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都發現老太太今晚的舉動有些怪異,隻是大家畢竟隻是點頭之交,這種隱私的事也不好問,不過,大夥心裏有數,老太太這副模樣,應該和她口中溫柔賢惠的媳婦秀秀有關。

    現在隻是七二年,知青迴城的大爆發是在七九年。

    這場席卷了整個中國的上山下鄉運動,影響了2000多萬知識青年的一生,並且對整個社會也造成了巨大影響。

    當年的知青,多數人都受過初中或高中的教育,也有極少數人受過大學或大學以上教育,他們一部分人是正真保含著想要更好建設國家的願望自願下鄉,有一部分是被迫下鄉,類似那些文革中被批鬥的城裏人,他們的子女基本隻有下鄉一條路可走。

    無論是自願還被迫,離開熟悉的長輩和熟悉的生活環境,去一個艱苦貧瘠的土地上奮鬥,激情過後,就是無盡的恐慌和後悔,幾乎所有下鄉的知青,他們之後的人生就是在迴城的路上絞盡腦汁。

    幾年過去,迴城的希望似乎越發渺茫,當初的知青又到了結婚生子的年齡,在七九年,當局同意知青返鄉時,許多當年離開父母時的孩子,都已經結婚生子,在異鄉組建了新的家庭。

    迴城的政令一下達,已經熄了迴城之心的知青又燃起了希望,一邊是富裕的大都市和父母,一邊是迴城無望後娶得妻子,生的兒女,更多的人,選擇了前者,拋棄了後者。

    多少的家庭支離破碎,多少孩子才剛出生,就失去了母親或是父親,又有多少知青為了通過審核,拿到迴城的通行證,付出了許多難以言說的代價。

    知青迴城的影響,直到之後幾年都還持續著。可以說,知青下鄉運動像一道傷痕,在曆史的進程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記,多少血和淚,淹沒中國的土地上。

    “她成了大學生了,看不上我兒子了,我也可以理解,咱也不是那種不要臉的人,她不想迴去,我也不會硬拖著不放。”

    伸手不見五指的包房內,隻有老太太略帶滄桑的聲音在房間內迴蕩,言語間的悲涼不禁讓人心頭一緊。

    “可是都是當媽的人,她怎麽可以這麽狠心,連臭臭都不肯見一麵。臭臭長這麽大,她就奶了孩子一個月,做完月子就急匆匆地去大學報到,這孩子就是我用農場的羊奶和米糊糊喂大的,臭臭今年過完年就三歲了,隻在照片上見過他媽的樣子。”

    老太太的話語中帶著啜泣,抱緊懷裏的小孫子,既憐惜又迷茫。

    孩子才這麽小就沒了媽,以後可怎麽辦啊。

    大家夥都不知道該怎麽安慰老太太,翁老太現在需要的也不是別人的安慰,她隻是想把心中的鬱氣講出來,現在,她需要的隻是一個聽眾。

    江一留不知道那個叫秀秀的女人是不是像老太太口中那樣賢惠善良,站在她的角度,背井離鄉,離開了生長的土地,離開了父母家人,現在有機會能夠迴到自己長大的故鄉,還是海城這個發達的大都市,似乎可以理解。

    但是無法原諒。

    當初結婚是兩個人的事,翁奶奶和她的兒子也沒有脅迫她,甚至兩人還給她安排了工作,支持她迴海城上大學。她在迴到海城上大學後,有無數個機會寫信或是發電報告訴老太太她不想迴去這件事,而不是拖了整整兩年,等老太太來海城後,才告訴老太太自己的決定,白白耽擱老太太一家這麽多年。

    要是沒有老太太來海城這件事,她是不是還想一直瞞下去。

    在這件事上,最無辜的把秀秀當做親生閨女疼愛的老太太,是還不知情的老太太的兒子,是還懵懵懂懂的臭臭。

    知青下鄉,是時代的不可抗力造成的,六十年代,連續的饑荒,單一的經濟體製暴露出來的知識青年就業問題,以及中蘇關係惡化,蘇聯援建項目的流產所造成的大規模裁員,城市就業壓力越來越大。

    而且戰後瘋狂增長的人口數量,城鄉人口以幾何方式倍增,在六十年代,越來越多的知識青年無法就業。

    知青下鄉的計劃,減少了城鎮人口,支援了農業生產和邊疆建設。可以說,在那個時代背景下,這項運動的進行,是必須且正確的。

    秀秀就像是這個時代知青大多數的一個縮影,他們是時代的犧牲品,也是悲劇的創造者。

    在那個時代,也有許多知青在返程後將在鄉下的妻子兒女接迴城裏,而不是將在農村的那些年當做人生的汙點,將那些留在農村的妻子兒女拋諸腦後,從新組建新的家庭。

    這一晚,大家都沒有睡好,既想著老太太的媳婦秀秀,又想著此時應該已經坐上去深城火車的阮阮。

    ******

    阮阮是在火車開出車站一段距離後,被哐當哐當的火車開動聲所吵醒的,在她醒來後,看到的就是坐在床旁的大伯,以及大伯的幾個助理,她看遍了整間屋子,都沒有見到爺爺,大武叔,小寶哥哥,以及大海叔叔。

    “阮阮,以後大伯會好好照顧你的。”阮袁青害怕阮阮會哭鬧,兒子皮實,怎麽摔打他都不心疼,可是嬌滴滴的小姑娘哭鬧的話,他就沒轍了。

    出乎他的意料,阮阮看清自己的處境後沒哭也沒鬧,隻是很安靜地坐在床上,看著窗外的風景。

    這種安靜,反而讓阮袁青更加無措,恨不得阮阮哭鬧一番。

    “這是臨走的時候,小寶哥哥給你的東西,他讓我一定要交到你的手上。”阮袁青遞給阮阮一個小包裹,裏頭沉甸甸的,裝著不少東西。

    這是別的孩子給阮阮的東西,阮袁青也沒打開看過。

    阮阮一聽大伯的話,轉過頭不想看見他手上的東西,小寶哥哥就是個騙子,他說過不會讓阮阮被帶走的。

    爺爺是壞蛋,小寶哥哥也是壞蛋,他們都不要她了,像爸爸媽媽一樣,都不要阮阮了。

    阮阮捏著衣服口袋裏那隻已經洗的發白的小布偶,那是她媽媽在去戰場前,給她做的最後一個布偶,也是這些年她一直待在身邊的,布偶早就已經破舊不堪,有了許多縫補的痕跡,可這隻小布偶,依然是阮阮最寶貝的東西。

    “既然阮阮不要,那大伯就把這包裹給丟了。”阮袁青走到車窗前,打開窗戶,做出一副要把包裹丟出去的動作,眼神卻一直注意著阮阮的動靜,看到她眼中的糾結時,心中鬆了一口氣。

    “不行,這是小寶哥哥給阮阮的,不能丟。”

    小丫頭終究還是舍不得,從床上靈活地爬去來,一手搶過阮袁青手上的包裹。

    阮阮忐忑地打開了包裹,一下子映入眼簾的就是阮袁青在見麵那天,交給江一留的那個被當做紅包的信封。

    阮袁青的眼神閃了閃,這個信封裏可足足裝了一千塊錢,放在哪,都是一筆不小的數目,尤其江家隻是普通的農民,據他的了解,這一千塊錢,足夠他們一家人,不吃不喝幹上五六年了。

    他現在把這筆錢交給阮阮,是不知道這筆錢的價值,還是真的那麽關心阮阮,想給阮阮一個保障。

    阮袁青心中升起了一絲趣味,真正在心頭記住了這個隻見了幾麵的小男孩。

    阮阮打開信封,看到裏頭那疊大團結後,失望地隨手丟在一旁,在她這個年紀,還不能很好的理解錢的作用。

    信封底下的是一本厚厚的字典,這本字典是1953年6月第1版印刷的新華字典,這個最初版本的新華字典的裝幀是老式的

    線裝書樣式,透著濃濃的古籍氣息,裏邊的字體多數還是繁體字和生僻字。在50年代初期,我國還沒有公布現代的漢語拚音,字典的檢字手法采用的還是民國時期創立的音標。幾乎字典的每一頁都有畫有插圖,每一副圖畫都繪製得栩栩如生,動物,植物.......應有盡有,在這個年代,相當於一本小百科全書。

    阮袁青有些好奇,江一留在包裹放這本字典的意義在哪裏,迴到了港城,什麽字典都找的到,而且以繁體字和是生僻字居多的字典早就該被淘汰了,並沒有什麽食用價值。

    阮阮的反應出乎阮袁青的預料,她對這本字典,仿佛如獲至寶,一拿到手裏就開心地翻看起來。

    阮阮待在青山村的時候,一群孩子閑著無聊,常會玩一些公安抓兇的偵探遊戲,一個孩子扮演“被害者”,一個孩子扮演“兇手”,被害者需要給其他扮演公安的孩子留下線索,方便公安破案。

    其中有一次,破案的線索就是在一本字典上,“被害者”留下一張寫有數字的紙條,在數字對應的頁數,按照數字的行、列所找出來的字,連在一起就是找到“兇手”的線索。

    那一次,阮阮扮演的是公安,江一留扮演的是被害者,她遲遲研究不出小寶哥哥留下的線索,還是江一留看她急了,在偷偷給她開了個後門,小心提示了她,最後阮阮才捉住了兇手光瓢,因此她對這件事印象十分深刻。

    小寶哥哥一定是有什麽不想讓別人知道的話告訴她。

    包裹裏有幾個洋娃娃,洋娃娃的身體裏塞了不少東西,我已經寫明那些東西的具體用途,你在港城要好好的,幾年之後,我們一定會再見麵的。

    江一留傳達的訊息十分簡單,可是依舊看的阮阮眼淚吧嗒吧嗒的。

    “小寶哥哥是個大騙子,阮阮才不要見他。”

    在阮袁青眼裏,就是阮阮看著一本小詞典,然後莫名其妙地就哭了。

    不過哭了就好,阮袁青雖然心裏納悶,但還是鬆了口氣。

    “阮阮,爺爺有重要的事要做,所以才把他最寶貝的阮阮交給大伯,從今天起,大伯一定會好好照顧阮阮,大伯家還有一個慈祥的奶奶,還有大伯母和三個哥哥,他們都會向大伯一樣疼你。”

    阮袁青把小姑娘摟進懷裏,柔聲安慰。

    阮阮抽噎著,把江一留給她的東西都好好包了起來,加上那個一直帶在身上的小布偶,緊緊摟進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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