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長,你說什麽,範曉娟那個女人把大川給告了!”江大珍的嗓門有些大,震的莫大栓耳膜疼。

    他正是估計到這一點,特地先去了公安局批了獵槍,等到了縣城外的無人小道上才開口說出這件事,怕的就是江大海和江大珍兩兄妹一時受不了這個打擊,直接嚷嚷出來,要是讓人聽見就不好了。

    “憑什麽啊,那女人到底想幹什麽呀。”江大珍狠狠拍了拍板車旁的扶手,雙眼瞬間就通紅了。

    偷竊集體糧食,那可是重罪,要是被發現,那是要坐牢的。

    江大珍還記得那幾年最艱難的時候,隔壁村有一個社員,他家孩子病的快死了,家裏隻剩下難以入口的糠米麵,為了讓孩子死前吃一頓飽飯,那人偷偷潛入了生產隊保管糧食的地方,偷了一小袋白麵,接過被鄰居舉報了。整整判了五年,被送到了西北的農場勞動改造。

    江大珍一想到二哥可能也會像那個社員一樣被送去別的地方勞改,她就受不了。

    “我去小丘村找那女人去,她咋就那麽狠心,她有沒有想過這麽做以後,愛國和愛黨兩個怎麽辦。”江大海喘著粗氣,範曉娟這麽做,是想把這個家都毀了啊。

    “我也去——”江大珍不甘示弱地說道,江大川就算是偷了集體的糧,那也有一半進了範曉娟的嘴裏,她想害了大川就走,門都沒有。

    “去什麽去,胡鬧!”

    莫大栓恨不得拿手上抽毛驢的小鞭子抽抽他們迷糊的腦袋:“曹主任都說了,範曉娟是要當典型樹立起來的,你們是嫌江大川進去了不夠,還想把自己搭進去不成。”

    莫大栓昨晚又何嚐沒有見到江大川偷挖集體的糧食,可是在他看來,這是他們青山村的事,江大川有錯得罰,但是沒到坐牢的地步。他原本想著等江大川的腿好後,從他的工分裏加倍扣除隊裏的損失當做懲罰。現在範曉娟那麽一鬧,計劃全打亂了。

    這時候,莫大栓就分外想念自己的老旱煙,隻是他媳婦知道抽旱煙不好後就將他的煙槍收起來了,現在癮頭上來了也隻能忍著。

    “那天晚上看到大川偷挖番薯的村民太多,上頭調查的人下來,想瞞是瞞不住了,現在,隻能將罪往輕了說,能少罰就少罰些吧。”

    莫大栓歎了口氣,雖然在青山村的青年裏他最看不慣的也是江大川,可是現在他瘸了腿,總不能再把人往死裏逼吧。家裏還有兩個孩子呐。

    江大珍顯然也跟他想到一起去了:“大川在醫院,範曉娟又跑了,愛國和愛黨咋辦啊。”

    她扭頭看了眼大哥,似乎現在也隻能把人放大哥家了,隻是那兩個小侄子脾氣不好,早年也跟家裏頭鬧翻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跟大妮她們幾個相處好。

    江大珍有些心疼突逢巨變的愛國和愛黨,可是更心疼幾個早年一直被那兩兄弟欺負的侄女。

    江大海歎了口氣:“這些日子,就讓他們住我家去吧,反正我家現在人多,也不差兩個侄子。”

    ******

    獵槍不是好批的,即便有曹主任給的條子,在拿獵槍的時候,莫大栓還是受到了層層拷問,才從公安局拿到了三把獵槍。幾人因此在縣城耽擱了很長時間,等他們駕著驢車趕迴村裏的時候,家家戶戶屋頂的炊煙都已經升起,上學的孩子也早該到家了。

    江大海和江大珍兩人一下驢車,就匆匆忙忙往江大川家走去。

    “哇——爸爸——媽媽——”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坐在院子的空地上嚎啕大哭,還有一個比他更大一點的孩子,滿臉恨色。

    “別哭了,快起來。”瘦瘦高高的人影,伸手拉著地上的弟弟,可是力氣不夠,沒拉起來不說,自己還被弟弟掙紮的動作帶的一個趔趄,摔倒在了地上。

    “作孽啊,這範曉娟到底是怎麽想的。”

    “誰知道呢,可憐兩個孩子。”

    院子門口圍著一群人指指點點,江大海和江大珍好不容易擠開人群走進去,才看出倒在地上嚎啕大哭的是小侄子江愛黨,剛剛摔倒的那個是大侄子江愛國。

    這是怎麽了。

    江大海和江大珍上去把人扶起來,拍幹淨他們兩人衣服上的泥巴。

    江大珍細心些,看到打開的大門,還有堂屋裏幾個摔碎的瓷碗,和一些掉落在地上的苞米粉,心中已有定論,這範曉娟,是狠心到兒子都不要了。

    “大海啊,今天下午村裏人都上工的時候,範曉娟突然帶了幾個娘家的哥哥嫂嫂迴來,把家裏的糧食都搬空了。我還不知道發生啥事了呐,想著大川還在醫院,幾個孩子也還在上學,就攔了一下,還被那女人推到在了地上。等我把村裏的男人叫迴來的時候,這家裏都已經被搬完了。”

    早上和江大海聊過的鄰居大娘對著江大海說道。她已經聽說江大川的事了,顯然範曉娟這個狠心的女人是不打算要這個家了,把糧食都搬光

    ,根本就沒想過兩個兒子該怎麽辦。

    那個大娘看著哭得狠了的江愛黨,有些唏噓,爸爸瘸了,媽媽又跑了,這兩個孩子該怎麽辦呐,幹瘦的老臉上閃過一絲同情。

    “這個女人。”江大海已經氣到說不出話來了,額頭青筋暴起,拳頭捏的緊緊的,仿佛範曉娟出現在他麵前,那砂鍋大的拳頭就要揮上去一般。

    被江大珍摟在懷裏的江愛國幾乎是絕望的。

    江愛國今年已經十一歲了,在農村,就是一個半大小子了。他長得瘦瘦高高的,皮膚有些黑,頭發不知道多久沒剃了,前頭的劉海幾乎遮住了眼睛。他身上穿的衣服是江大川的舊棉襖改的,早就被洗的泛白,衣服上打了好幾個補丁,剛剛那一跤還把衣服摔出了口子,露出裏頭硬邦邦,有些發黑的棉絮。

    到了這個地步,棉襖早就不暖和了。

    江愛國出生起,他所得到的東西都是村裏孩子中最好的,不論是吃還是穿,即便弟弟出生,也沒有分薄他所受到的寵愛。

    在他從小受到的教育裏,江家的一切以後都是他和弟弟的,江大妮幾個隻是偷他家東西的小偷,他可以想打就打,想罵就罵,沒有人會責罵他,包括江大妮幾個的父母,他的大伯大娘。

    江愛國有時候可以從大娘眼裏看到不滿與厭惡,那有如何,隻要爺爺奶奶在,那個女人就不能拿他們怎麽樣。

    江愛國一直以為自己就會這樣,在別人的豔羨中,一路走下去。

    直到,大伯家那個堂弟的出生,一切都變了,他媽一直在耳邊念叨爺爺奶奶的偏心,感歎他們家以後生活的變化。讓年幼的他開始出現危機感,並且敵視那個新出生的堂弟。

    因為他的錯誤,家裏和爺爺奶奶鬧翻了,以往所有的補貼全部被切斷,他們能吃的,隻有隊裏分的粗糧,因為江大川和範曉娟多年沒有從事重勞力的緣故,他們領到的工分永遠都是同一輩裏最少的,家裏的糧食根本就不夠吃。

    從那天起,江愛國開始嚐到了挨餓的滋味,白麵饅頭,新衣服幾乎都成了童年的記憶。

    沒當家裏沒糧的時候,他媽就會在他和弟弟麵前念叨老宅裏那些人的可惡,江愛國和弟弟在這種環境下,每次看到江家老宅的人都是十分敵視的,對著同齡的小輩吐口水,扔石子更是常事。

    可是大房那幾個姐姐都不怕他們了,尤其是江二妮,有時候看他們這麽做,還會聯合其他人逮著他們一頓打。讓江愛國

    受了一肚子的氣無處爆發。

    江愛國最愛爸爸,因為每次家裏斷糧,隻要爸爸出去一趟,就能帶迴糧食迴來,他不喜歡媽媽,因為媽媽覺得一切都是他害的,每次家裏一缺糧,他媽就會拿著藤條追著他滿屋子打。

    現在,爸爸的腿瘸了,媽媽走了,還帶走了家裏所有值錢的東西,江愛國很迷茫,看著哭鬧不止的弟弟,不知道該怎麽辦。

    眼前的兩人,一個是他大伯,一個是他大姑,但是他知道那兩人不喜歡他,也不喜歡他們一家,現在他們家出事了,他們應該很開心吧。

    “哥哥——哥哥——”江愛黨抽抽噎噎的撲進江愛國的懷裏,眼淚鼻涕全擦在了將愛國的衣服上。

    江愛國抱著弟弟,想著自己已經十一歲了,或許也能下地掙工分了,江大妮比他還小的時候就在幹活了,江大妮做的到的事,沒道理他做不到。

    總不能讓愛黨餓死吧,這個世界上,除了爸爸,他就隻剩下弟弟了。

    範曉娟在帶著家裏東西離開的時候,就不再是他和愛黨的媽媽了。江愛國咬了咬嘴唇,從來沒有這麽清醒過。

    江愛國往日裏喜歡逞勇鬥狠,透露著一股暴虐的眼神裏,第一次透露出符合他這個年紀的膽怯,慌張,與害怕。

    “迴家,收拾些換洗的衣服跟大伯迴家吧。”江大海摸了摸兩個侄子的腦袋,大人間有再多矛盾又如何,孩子還小,以前有什麽不對的地方,教教就成了。

    江愛國詫異的抬頭,看著那個一直被他敵視的長輩,沒想到會從他嘴裏聽到這句話,他難道不怕自己再欺負他家孩子。

    沒等他想明白,江大珍和江大海就風風火火地進屋,替他們收拾起了所有該帶上的東西。

    江愛國愣愣地站在院子裏,江愛黨的哭聲也慢慢停了下來。

    “你大伯和你小姑都是好人,現在你家這樣了,以後住大伯家千萬別再闖禍惹事了,要聽話些。”

    鄰居大娘聽到江大海的話,老臉笑成一朵菊花,對著院子裏的兩個孩子細細叮囑道。

    “大海是個好人呐,愛國,你以後要懂事些了。”

    開口的都是住在江大川家附近,往日裏跟他家有過節的人。不少人跟著附和,都是一個村子的,大家都是知道大房二房過節的,都替兩個孩子能有這樣的親戚感到慶幸。

    這些人仿佛都忘了他和弟弟曾經欺負過他們家的孩子,都為他們感到

    開心。

    江愛國把弟弟摟進懷裏,垂著頭,厚厚的劉海蓋住眼睛,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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