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67 新藏線上的紅細胞


    王亮道:“等前來支援的戰友打出一條通路見到張良善和他那寫在煙盒上的遺書的時候,所有的戰士都忍不住抱著幾近陷入昏迷的張良善放聲痛哭。”


    對於西藏的汽車兵來講,這樣的險情已經是家常便飯了。


    對於張良善來講,這樣的險情也並不是他唯一的遭遇的一次。


    他曾經駕車行駛在西藏和新疆交界的界山達阪時,突然遭遇上大風雪。


    在零下三十多攝氏度,海拔六千七百米的雪山達阪上,人站著一動不動唿吸起來都非常困難。


    但是為了爭分奪秒突圍,開辟出一條可供車隊前行的通道,張良善和戰友們要在克服極端惡劣環境帶給身體影響的同時用鐵鍬鏟雪開路。


    還要拖著疲憊的身體搬來沉重的石頭卡在車輪上防止出現滑車的情況。


    當他們勉強挖開幾米路的時候,轉眼間路就又被風雪掩埋,一天下來隻能走兩公裏。


    忍受著寒冷和饑餓,他們卻一刻也不敢休息,因為怕一旦睡去就永遠醒不過來。


    餓了就用雪水煮一點幹糧,困了就吃一顆野山椒提神。


    在糧食全部吃光後,戰友們又冷又餓,有的戰士體力不支暈了過去。


    一籌莫展之際,張良善發現不遠處有一頭捕獵的狼正撲倒了一隻黃羊,他跳上駕駛室,駕車衝了過去,把狼嚇跑,將黃羊撿了迴來。


    飽飽地吃了一頓後,他們繼續一步步地前進,整整三天三夜後,終於走出了界山達阪。


    王亮道:“他,他們,就是這樣的工作狀態。每一次出任務都麵臨著犧牲的危險,無數的戰友倒下了。”


    “良善曾經同我說過,他從一九八六年到汽車營跟車開始,在二十多年間曾一百多次往返於新藏線,共行車六十多萬公裏,上送物資七百五十多噸,立二等功兩次、三等功六次。”


    他的名字叫什麽?


    他們的名字叫什麽?


    汽車兵。


    新藏線上的紅細胞。


    在這個和平的年代裏,沒有多少人會關注他們。


    燈紅酒綠,歌舞升平。


    人們早已經就習慣了這安靜祥和的日子,可不曾知道有多少人為了捍衛這和平付出了青春、健康乃至生命。


    王亮覺得自己借著一個機會就要講出來,做成影像資料留給後世。


    有些事情,必須得有人去做。


    有些話,必須得有人去講。


    生於安樂的你永遠都不會知道他們有多麽艱苦,有多麽偉大。


    “迴到一九九二年,那是良善生命中遭受的巨大苦痛的一年,苦難接踵而至......”


    那一年,在好心人的幫助下,張良善和妻子何桂麗喜結良緣。


    結婚僅十天時間,部隊一封有任務速歸的電報便把他從家裏召迴了部隊。


    兩個月後,妻子來信告訴他自己懷孕了。


    在讀完信件後,張良善得知自己要當爸爸了,他高興壞了。


    他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喜悅分享給所有的戰友,並給妻子迴信道:“你到部隊來,分娩時我休假好好照顧你。”


    快要臨產的時候,妻子因為感冒住院。


    這時張良善所在的部隊接到了運送物資的任務。


    所有的戰友們勸他去跟連隊請個假。


    但張良善拒絕了,他知道這次任務的重要性。


    他說:“如果不能趕在大雪到來之前把物資送上山去,整個冬季山上守防的官兵就要挨餓受凍,甚至要死人的。我是運輸排長,要帶隊上山,在這個節骨眼怎麽開口向組織請假呢?”


    最後,他說服了愛人,踏上了上山的征途。


    運送屋子的車隊前腳剛到紅柳灘的時候,留守處把電話打到了兵站,點名找張良善。


    運輸連的連長找到張良善說:“小何的病可能有麻煩,你把油罐卸在兵站,馬上開車下去吧。”


    張良善說:“連長,車都已經開到這裏了,再有個三五天就可以返迴,我這個運輸排長不能當逃兵。”


    車隊繼續前進,在到達獅泉河後,留守處的電話又打了過來。


    王亮道:“當時的情況是良善的愛人第二次住院,即將分娩,是難產,情況不太樂觀。”


    張良善在得知這一情況後,和戰士們卸完油,就連夜開車往山下趕。


    到了多瑪兵站,留守處的電話也追到那裏,問他是保大人還是保孩子。


    聽到這話,他的眼淚從臉龐滾落下來,他哽咽著說:“都要保,都要保,實在不行,就保大人!”


    那種煎熬,沒有經曆過的人怎麽能體會得到。


    1992年的一天夜裏,祖國安好。


    有這麽一名心急如焚的軍人,他駕著汽車在高原上飛馳,要五天才能走完的路程,他僅僅用一天一夜就趕完了。


    當到達醫院的時候,孩子已經夭折。


    妻子也因為大出血生命垂危。


    他在醫院守了整整十五天。


    對,十五天。


    同他1987年遭遇到大雪封山被困的時間一樣長。


    不過這十五天,更讓他煎熬。


    在妻子彌留之際,他含淚問愛人還有什麽話要說。


    愛人隻是搖搖頭。


    過了好半天,才流著淚說:“以後......跑山上的路......要慢一些......”


    妻子下葬的那一天,他穿上軍裝,戴上所有的軍功章。


    給愛人和孩子莊嚴地行了一個軍禮。


    當跪在墳前的時候,他的淚水奪眶而出:“桂麗,我對不住你,更對不起我們沒有出生的孩子,盡管沒有見到他,我也給他取了個名,就叫‘來生’吧,來生我再報答你的恩情!”


    這就是那張廣為流傳的照片的出處。


    這就是照片背後的那段不為人知的故事。


    王亮擦了擦淚水,繼續道:“良善去買了兩袋水泥、一些沙石,要親手給妻子立個墓碑。”


    “伴著悲傷和愧疚的淚,墓碑做好了。”


    “可還沒來得及刻完碑文,營裏要往阿裏送一批戰備物資。情況是前往阿裏的道路已被大雪封住,這個時候闖阿裏,必須挑技術最過硬的司機。於是張良善主動請纓,他說‘我要用這種方式表達對愛人的悼念之情’。”


    就這樣,他又一次征服了這條路。


    從山上下來之後,他在亡妻的墓碑上親自刻下了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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