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不言寢不語,這在普通人家是不常見的,尤其是在渝川縣,大家都習慣了邊吃飯邊聊天,對於忙了一天的長輩來說,也隻有這個時候,才有時間和小輩聊天。

    瞿英得意跟大家講著她今天的戰績,今天下麵的農場往供銷社送了兩頭羊,她憑著退休這幾年練下來的手力眼力,愣是從一群如狼似虎的老太太手裏搶下了一個羊腿。瞿英將羊腿肉割了下來,一部分用鹽醃了起來,又片了兩盤羊肉,剩下的羊骨頭連著沒刮幹淨的肉熬了一鍋羊肉湯,現在這鍋底就是她從今天早上開始熬起來的,濃香四溢。

    今天的涮菜也很豐富,除了那兩疊羊肉,還有白菜,土豆,各色山菇,冬筍,豆腐,瞿英今天還搶到了一副羊腸,被她洗的幹幹淨淨,切成了條狀,擺了一盤。火鍋的蘸醬是瞿英自己調的,裏麵加了蒜末蔥花和香油。

    “容靖,你多吃點,平日裏在那鄉下地方,可能都吃不到這些好東西吧。”湯底一滾,孟向文就毫不客氣地夾了一大筷子的羊肉,放到鍋裏燙熟,十分熱情地招唿容靖。不僅如此,她自己也毫不客氣地大口吃了起來。現在葷菜在城裏也不多見,孟向文也饞肉饞的緊。

    瞿英眉頭皺了皺眉,就沒見過這麽趕著倒貼的姑娘。

    “爺爺,奶奶,你們也多吃點。”孟向學看他那個大姐毫不客氣地掃了大半碟子的羊肉,立馬搶過另一盤,燙熟了分給爺爺奶奶爸爸媽媽,當然,也不忘照顧有些客氣的表姐表弟。

    一個是隻顧自己的孫女,一個是惦記著自己的孫子,兩廂對比,傻子都知道自己該向著誰了。孟大昌和瞿英看著小孫孫,眼裏都透著暖意,看向孫女時,那笑意頓時就停住了。

    “多吃點,不然就被她搶光了。”孟向學湊近江一留耳朵旁小聲提醒道:“羊腸燙火鍋也好吃,可惜今天沒有豬腦,你不知道那味道,嘖嘖。”孟向學砸了咂嘴,吃了口辣鍋裏涮出來的羊肉,滿足地閉上了眼。

    江一留喜歡吃火鍋,尤其喜歡各種內髒,隻是豬腦的模樣讓他有些不敢下嘴,一直都是敬謝不敏的。

    瞿英調鍋底的手法一般,加的都是中規中矩的香料,奈何羊骨湯太香,那一鍋濃白的清湯鍋裏燙出來的蔬菜都吸飽了鮮美的湯汁,讓人根本停不下來嘴來。

    孟向文一向是個不看人臉色的,或者說是不在意孟家人的臉色,絲毫沒有收斂的跡象,看羊肉被夾光以後,就盯上了那盤肥嫩的小蘑菇。

    “這山菇還挺香的,容靖,你也多吃點。”孟向文不僅自己吃的很快,還能在百忙之餘幫容靖多搶點飯菜。

    容靖也很久沒有吃到這麽美味的飯菜了,忍不住胃口大開,雖然知道不應該,可是對孟向文夾過來的菜還是來者不拒。

    別看容靖外表光鮮,內裏的辛苦隻有他自己知道。

    容靖是海城人,他家在民國時期還是當地的豪紳,可是祖輩不爭氣,在他爺爺那一代就沒落了,家產全被敗光,隻留下一間老弄堂的小破樓,一大家子擠在一塊,不過也正因如此,在文革來臨時,一家人都沒受到什麽波及。

    家業是敗掉了,可是容靖的爸爸一直沉浸在以往的輝煌裏,一心想要重振容家,家裏的規矩都是按照古禮來的,這也是為什麽,容靖總是表現的跟一副貴公子一樣的原因。容靖家裏有三兄弟,他是排在中間的那一個,沒有長子來的讓人重視,也沒有幼子來的招人疼,雖然容靖一直認為自己是三兄弟裏麵最優秀的,可父母的目光卻從來不在他身上停留。

    自從國家出了知青下鄉的規定後,容家三兄弟至少得有兩個兒子下放,容父舍不得大兒子,容母舍不得小兒子,容靖自然成了首當其衝的犧牲品,剩下的一個名額被容父不知使了什麽手段抹了過去。容靖很恨,憑什麽樣樣不如他的大哥和小弟能繼續待在海城做城裏人,而他就要來到這個貧瘠的鄉下,給一群鄉下人教書。

    別看容靖表麵上和善,其實他打心眼裏瞧不上紅旗村那一群泥腿子,厭惡學校裏那一群髒兮兮,穿著舊衣服,拖著鼻涕的小鬼,也討厭那群又土又村,卻暗暗喜歡自己的村姑。在這個方麵,他和孟向文的想法真的是如出一轍。

    容靖想到這,眼色一暗,嘴裏的羊肉嚼起來都不那麽香了。

    “奶奶,怎麽就這點羊肉和山菇啊,你再去弄一盤來。”孟向文看桌子上隻剩下了一些往日飯桌上常見的白菜和土豆,不滿地放下筷子,對著瞿英說道。

    “有這些就不錯了,你在文家還能天天吃這些。”瞿英不滿地迴嗆到,對於這個沒分寸的孫女,她是越來越沒耐心了。

    這能一樣嗎,文家又沒有這麽好的條件,孟家有的是錢,她想多吃點肉又怎麽了。

    孟向文正想說話,被容靖壓了下來:“這白菜也很好吃,文文,你多吃點。”他幫孟向文燙了一片白菜,沾了醬料細心地吹到不那麽燙,放進她的碗裏。

    孟向文頓時被這體貼入微的舉動迷倒了

    ,甜蜜地吃著白菜,忘了說話。

    “瞿奶奶做飯的手藝真好,這湯底的味道好極了。”容靖的長相真的很有欺騙性,白淨俊秀,加上一副金絲框的眼鏡,沒有人會討厭這樣一個書卷氣的男人。

    瞿英剛剛也是因為孫女無緣無故帶著一個男人迴來而遷怒容靖,此時看他從頭到尾都對他們的冷落保持禮貌,對於這個突然出現的未來孫女婿,倒也多了一絲好感。

    “容先生是哪裏人,聽口音,不像是我們渝川本地的。”最先和容靖搭話的是孟平川,對於女兒的婚事,他是最有發言權的那一個。

    “我是海城人,是下派到紅旗村的知青,我現在在紅旗小學任教,也是一留的老師。”容靖放下筷子,十分有禮貌地迴答孟平川的問題。

    “哦——”孟平川好奇地朝江一留看去。

    “容老師在我們學校很受歡迎,高年級的學生都很喜歡他。”不僅是男學生,還有女學生,江一留雖然不喜歡孟向文,但也不想讓她嫁給這麽一個動機不明的男人,他不認為孟向文能有那個魅力,迷倒眼前這個讓人無法捉摸的男人。

    孟平川聽出了江一留言語下的暗示,對容靖的感覺淡了淡,太招女孩子喜歡,可不是什麽好事。

    “爸,容靖可厲害了,教那一群鄉下人簡直就是屈才,你不是和渝川小學的校長很熟嗎,讓他把容靖調到縣裏來吧。”孟向文單純的以為江一留是在誇容靖,難得給了他一個好臉色,看著孟平川一臉期盼。

    “胡鬧!”孟平川瞪了她一眼:“小容是下放到農村接受組織鍛煉的優秀青年,是你爸三言兩語就能調動的嗎?而且小寶都說了,村裏的孩子都很喜歡他,要是把小容掉走了,那些孩子豈不是會很難過。”

    “一群鄉巴佬難過就難過唄!”孟向文嘀咕了幾句。

    “我很喜歡紅旗小學,也和那裏的學生有了感情,我不會離開的。”容靖一臉正色地說道,深情地眼神從江一留身上劃過時,讓江一留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沒想到孟向文的爸爸居然還認識渝川小學的校長,這倒是意外之喜,容靖原本有些淡了的心思頓時又有些迴轉。

    孟平川聽了容靖誠懇的迴答,臉色好了不少,重新開始審視眼前的男人。

    “爸,我今天和容靖過來,是想談談我們兩個之間的大事。”孟向文看她爸爸的臉色似乎有所迴暖,試探地開口問道。

    容靖礙於某種不能說的心

    思,也沒有製止孟向文接下去的話。

    “我和容靖打算結婚了,隻是容靖的情況你也知道,他現在還住在紅旗村的知青屋裏,一間房住了五個人,我總不能住鄉下吧,我們家不是還有一套房空著嗎,我就想要那套房子。”

    孟向文的話音剛落,所有人都停下來筷子,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現在城裏的房子,除了原有的房子登記了一批私有產權外,其他房子都是單位分房,這種單位福利房是集體產權,不能私人專賣。除此之外,在文革期間,政府還沒收了一批私有產權的房子分給工人,那些多是漂亮的洋房,裏麵的奢華的裝修被雜碎重組,隔成一個個單間,往往一棟洋樓裏,能住十幾戶人家,甚至更多。這種分房,也是不能轉賣轉租的。

    單位分房考慮級別,工齡,年齡,還有家庭人口數目,孟大昌和孟平川所在的機械廠是全縣經濟效益最好的,各項福利待遇自然也是最好的,而且兩人都是高工級,老資曆的師傅,分房自然少不了他們兩個。

    孟家除了現在住的這套房子外,還有兩套房子。

    一套是孟家的老房子,是一間小平房,隻是麵積挺大,有六七十平房,雖然老舊了些,但是粉刷一下也能住人。還有一套是機械廠分給孟平川和文琴的房子,隻有兩間房,一間客廳一間臥室,也是孟家搬到現在這套小二樓之前的房子,隻有三十多平,文家人就住在對麵。現在住的這一套,是機械廠越做越大後,給高級職工和幹部的福利房,又大又寬敞。

    屬於孟平川和文琴的那套房子,現在住著文家人,因為那間房子也有文琴的一半,原先分了現在這套樓房後,他們以為廠裏會收迴去,沒想到一直都沒有動靜,後來文家找了上來,說是想要借那間房子,因為他們家人多,實在擠得慌,當時文孟兩家也沒有現在這麽僵,孟大昌就做主借了出去。

    這一借,自然也就還不迴來了,所幸孟大昌和崔英也打算把那件房子留給孟向文做嫁妝,也不在意文家人此時的態度,他也想趁這個機會,讓孫女好好看看她心裏最親近的家人,在房子麵前,會做出怎麽樣的選擇。

    這件事,江大珍也是知道的,她也沒有反對。

    可是孟向文此時提起的顯然不是那一套被文家占了的房子,而是另一套老平房,一個嫁出去的女兒一下子就拿走兩套房子,這就讓江大珍無法接受了。

    不僅是她,孟大昌和孟平川顯然也被孫女女兒理所當然的語氣氣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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