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柳寂月直接腿軟癱坐在地上,他眼睜睜地看著師尊的容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化著。師尊抬手看著自己手上的肌膚開始一點點充盈起來,手背上的皺紋一點點消散,他自嘲地笑了笑:“這次拿去的竟然是衰老的能力麽。”


    看著麵前豐神俊朗的男人,年少的柳寂月顫抖著身子,顫顫巍巍地喊了句:“師尊?”


    “嗯。”師尊扯了扯嘴角,他已經活得太久了,久到乍然看見自己還是二十出頭的模樣,不由得怔然,修道之人的情緒一向不能被輕易調動,“寂月,過來。看著這個羊皮紙,我要你把上麵的所有東西都記在腦子裏,給為師永遠記得,一字也不能差。”


    年僅十六歲的柳寂月看著麵前這個男人,和他記憶裏那個仿佛一直無心也無情的師尊不一樣又好像重疊了,他隻感覺到手腳都在發軟,小寂月吸了吸鼻子,他掙紮著自己站起來。可剛站起來又跌了下去,那個男人隻是捧著那卷羊皮紙,目光淡然地看著柳寂月。


    那是柳寂月從來沒見過的情緒,師尊的眼裏,帶著凝重和釋然,像是終於完成了一件等待已久的事情。柳寂月心裏說不出來的堵,他和妹妹不一樣,他年少但心思已經是深沉得不輸成年人,他意識到這和往時師父教導他們的時候不一樣。


    如果沒有徹底記住的話......


    “沒有如果,如果沒有記住,那就給我在這裏看,背到一字不差為止。”師尊的聲音和冰雪一樣冷,柳寂月愣了愣,慢吞吞地站起來,等身子緩過來的時候,他朝著師尊的方向走去。他的個子已經長到和師尊相差無多,身影帶著少年郎獨有的單薄。


    柳寂月的視線觸及羊皮紙的時候,不可思議地抬頭看著師尊,師尊年輕的模樣長得很好,他的身影站在山巔上,一陣風吹過,都像是要隨風登仙一般。


    他突然開口:“師尊,這個世界上,命運真的不能改變嗎?”


    這原本不是應該在這會討論的問題,柳寂月也是一時失神,他才反應過來他說了什麽,不由地緊張地看著師尊。


    師尊的表情凝重了些許,他摸了摸柳寂月的頭發,目光看向天邊:“為師不能確定。至少,為師的不能。”


    柳寂月那會其實不能理解師尊的話,師尊明明話裏的意思是,命運是可以改變的,那麽為什麽師尊的不可以。


    “這些事情太過遙遠,寂月,好好地看著這卷羊皮紙,如果你真的有什麽想改變的,那就更加一字不差地將上麵記載的事情記在腦海裏,一刻也不要忘。”師尊又重複了一次這句話,柳寂月深吸了口氣,認真地點了點頭,他聽懂了師父的話。師父說了兩遍的話,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隻是再看向羊皮紙的時候,柳寂月還是會驚訝,羊皮紙上的字仿佛都是有生命力一般,它們在跳動著。那些字,好像隨時就會從紙上跳脫出來,會突然浮現在半空中,它們好像是活的。


    [戊申年,靈氣盡,劫落,道法亂。人間安定,新皇登基。生靈塗炭,盡在道門。]


    [永州浮雲殿][茅山上清派][太華永樂宮]


    柳寂月隱隱聽過師尊提起過其他兩派,但也隻是隻言片語。柳寂月不清楚的是,因為茅山上清派的他們根本沒有辦法聯係上其他兩派的人,從1938年那場短暫的會晤後,三大派掌門各自迴派。等到柳麟風打開那個禁忌的以命換陣的時候,茅山上清派活了下來,但再也沒有其他兩派的消息。


    他不知道的是,茅山上清派的先輩們不是沒有下山探查過,可這個世間記得這兩大派的,隻剩茅山上清派活下來的那些人。其他兩派,或者說整個道門的大部分痕跡都被抹去了。


    那些曾經道門大能的故事變成了傳說,變成了話本上的神話,沒有人相信他們曾經真實存在過。因為記得的人都已經不在了,而原本有的史書記載也被不可控的力量抹去。


    哪怕是柳寂月這個親傳弟子也隻是聽過師尊提起過幾句,現在的普通弟子根本不會再了解涉及到其他兩派的內容,因為沒有那個必要。至於為什麽沒有必要,師尊沒有說。但後來的柳寂月自然是清楚為了什麽。


    少年抿了抿嘴,手指忍不住撫摸著第一個詞[永州浮雲殿],羊皮紙上的字跡開始跳動,少年睜大了眼睛。那些字,活過來了。


    它們跳動著重新排列成新的文字,一筆一劃好像是新寫上去的一般。


    [永州浮雲殿,初代掌門鸞鳥,建派於北涼十六年,覆滅於庚申年,延續九百二十二年。]


    [戊申年,靈氣盡,劫落。驕陽高掛,炙烤三年,餓殍遍野,日死一人,燒至人幹。浮雲殿弟子遍尋不得出,原天降靈丹,浮雲殿第三十代掌門無長碸自戕於殿前以告弟子勿信靈丹所言。庚申年七月初三,浮雲殿最後一人化為人幹。浮雲殿,全門覆滅。]


    “什麽是靈丹?永州浮雲殿全門覆滅又是什麽?”少年的語氣顫抖,他意識到了,有些不該他知道的事情正在以這樣的方式讓他得知,而那些事情的真相,一句[全門覆滅],柳寂月已經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你繼續觸碰它,它會告訴你到底是什麽。”師尊的聲音聽起來虛弱無比,但那會的柳寂月還沒有感覺出來,因為他被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盡管小柳寂月清楚他們道門的世界裏不僅隻有他們一個門派,可這麽多年他也曾經好奇過為什麽茅山上清派和其他門派從不往來,他們也被嚴禁無事不得下山。


    明明他應該早些聽出來的,可那會的柳寂月也不是神算,他算不到這些。


    小柳寂月伸手點了點那頁羊皮紙,紙上的字跡再次變換,從娟秀的小楷字跡變成了一篇遒勁有力的行楷字體。


    [我是永州浮雲殿第三十代掌門無長碸,在我寫下這些字的時候,這些字應當是會隨著我入土接著呈給祖師爺看的吧?不過應當我入不了土了。或許明天,或許今天,我會和我的弟子們一樣,在某個瞬間被炙烤成人幹。


    我想起二十五年前和麟風談論起靈氣變化,那時我還寬慰麟風說這世間已經許久未有人突破,靈氣此消彼長是一個正常的現象。現在想想,麟風能被稱為三大派年輕一代裏的佼佼者,是有原因的。


    那時的我不會想到,上天也許是給了我們三年的時間反應這一場劫難到來的。可我們到底誰也沒有能夠阻止這一場劫難的到來。


    三大派的劫來得可能稍微晚了些,道門裏最先遭殃的是那些小門小派。戊申年,橫屍遍野,人間明明迎來了新的帝王,結束了長期的割據分裂,仿佛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可在人間裏的道門裏卻是另一種跡象,數不清的小門派向三大派發去了求救信,數不清的信件堆積在浮雲殿的案牘上。


    我們一合計,三大派的掌門齊聚合力卜卦,可這一卦竟然是什麽也算不出。卦還未成象,龜甲碎裂,成了殘卦。哪怕是造詣最深的上清派掌門柳麟風也對此束手無策,他說他不知道為什麽會出現這種情況。我們隻好約定一個月後再齊聚於茅山上清派,再看這卦如何解。


    一月之期未到,天生異象。


    我們迎來了永日。


    一開始是天黑的時間來得比較晚,我們也不甚在意。


    等我們發現不對勁的時候,已經徹底來不及了。每一個夜晚來得越來越遲,一直到戌時,還是天光大亮,夜幕要子時才會降臨。我們驚恐地發現,已經來不及了。我們等待著天黑,卻一直到子時都未曾降臨。


    蒼穹高掛的是那輪驕陽,它照得整個浮雲殿無一處不亮堂。


    一月之期的最後一天,一直等了整整十二個時辰,太陽依舊高掛於正中,我看見了弟子們驚慌失措的臉。


    浩劫以我們未曾設想的模樣,毫無防備地降臨在浮雲殿的上空。不是沒有人想要逃離,可我們被困在浮雲殿了。


    我們浮雲殿是上三派裏最平易近人的門派,連門派的道殿都建在了永州的鬧市一隅,意為大隱隱於市。每想到此都不由感歎,祖師爺真是個奇女子。我們可以在浮雲殿正門瞧見外頭的街市,看見人來人往,看見花燈夜景。


    修道先修塵心。這是我們浮雲殿的門訓。


    但我們沒有人想到,這成了壓垮我們的稻草。


    我們依舊能夠看見外頭是什麽模樣,我們甚至能瞧見外頭明晃晃的燈籠和路上的行人。燈籠亮起的時候就意味著外頭天黑了,隨處可見叼著糖葫蘆和各種零嘴的公子哥和富家千金,還有他們浩浩蕩蕩的隨從們。


    一開始我們沒有意識到不對勁時還在感歎,天光大亮,外頭的百姓卻在點燈舉著燈籠行走,想來是新皇登基,日子好起來了,奢侈了一把。等到發現不對勁時,這種反差便成了一種煎熬。


    我們浮雲殿被看不見的屏障圍了起來,我嚐試摸著每一寸地方,每一寸地方都像一堵牆,看不見的牆將我們隔絕在了這頭,那頭是正常的人間。


    本來我們以為折磨就是我們根本沒有正常的黑夜,作息混亂,畢竟我們和傳統的道門有所不一樣的是,我們雖然辟穀,但還是需要靠睡眠來恢複我們的精力的。


    但蠻蠻一句話讓我毛骨悚然,在我以為這就是浩劫的時候,浩劫終於露出了它的獠牙,如果命運有操縱者,它一定在嘲笑著我們的天真。


    蠻蠻說:“師父,太陽是不是會動啊,它好像比昨天更近了呢。”蠻蠻是我師妹撿迴來的小徒弟,是一個粉粉嫩嫩的女娃娃,她一臉稚嫩地指著天上的太陽,小臉上都熱出了汗,語氣裏裝滿了好奇。


    蠻蠻說的沒有錯,天上那個熾熱的太陽,確實離我們的距離更近了,而這點細微的差距,竟然除了一個小孩子無人看出。


    在我觀察了幾天後,終於信了蠻蠻的話。


    這才是浩劫的真實麵貌。


    但我還是想著有意外降臨。萬一隻是看錯了呢。


    第一個弟子死之前,浮雲殿全門上下陷入了另一種焦灼之中,我們的水沒有了。在我們沒有發現的時候,盛放的水竟然活生生炙烤至全部消失。溫度一點點升高,連我們這些修道之人都有些按捺不住,這讓我想起好多年前隨師父前去凡間,那時候,人間有一場百年難遇的大旱,整整一年,滴雨未降。


    那時候我才是個稚童模樣,卻清楚地記著那天隨師父看見的人間,恍然地獄。遍地都是麵黃肌瘦的人,他們的嘴唇皮膚有著一條又一條的皸裂,他們躺在同樣有著皸裂的地麵上,隻有緩慢起伏的胸膛能證明他們還活著。


    我們修道者,以天下為先。我記得我那時候仰頭問師父,我們修道者能否向上天求雨,降人間甘霖,免此劫難。


    師父說,我們修道者本身就是逆天而行,我們隻是劫裏的棋子,不是執棋者,我們修道就是試圖操縱自己的命運,如何能解得了旁人的劫。


    我那會不信。


    第一個弟子死的時候,死相慘烈,那是我的第三個徒弟無留,他才二十五歲,正是最年輕的好時候。我推開殿門的時候,看見的便是站在殿門前正中央的那個人影。旁邊圍了烏壓壓一片人,我撥開他們,上前看見了我這一生都忘不了的場麵。


    無留整個人被烤成了一具黑乎乎的幹屍,身上的道袍顯得空蕩蕩的,唯一能辨別出身份的,隻有腰間掛著的玉牌上還刻著‘無留’二字。


    我想抱起無留,可手剛觸碰到無留的屍體時,原本站立得好好的一具幹屍,瞬間化作灰燼消散,那件空蕩蕩的道袍和玉佩失去了支撐的軀體,直接墜在地麵上。


    真殘忍啊。我看著摔落在地變成了兩半的玉佩,我沒有難過,反而有點想笑。我看穿了它的把戲,這場浩劫的意圖太過明顯,明顯的讓人嗤之以鼻。


    它明明可以將無留全部燒成灰,不至於獨留衣服和玉佩。


    殺人,當然是誅心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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