜。不知趙姑娘心裏是個什麽章程?”她道。

    言下之意,就是按照清薇的計劃來走,不與她爭利了。清薇道,“這個且先不急,嫂子打算怎麽做這果醬的生意?”

    “自然是拿了東西,去與茶樓酒肆簽訂契書,每月供給多少。如此雖然利潤要薄些,卻更穩定。”馬嫂子道,“況且,咱們就是要自己賣,也是沒有門路的。”

    “嫂子所說的法子雖好,卻不適合咱們。”清薇道,“尋常果醬,當然是嫂子的法子更好,但我這若是宮廷秘方呢?”

    馬嫂子嚇了一跳,有些猶豫的問,“宮中的東西,能許咱們隨意賣?”

    這個時代,皇室豢養著天下有數的頂尖技術人員,從吃穿住行到軍事工業,無所不包。這些人世世代代都是匠籍,本身會受到很大的約束,手藝也是絕不能外傳的。涉及“內造”“宮廷”等字樣的東西,民間是不允許出現的,抓住了是殺頭的罪過!

    清薇笑道,“嫂子莫慌,咱們說的又不是如今的宮廷。古往今來,不知多少朝代更迭,說是不知哪一朝流傳下來的古方便是了。反正隻是一點子吃食,關係不到國計民生,想來宮中不會管。”

    馬嫂子聽了,也覺得是這個道理。據說江南著名的燕子樓,就是前朝禦廚的後人開的,也不見朝廷有什麽舉動。反正隻是假托個名聲,不違法亂紀,誰也管不到這上頭來。

    不過這麽一想,她心裏又有了另一重疑慮,“咱們空口說是宮廷秘方,難不成旁人就信了?”有了那兩個字在前頭,價錢就不一樣了,那些茶樓酒肆也不是傻的,難道就會信?

    “識貨的人自然知道。”清薇微笑道。

    馬嫂子將這句話在腦子裏一轉,才慢慢的品出了清薇的意思。說起識貨,普通人自然是辨認不出來的,唯有達官貴人出入的酒樓,才可能分辨出這東西是真是假。如此說來,清薇根本不打算去找尋常的酒樓,而是要去做四大酒樓的生意?

    這個念頭一出現,馬嫂子自己都嚇了一跳。

    她這樣的升鬥小民,四大酒樓隻聽說過名字。在西市附近的綴錦樓和小張樓還偶爾從門口經過,東市的錦繡樓和集賢樓那是見都沒見過。

    這麽一想,她就直接問出來了。

    清薇道,“嫂子猜得不錯。這生意既要做,自然要做到最好。”

    馬嫂子心中嘖嘖感歎,又迴想起昨日自家相公說的“時運”之語。清薇要做的生意竟這麽大,從前她是想都不敢想的,可不正是時運來了?

    如果是其他人,聽清薇這麽誇張的說法,說不準就被嚇住,退縮了。但馬嫂子本來就是個有決斷的,這個說法雖然誇張,但是仔細想想,又是完全能夠成功的。機會已經擺在了眼前,不搏一把,她如何甘心?

    最不濟,將今年的果子都賠進去,明年再重新迴到原樣罷了。但此事若成了,那便是子孫數代都能享受到的好處!

    “姑娘有這樣的氣魄,我真是心服口服。如此一來,隻怕我們家除了出個果子,別的也幫不上忙。說是合夥,不如說是姑娘給我們送好處呢!”清薇如果隻是買了他家所有果子,自己來做這門生意,獲利自然更多。

    不過現在馬嫂子也想明白了,清薇一個單身的姑娘家,太過惹眼並不妥當,需要“和光同塵”,所以這生意自然是合夥更好。而且兩家有了往來,看在別人眼裏,清薇自然漸漸成了自己人,在這裏住得更加安穩。為什麽家中出事的人要去投奔親友?有人引薦接納,才能夠更加快速的融入新的環境而不被排斥。

    清薇道,“嫂子是明白人,這生意我出麵不合適,因此還得多勞煩五哥和嫂子。如此一來,我隻出了個方子,事情倒都是你們在做。是我占了便宜才是。”

    兩人對視一笑,合作的事就這樣定下來了。馬嫂子想了想,好奇的問,“那姑娘是打算與哪一家做這生意,莫非是綴錦樓?”

    到了四大酒樓這個檔次,東西自然是獨門的好,四家都賣是不要想的,自然要從中選擇對她們有好處的。而綴錦樓以南食著稱,口味偏向鮮甜,同

    他們的果醬正好相襯。

    清薇搖頭,“不,我們要找的是錦繡樓。”

    “錦繡樓?”

    “是。前幾日我聽隔壁的趙將軍說,錦繡樓是禦廚後人的產業,別人家不敢賣宮廷秘方,他們卻是不忌的。”清薇道。

    “可是……”馬嫂子本來信心滿滿,這會兒反倒擔憂起來了,“那錦繡樓能答應嗎?”

    “能與不能,一試便知。”清薇道,“若是不成,也不過損失些果醬罷了。嫂子莫非舍不得?”

    馬嫂子麵色幾度變化,最終還是沒有當麵拍板,“此事我迴去與我們當家的商議過,再給姑娘答複吧。實在是這事情太大了,我不敢做主。”

    “這是應當的。”清薇笑道,“嫂子不必介懷,合作之前考慮清楚方方麵麵,往後做起事情來才少掣肘。若能成,自然皆大歡喜,若不成,往後難道馬五哥就不賣我果子了麽?”

    事實上清薇一點都不擔心馬五會不答應。

    要知道,那可是個嗜賭如命的賭徒啊!

    ——眼前這個選擇,不正是一場豪賭嗎?馬五又怎麽忍得住不賭?

    ……

    果然,第二日馬五和馬嫂子二人相攜而來,正是應下了這合作之事,並且跟清薇簽訂了契書。眼下馬家果園裏的果子正陸續成熟,也是做果醬的好時候,自然不能再耽擱時間。所以簽完了契書,馬五便問,“趙姑娘,接下來咱們做什麽?”

    清薇道,“五哥和嫂子不必著急,磨刀不誤砍柴工,咱們還得做些準備才好。”

    “要準備什麽?”馬嫂子問。

    清薇站起身,將馬五從頭打量了一遍,笑道,“兩位要準備的,便是給五哥換一身能撐場麵的行頭,免得到時候站在錦繡樓裏不自在。”

    “我的姑娘哎,我們夫妻都是沒見過世麵的,哪知道該準備什麽?”馬嫂子道,“也隻好把人放在這裏,隨姑娘吩咐罷了。”

    清薇便帶著兩人去了西市,挑了家品種齊全的綢緞莊,進去讓馬五量了身段尺寸,又挑了好些布料,全都搬迴清薇的院子裏。然後馬嫂子和清薇兩個便開始趕製衣裳。

    幾天之後,馬五便從頭到腳換了一身,襯得又精神又體麵。馬嫂子隻覺得馬五就是成親那日,也沒有這般精神過,忍不住道,“隻知道趙姑娘廚藝好,這女紅竟也這般出色,似我這樣笨手笨腳的,當真羞愧得想鑽進地洞裏去算了。”

    清薇將二人打量了一番,確定沒問題了,才笑道,“人逢喜事精神爽,希望今日也能有好消息。”

    “今日就去麽?”馬嫂子問。

    清薇點頭,轉身進了屋。馬五連忙拉著自家娘子問,“我當真這樣去?”

    馬嫂子見他麵上有忐忑惶恐之色,忍不住捶了他一拳,“當初是誰誇下海口,說什麽‘別說是錦繡樓,就是刀山火海也要去’的?如今你那膽氣倒是沒了?”

    “這哪裏是膽氣的問題?”馬五小聲嘀咕,“這衣裳穿在我身上就不像,人家一看就明白了。到時候怕是連說話的機會都不給。”

    說到最後一句,清薇已經從屋裏出來,馬五連忙閉嘴。

    清薇將手裏的紅木盒子放在桌上,小心的揭開,“沒有開口的機會不要緊,馬五哥到時候,把這箱子給人看看就行了。”

    馬五和馬嫂子湊過來一看,不由驚歎出聲。

    原來這盒子裏整齊排著七個透明的琉璃瓶子,瓶子裏裝著的自然就是清薇所做的果醬。瓶子做工精細,造型別致,更難得的是每一個瓶子裏的果醬顏色都不一樣,紅橙黃綠藍靛紫排在一處,恰如天邊虹彩,讓人見之讚歎。

    真難為她這份巧思!

    馬五嘖嘖讚歎了半晌,甚至小心翼翼捧起一瓶把玩一陣,重新放迴去,心中陡然升起無限底氣。有了這東西,他便是一句話也不說,這生意也必定能成!

    馬嫂子看了半日,才驚覺一個問題,“趙姑娘,什麽果子能做出藍色的果醬來?”

    “那是紅菜苔的汁,不是果醬,顏色也不夠正,勉強充數罷了。”清薇笑道,“這樣放在一處看起來令人驚歎,其實說穿了也不值什麽。”

    馬嫂子和馬五對視了一眼,馬五便小心的將盒子蓋好,捧起來,“那我這就去了?”

    “那我們就在這裏靜候佳音了。”清薇道。

    馬五迴來時滿臉興奮,拉著馬嫂子和清薇說起自己如何順利的鎮住錦繡樓的掌櫃,成功見到錦繡樓的東家,初步達成合作協議,足足說了三遍,才算稍微鎮定下來。

    “我一輩子也沒見過這樣的大人物,今日卻坐在一處喝酒吃飯。就在幾日前,也是再想不到的。現今說出去怕也沒人肯信。”馬五嘖嘖感歎,“說來說去,還是要謝清薇姑娘想著咱!”

    清薇不免客氣幾句。三人說了一會兒話,眼見天色不早,馬五夫妻便起身告辭。

    將二人送出門時,正好趙瑾之迴來。見清薇這裏有客,不免多看了幾眼。等清薇送完客,一轉身就在牆頭上看見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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