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慕西報完名,趁閑著去了顧老家,打算告訴他自己要離開去插隊的事。進了顧老家,卻看到他正戴著老花鏡在看信件,陳慕西就沒打擾他,自顧自的坐在棋盤邊自己擺著玩。

    顧老看完信後,拿著信封裏的一張照片在看,注意到陳慕西來了半天一直沒說話,就扭過頭問,“怎麽了?半天不說話?”

    陳慕西放下一顆棋子,隨口說,“看你忙著呢,不想打擾你。”

    顧老以為陳慕西是閑著沒事過來玩,也沒多問,把老花鏡摘掉,拿著一張照片就走了過來,把照片放在陳慕西眼前問,“看看,小姑娘漂亮不漂亮?”

    陳慕西隨便瞟了一眼,“嗯”了一聲,有些好奇的問,“這是誰啊?”

    似乎從認識顧老起,他就一直是一個人住著,也沒什麽親戚家人朋友什麽的來往。剛才來的時候,陳慕西看到顧老在看信,就很意外了,現在竟然還有照片,就更奇怪了。

    顧老歎著氣感慨的說,“這是我一個老友的孫女,她爺爺我們關係很好,七八年前見過一麵後,沒想到,如今竟然已是永別了。”

    陳慕西聽了,又多看了照片上的女孩一眼,十三四歲的樣子,五官還沒張開,挺漂亮的,就是神情看著有些怯生生的。

    而顧老又低頭看了眼照片說,“這丫頭叫林舒雅,名字還是我起的呢,好聽吧?記得當時我恰好在林家做客,碰到林家生了雙胞胎,那林老頭事事都喜歡和我較勁,就拿孫女的名字看我們倆誰取的好,林老頭給大的取名叫林雅靜,小的這個是我取的,是不是舒雅聽起來……”

    說到這,顧老卻頓住了,本來要說的話也說不下去了,搖搖頭感歎的說,“這下我們倆個是想較勁也沒機會嘍!”

    “名字是挺好聽的。”陳慕西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勸慰的話,就點了點頭讚了一句。

    老友離世顧老早就知道,並沒有再說什麽,而是把照片放在棋盤上,用手指點了點說,“這丫頭她父母如今都下放在農場,窮鄉僻壤的,日子過得也不好,打算讓這丫頭來咱們這附近的農場,托我幫忙照應一下她。”

    說完又看了一眼陳慕西。

    “那以後你這就能多個人過來陪陪你聊聊天,也挺好的。”陳慕西附和的說。

    顧老皺了下眉,突然問,“你小子今天怎麽迴事?說話怎麽怪怪的?”

    陳慕西抬頭看向顧老說,“哪裏怪了?不就是沒

    有和你吵架嗎?我打算去插隊,過來和你說一聲,都要走了,總要留個好印象啊。”

    此言一出,顧老猛然想起陳建翎似乎給自己提過陳慕西要去插隊的事,當時沒當迴事,覺得不可能,如今聽陳慕西真的要去,顧老驚訝的看著陳慕西說,“真的要去?你爸應該有辦法的,他沒說什麽,就同意了?”

    陳慕西點頭,理所當然的說,“我想去,我爸當然支持我。報紙上不是一直在寫,知識青年都下鄉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還是很有必要的,我這是響應號召。”

    顧老坐了下來,哼了一聲說,“少在我這打花腔,到底是因為什麽?”

    陳慕西聳了聳肩,一攤手無奈的說,“我說了,可您老不信呀,這幾年上山下鄉走了那麽多人,我在宣傳隊的時候,就歡送過好多批了,我抱著一腔熱情也想去,有什麽可奇怪的。”

    顧老看了一眼陳慕西,沒好氣的說,“你愛幹什麽就幹什麽去,和我一個快要入土的老頭子說什麽?”

    說完就把棋盤上的照片收了起來,哼聲道,“還想著讓你認識一下這個好姑娘呢,既然這樣,那就算了。”

    陳慕西瞪大了眼,直愣愣的看著顧老,都要說不出話來了,呆呆的問,“我才十四啊,沒搞錯吧?”

    “你懂什麽,感情就要從小慢慢培養,你們倆正好同歲,培養個三五年,熟悉了,正好結婚。”顧老瞪著眼睛理直氣壯的說。

    陳慕西幹咳了一聲,無語的說,“顧老頭啊,你剛才說那是你老友的孫女,你還給人取的名字,你老友的兒子那麽信任你的把女兒托付給你照顧,你這樣是不是有些太不厚道了?”

    “怎麽不厚道了?你小子是我看著長大的,再長高點的話,人品相貌都還湊合,這順便做個媒,有什麽不好的?”顧老一點不覺得自己這樣又什麽不好,說的那叫一個理直氣壯。

    敢情自己就是個湊合的評語,陳慕西懶得爭論這些沒用的,就說,“那也不行了,我不久就要走了,你還是再找別人吧。”

    “什麽時候走?”

    “已經報過名了,不會太久,這是最後一批去延安的了,後邊都是甘肅、黑龍江、雲南這些地方的。”陳慕西說了說自己知道的情況。

    顧老聽了,搖搖頭,又有些無奈的說,“看來你是鐵了心了,想上山下鄉就去吧,那些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說法不是你會想的,你不會有那個思想高度,我也不信。”

    說著話題一轉,道,“不過,這既然自己決定了,以後就別後悔,這天高地遠的父母不在身邊,不管你遇到什麽,都得咬牙扛住了,拿出男人該有的擔當來,別慫也別想著當逃兵,年輕人都想著能幹出一番事業,這樣固然好,可老頭子我覺著,你小子人好好的就行。”

    說著頓了一下,歇了口氣,看著陳慕西猶帶著青澀的麵孔,繼續說,“你小子從小就是個聽話孩子,可我看的出來,完全不是那麽迴事,你爸常擔心你性子直的大哥會做什麽過激的事,要我看,該擔心的是你才對,你骨子裏就不是個服管的人,這本也不是壞事,可放到現在就不同了,以後你自己遇事多想想,利弊得失衡量好,有句話叫“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雖然你不是什麽千金之子,可在在意你的人心裏,卻是千金也難買的,要照顧好自己。”

    顧老覺得陳建翎那性子,肯定不會多說什麽,就多嘴多說了幾句。

    陳慕西聽了顧老這一大通諄諄叮囑,眉毛動了動,鄭重的說,“我明白!”

    在顧老這裏消磨了大半天時間,陳慕西正走在迴家路上,唐宋卻從後邊追了上來,說,“慕西,聽劉躍說,你打算去延安,報名沒?咱們不是說好了,要一塊的?”

    陳慕西和顧老聊了許多,此時並沒有和人閑聊的心情,看到唐宋,腦中立馬就會想起他爸唐晉那當麵一套背麵一套的行徑,更覺厭煩,不過麵上卻不顯,笑了笑,說,“我隻報了個名,等學校開完證明還要些時間呢。咱們班裏挺多同學都是去雲南或者黑龍江了,我記得你不是說也要去雲南的?”

    唐宋聽了,忙擺擺手說,“沒有啊,我沒有想去雲南,肯定是你記錯了。”

    陳慕西輕笑了一下,說,“那可能吧!”

    秋日午後的太陽明亮的晃眼,唐宋突然低了下頭,才說,“我正好不知道要去哪,咱們一起好了。”

    陳慕西無所謂的說,“行啊!”說完就又說,“我迴家還有事,先走了。”

    自王淑英知道陳慕西要去插隊後,就一直說不讓陳慕西去,甚至想把戶口本藏起來,後來陳建翎不知道說了什麽,才把戶口本拿了出來,開始和楊靜一起縫製棉被褥子這些要帶的東西。

    帶著學校開具的證明還有戶口本去派出、所遷移戶口的事是陳慕西自己去的,在門口躊躇很久,畢竟遷了戶口,就真的沒有迴旋的餘地了。

    在門口的樹下看著派出所門口出出進進的年輕麵孔

    ,好久之後,陳慕西才終於下定決心邁了進去,辦手續很快,從派出所出來,然後去市知青辦領了下鄉知青發放的生活用品票據,還有二十一塊錢的補貼,再去百貨大樓的專門開設的知青站領東西,這些事用了兩天時間,就全都辦好隻等出發了。

    一切都有條不紊的準備著,期間陳慕西還抽空迴了老家一趟,給劉潛捎了幾盒大前門的煙,算是表達一下謝意。

    年輕人對外邊的天地總是向往的,特別是在出門需要一大堆手續,不能想去哪就去哪的情況下,劉潛知道陳慕西要離開去插隊的時候,有些羨慕,不過也沒辦法,他不符合下鄉的要求,想出去跑也沒有機會。

    而對於陳慕西要跑那麽遠的地方插隊,陳岩、陳建新聽了都是歎氣,可畢竟事情已成定局,和當初陳建翎時情況不同,大家也隻能囑咐陳慕西保重好自己。

    就在陳慕西什麽都準備好,就等出發的時候,劉躍突然告訴跑來陳慕西,他偷偷拿了家裏的戶口本,已經報過名了,去雲南。

    這個消息,讓本來為離別而心情不虞的陳慕西聽了,簡直不知該作何表情了,多少人擠破頭的想留城,就算掃大街也再所不惜。

    可劉躍竟然真的因為周倩要去雲南,就二話不說的跟去了。最重要的是,兩人根本就沒有什麽關係,連那層窗戶紙都沒有捅破呢。

    劉躍怎麽和他父母說的,陳慕西不清楚,反正在陳慕西走那天,劉躍走路姿勢明顯有些僵,想來那頓打是挨的不會輕的。

    離別的日子到來的總是很快,轉眼就到了十一月二十一號,火車站的站台上擠滿了送人的還有要走的人,歡送的標語掛的哪都是,仿佛是承受不住這過多的離別,天氣也是陰陰沉沉的,陳慕西這些知青乘的是專列,該上車的時候,陳慕西看著陳建翎,心裏悶悶的,不知該說些什麽,隻低低的說,“爸,我走了,你保重身體。”

    陳建翎嘴動了動,卻沒有說出什麽,隻拍了拍陳慕西的肩,歎了聲氣。

    “二哥,你別走了,”一旁的陳小北抓著陳慕西的衣服,帶著哭腔說。

    這時,在一片叮囑和啜泣織就的嘈雜中,有個送別的媽媽嚎啕大哭了起來,陳慕西不由慶幸,幸好王淑英還有陳楠楠沒有來,要不然此時肯定也要流眼淚。

    在這一片離愁別緒中,陳慕西看著陳小北小兔子一樣的紅眼睛,想笑著安慰一下,臉卻不聽使喚,笑不出來,隻得放棄,伸手摸摸陳小北的頭說,“小北,你

    想二哥了,咱們可以寫信呀。”

    “走吧,該上車了。”這時,陳建翎開口說。

    陳慕西抬頭深深的看了陳建翎一眼,陳建翎鬢角的白發讓陳慕西眼睛發脹,猛地轉過身,吸了吸鼻子,陳慕西背著大包小包跟著人流擠上車了,剛走到窗邊的位子上,還沒坐下,眼睛不經意的卻看到陳強東正急的滿頭大汗的在人群裏跑來跑去,陳慕西忙從窗口伸出身子,揮手喊了了幾聲“大哥”。

    等陳強東聞聲跑到近前時,火車已經鳴笛,徐徐的開動了,火車的隆隆聲和人們嘈雜喊話聲中,陳慕西依稀還能聽到陳強東跟著火車跑著在喊,“陳慕西,誰讓你不吭一聲就走的。”

    陳慕西不知道陳強東怎麽會從省城跑迴來,可此刻也不是敘舊的時候了,隻能使勁的揮手,對越來越遠的陳建翎和陳強東大聲喊,“爸,大哥,你們保重。”

    直到看不到人了陳慕西才坐迴座位,車廂裏一片哭泣聲,陳慕西心裏沉甸甸的,壓的他有些喘不上氣。

    陳慕西一直看著窗外,看著熟悉的地方越來越遠,在這裏生活了十四年,這還是陳慕西第一次離開。兩世加起來,陳慕西都沒什麽獨自遠行的經曆,這第一次遠行,讓陳慕西對此行想去的陌生的目的地,有些惴惴和莫名的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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