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清薇說不是什麽了不得的東西,但既然很少見到,得來自然不易,這道理月娘是懂得的。因此她隻吃了幾個嚐鮮,便戀戀不舍的收迴手,將視線從盒子上移開了。

    原本這樣的情形,清薇該勸她多吃些,或是索性分出一部分讓她帶迴去。然後她看了一眼那盒子,卻也微微笑著轉開了眼,隻當沒看見。

    雖然她不知道趙瑾之怎麽會知道山莓這種東西,又是從哪裏弄來,但想必沒少花心思和精力,若就這麽讓人吃了,便仿佛辜負了他一片心意。

    等劉嫂子和月娘離開,清薇將盒子拉到自己麵前看了一會兒,才撚起一顆,放進了嘴裏。

    酸甜清香的味道在口腔裏彌漫,是不知多少年不曾嚐過的滋味。清薇麵上不由露出一點笑意,覺得那位趙將軍粗率之外,卻也意外的有些體貼。

    大約是知道自己最近一直在購買野果,用來做各種吃食,所以他才會將這山莓送來吧?

    是道歉和和好的意思,雖然他並無隻言片語,但清薇已經了然。——就像上一次,他早上把白薔薇花放在門口,傍晚清薇就若無其事的繼續同他說話了。

    清薇托著腮,一邊漫無邊際的想著,一邊隨手撿起一個又一個的山莓放進嘴裏,不知不覺間就吃掉了半盒。等她迴過神來,才發現牙根微酸——這山莓吃著雖甜,但畢竟有些酸味,吃多了便會影響牙口。

    她想了想,捧著盒子去了廚房,將爐子點起來,開始做山莓果醬。果醬存放一兩個月沒有問題,平日裏也可用來佐餐,尤其配饅頭糕點之類,滋味更佳。就連宮中也時常備著。不過那都是尚食局的人做好了呈上來的,清薇自己還是首次嚐試。

    但她手巧,記憶力也極好,照著步驟做出來的東西,不說有十分滋味,至少也有八分。

    不大的半盒子山莓,做成果醬隻有小小一瓶。清薇特意選了琉璃的料器來盛放,微微有些發稠的紅色液體清透漂亮,裝在瓶子裏,倒更像是用來賞玩的東西。清薇把玩片刻,將瓶子收起來,心裏忽然有了個主意。

    之後她換了一身衣裳,出門上街。

    天子腳下的百姓安居樂業,不免就滋生出許多閑人。他們大半也不幹什麽作奸犯科之事,每日間聚在一處,無非那麽幾件事:吃喝嫖賭。至於到底做什麽,要看手中是否寬裕。有錢時出入花街柳巷和賭坊,大把拋撒,沒錢時也能一壺茶就落花生在小茶館磨蹭一整日。

    清薇往臨街的

    茶館門口一站,便瞧見了自己要找的人。

    “趙姑娘怎麽來了?”小茶館自然沒有跑堂,店東親自招唿客人,見了清薇,便笑吟吟的問。

    清薇道,“我找馬五哥說話。”

    “又是要買果子吧?”店東搖頭道,“這馬五倒是好運氣,坐著也有生意送上門來。近來趙姑娘沒少照顧他的生意吧?”

    “您的生意我也是照顧的,隻是不得空。”清薇說著,也不急著進去,先叫了一壺茶,幾樣茶點。於是店東臉上的笑就更加真誠了,豪爽的客人誰不喜歡?

    這家茶館規模很小,店裏統共也隻有六張桌子,馬五等人將其中兩張拚在一處,正在賭棋。馬五大約身上沒錢,也並不賭,隻站在旁邊看。

    清薇在他身旁的那張桌上坐下來,摸出出一個素布的荷包,放在馬五麵前,“這幾個錢,給馬五哥過個手癮。”

    馬五迴頭,見是她,便笑道,“趙姑娘,今日我可沒有生意。”

    “不要緊。”清薇說,“今日不買果子。”

    馬五伸手抓起荷包掂了掂,裏頭的錢不多,也就是四五十個銅子兒,他又將之放下,轉過頭來看著清薇,“姑娘這是何意?”

    “隻是想和馬五哥合個夥兒,我出本錢,馬五哥來賭,若輸了便都算我的,贏了咱們平分,如何?”清薇笑道。

    馬五低頭思量片刻,才笑道,“有意思!”

    說著抓起桌上的荷包,將裏頭的銅板都倒出來,放在手裏數了一遍,“贏多少不敢說,這本錢必定原樣還你。”

    “那就多謝馬五哥,我在這裏靜候佳音。”清薇笑道。

    說起來,這馬五倒也是個能人,家中有數畝果園,時興的果子多少都種了些,一年四季幾乎都有挑上街賣的東西。加上馬五的娘子會經營,他自己雖然好賭,但卻是個心裏有數的,並不爛賭,加上本身愛好鑽研各種賭術,極少有賭輸的時候,因此這些年日子倒也過得紅火。

    果然清薇喝了半壺茶,馬五便迴來了,將荷包放在她麵前,“姑娘點點。”

    清薇也拿起荷包掂了掂,卻並不打開來數,含笑道,“五哥今日手氣不錯。”她給出去的本錢,差不多翻了倍。

    旁邊有人道,“馬五,你見天兒蹲在這裏看,我怎麽沒想到還能這般?”馬五雖然好賭,但贏多輸少,若與他合夥兒,豈不是白得的錢?

    馬五道,“隻怪你沒有趙

    姑娘這樣的慧眼。”

    不過這等玩笑話,他也並不很放在心上。畢竟能待在這茶館裏消磨時間的人,誰比誰好多少呢?手頭真有了錢,能忍得住不親自下場?

    還了清薇的錢,馬五抓著剩下的銅板笑道,“時辰不早,咱這就迴去了。”

    “馬五哥稍等,有些生意上的事,請借一步說話。”清薇連忙起身道。

    馬五便站住了。但兩人也不去別處,就在茶館門口說話。

    馬五是個聰明人,之前若非聽懂了清薇言外之意,也不會接下她的錢。他早猜出清薇有跟自己合作的意思,因此這會兒便問,“趙姑娘要做的是什麽生意?”

    ……

    雖然馬五和清薇堂堂正正,但總有一班閑人四處嚼舌。因此當晚馬五迴家,便被自家娘子抓住拷問。馬五夫妻成親多年,一直恩愛和睦,他娘子倒不是疑心他如何,隻是怕他在外麵借錢去賭,將來不可收拾。

    馬五由著娘子泄了氣,這才開口求饒,“好娘子,無論什麽事,總該許我分辨兩句才是。”

    馬嫂子鬆開他,雙手叉腰,“也罷,給你分辨的機會,倒要看你說出什麽花兒來!今兒那位趙姑娘,又是怎麽迴事?平白無故,她怎麽肯把錢與你去賭?”

    “說到趙姑娘,娘子,咱們的時運來了!”馬五麵上是掩不住的興奮神色。

    “平白無故說什麽夢話?咱們家這幾年日子是不錯,但那是老娘辛辛苦苦掙來的,什麽時運?”馬嫂子眼睛一瞪,“你到底是被誰哄住了?是不是胡亂許了別人東西?”

    “娘子先聽我說完!”馬五拉住她,“趙姑娘的手藝娘子也是嚐過的,你倒說說,如何?”他如今每日進城都會給自家娘子帶兩個饅頭迴來。雖然放冷了滋味不如熱的,但馬嫂子還是十分喜歡。

    因此聽了這話,便道,“手藝自然是好的。我長到這麽大,還未見過手藝比她更好的。就是綴錦樓和小張樓的大廚,想來也不過如此了。”

    “正是呢。”馬五道,“今日趙姑娘同我說,要同咱們一起做一樁生意。這可不是時運來了麽?”

    “她能與咱們做什麽生意?莫不是要將咱家的果子都買了去?”馬嫂子道,“這倒算得上大,但她要那麽多果子做什麽?”

    “不是。”馬五說,“具體如何,趙姑娘沒說,隻讓你明日帶上些咱們家的果子,往她家裏去。到時候再談。”

    馬嫂子道

    ,“倒是聽說她那個粥攤轉給了人,想必已經有了旁的打算。明日且去看看她能說出什麽花樣來。”

    話雖如此,臉上的怒意早已消失無蹤。

    清薇要做生意,雖然找了馬五說話,最後卻隻跟她商量。這既是因為她一個未婚姑娘,同爺們不好說話,因此謹守本分,也顯得家裏是自己做主的意思,自然讓馬嫂子心裏高興。

    這位趙姑娘不得了,或許當真能將自家生意做大,也未可知。

    懷著這樣的期待,第二日一早,馬五和馬嫂子便帶上兩筐各色果子進了城。馬五把人送到清薇家門口,便自去尋他那一班朋友,馬嫂子這才整整衣裳,抬手敲門。

    清薇顯然已經久候,開門見到陌生人也不驚訝,含笑問,“是馬嫂子吧?快請進。”

    “趙姑娘。”馬嫂子進了門,不著痕跡的將這院子打量了一番,心下暗自點頭。這地方雖不大,卻打理得極好,顯見得這位趙姑娘是個會過日子的。

    年輕、能幹又會打算,怪道從宮裏出來的人得罪不起,她今日是這般,異日未必沒有別的造化。

    寒暄一陣,馬嫂子便笑道,“趙姑娘,果子我已帶來了,不知你說的生意是?”

    清薇沒有急著開口,而是招唿馬嫂子,兩人將果子搬到井邊,用清水洗淨,然後開始做果醬。兩筐果子種類不同,倒費了不少功夫。中間清薇還抽空蒸了一籠饅頭,等果醬做完,饅頭也熟了。她用碟子盛了醬,從蒸籠裏取了饅頭,“嫂子嚐嚐。”

    馬嫂子接過饅頭,沾著醬吃了兩口,果然滋味不同。她不由點頭道,“這麽吃倒是別有滋味,難為你想得出來。”

    “這倒不是我想的。”清薇含笑道,“嫂子覺得這生意可能做得?”

    馬嫂子是個精明人,聞一知五,立刻道,“姑娘的意思,咱出果子,你出手藝,合夥來做這生意?”

    清薇的手藝好,做出來的東西不愁沒人買。而且這種東西也不必在街上擺攤賣,往那些酒樓館子裏頭去問,必定會有人要。再者富貴人家,雖說這些東西都能自己做,但趙姑娘手藝好,說不得也有人願意買了嚐鮮。如此這般,比他們從前單賣果子不知強到哪裏去!

    別看果醬也是果子做成的,然而果子應季的時候不值錢,尤其是量大時,一文錢十斤他們夫妻都賣過,也隻能咬牙認了。若能做成果醬,放置時間就更長,不必急著賤賣。再者不是在街頭叫賣,價錢自然也不同。倘若肯

    下本錢,弄些好看的料器來裝,檔次上去了,不愁賣不出價錢。

    隻是,馬嫂子看著清薇,心中不免生出幾分疑慮,“這生意自然極好。隻這京城內外,有果園的人家也不少,姑娘為何獨看中了咱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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