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直接且突兀的招安令人始料未及,參軍目瞪口呆半晌無語,隻癡癡地看著白綺歌,身後一眾士兵也都茫然無措。


    沉默少頃,白綺歌的手從萃凰劍上撤迴,掃了眼對方氣勢高昂的士兵後淡淡開口:“盧將軍不妨迴去告訴貴國主君,白綺歌隻是一介草民,雖出身白家卻未傳承將門精髓,今日落入埋伏便可見一斑,這樣的人對貴國無利,還是放棄吧。”


    “白將軍過謙了。”姓盧的將軍深吸口氣,“也罷,今天盧某隻是代為轉達主君意思,日後白將軍必有機會與我安陵國主君相見,屆時再做決定好了。至於這些糧草輜重權當盧某折騰一趟的辛苦報酬吧,隻要你們遙國士兵不先動手,我保證不會讓人傷他們分——”


    最後一個“毫”字還沒說完,盧飛渡臉色急變,腳尖一點狼狽相後退去,勉強避開白綺歌飛身襲來的攻勢。


    就如同遙國將士沒想到盧飛渡會來招降,在場的人也沒想到白綺歌會突然發動襲擊,還不等安陵國近處那群士兵有所反應,白綺歌已經接連刺出四五劍逼得盧飛渡連連倒退。


    白綺歌不是個逞強好鬥的人,馬虎大意落入埋伏她也承認,隻是這批糧草輜重是廣戍軍全部積蓄,若是被安陵國奪走她要以何臉麵去見遙皇?況且遠途討逆平亂糧草不可缺少,沒了這批口糧南征就算徹底失敗,她想盡快平叛立功返迴帝都也將成為泡影。思來想去後隻能冒險突襲,倘若擒得盧飛渡做人質說不準還有一線希望。


    一邊迴想著所學格鬥術種種,一邊身姿躍動短劍紛飛不停,眨眼功夫,盧飛渡身上已經多了幾道傷痕,但人並沒有如白綺歌所願被擒住。許是被意外驚住,拉起包圍圈的安陵國士兵竟沒人出手幫忙,而遙國這邊三十餘寒槍營士兵行動敏捷迅速,在白綺歌出手後不足片刻便也隨之發動襲擊,肯快就突破包圍圈打開一個缺口。


    “白將軍先走,我等斷後!”參軍低吼,橫過刀衝到白綺歌與盧飛渡之間,倒退護著白綺歌向缺口方向移動。


    這三十餘個寒槍營士兵都是廣戍軍精銳,無不是偶遂良親自挑選的可塑之才,人人使得一手好槍法又忠心耿耿,這會兒麵對十倍以上的兵力包圍不但不懼怕,反而激起更高戰意,不過片刻就已經將十多個敵人斬殺槍下。


    盧飛渡本是以禮相待卻遭此迴報,自然怒從心起,當下一抖手臂亮出腰刀,目光陡然淩厲:“別讓他們跑了!活捉者有重賞!”


    絲毫沒有逃跑意圖的白綺歌不禁暗自苦笑,她的性命何時如此值錢了?當初背負賣國賊之名替嫁遙國時所有人都當她是廢物,當她是罪該萬死之人,而短短兩年後,她披甲掛帥成了廣戍將軍,還有人肯高價重賞隻求活捉她,真是天淵之別,反差大得可笑。


    思緒歸思緒,手中短劍卻是不敢停下來的,眼看寒槍營一群士兵拚命為她開辟逃生之路,白綺歌愈發著急——她不想逃跑,隻想尋個辦法逼退突襲的敵人保護糧草輜重,哪怕多拖延些時間等河對岸的遙軍主力迴援也好啊!


    相處不久的寒槍營士兵哪裏明白白綺歌心思,個個都以保護主帥為重,硬是把努力向糧草車挪動的白綺歌推到邊緣,以血肉之軀為她拚出一條逃路。


    盧飛渡目光狠狠沉下,看著地上幾具己方士兵的屍體頭腦一熱,順手奪過身邊士兵的弓弩彎弓搭箭,閉起一隻眼朝白綺歌身影瞄準。白綺歌沒有三頭六臂做不到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怎麽可能會知道身後有人已經將死亡之箭瞄準她呢?倒是一旁緊盯盧飛渡行動的參軍發現危機,一聲變了調的驚唿同時把白綺歌護在身後,嘴角一裂,閉眼等死。


    “盧將軍手下留情!”千鈞一發之際,人群中有人竄到盧飛渡身邊將其手中弓箭奪下,白綺歌聞聲迴頭,隻見盧飛渡身邊一個不惑之年的精瘦男人正向她望來,看麵容隱約有幾分眼熟,隻是一時間想不起在哪裏見過。那男人見白綺歌無事才稍稍放心,搖了搖頭按住盧飛渡肩膀:“盧將軍切莫感情用事,糧草輜重留下,讓她平安離去吧,主君很看重她,不希望她受傷。”


    盧飛渡麵上陰晴不定,猶豫好半天後才狠下心揮了揮手,安陵士兵會意,自動為被困的遙軍寒槍營及白綺歌讓開一條出路。


    眼看著白綺歌被遙國士兵強行拉走,盧飛渡身旁男子長出口氣:“還好你沒傷了她,她的價值遠超這些糧草輜重,甚至猶在你我之上。”


    “真不明白主君是怎麽想的,一個女人懂什麽帶兵打仗,招安她有何用?”盧飛渡憋了一肚子火氣,語氣頗為不滿,“剛才你不是也看見了麽,那女人跟野豹子似的橫衝直撞,明明有逃跑機會卻猶猶豫豫,能成什麽大氣候?”


    “遙國廣戍軍所有軍糧都在這裏,換做是你,你能不猶豫嗎?”


    盧飛渡一時語塞,半天才一聲嘟囔:“國師怎麽總替她說話?跟主君一樣都鬼迷心竅似的。”


    中年男人淡淡一笑,拍了拍裝滿糧食的麻袋,表情依稀帶著幾許寂寥:“我受白將軍教導之恩永世難忘,曾在心裏發誓此生絕不與白家人對陣,而且那女子也不像你說的那般不堪,她的心思奇巧玲瓏,以後有機會你會慢慢發現。”


    褒揚或是貶低白綺歌都聽不到,方才試圖守護軍糧卻被寒槍營最強壯的士兵扛著逃走,這會兒身為廣戍軍主將的她正站在河岸邊沉默不語。


    “白將軍,糧草失了可以再籌集,您是大將軍,若是您有個三長兩短讓下麵的將士怎麽辦?”參軍苦口婆心地勸著,一張嘴快磨破了皮。費了半天唇舌不見白綺歌答話,參軍無奈,壓低聲音湊到身前:“您也得為太子殿下想想不是?偶大將軍早有傳書過來讓我們照顧好白將軍你,太子殿下那邊擔心得很,您要是傷了病了,偶大將軍非得踢死我們幾個不可!”


    偶大將軍已經不怪她連累偶陣雨了麽?白綺歌愣了愣,緊繃心弦似乎鬆了一大塊,轉身朝參軍搖搖頭:“鄧參軍誤會了,我不是在憂心中了埋伏丟失糧草輜重一事,比起這個,剛才出現的中年男人更讓我在意。”


    “哪個?”鄧參軍下意識反問,想起出言阻止盧飛渡的人時立刻反應過來,“哦哦,就是那個很瘦、有胡子的男人?”


    白綺歌提了口氣,麵色凝重:“嗯,就是他。見他第一眼我就感覺好像在哪裏看過,剛才驀地想起,原來那人就是之前霍洛河汗國的國師,兀思鷹。”


    “兀思鷹?就是那個出了名的神算鐵謀?他沒有和霍洛河汗王一起被處斬嗎?”鄧參軍嚇了一跳。


    “與霍洛河交戰期間他放了我和殿下一馬,而後我軍攻破霍洛河防線將其一舉殲滅時,殿下為還了這份人情悄悄將他放走,沒想到他竟然漂泊到漠南成了安陵國的臣屬。這人真是……他這輩子注定要和大遙為敵嗎?”白綺歌哭笑不得,隻是那笑多少帶點苦澀味道。


    兀思鷹是個用兵天才,雖不如白家兩代將軍卻在易宸璟之上,白綺歌不熟悉兵法韜略,論兵理尚不如易宸璟,兩人一比孰高孰低一目了然,這場平叛之戰,白綺歌實在沒有把握能贏。


    白綺歌的憂慮情緒直接影響到鄧參軍,氣餒地坐在一旁,並未經曆過幾場戰役的鄧參軍滿臉惆悵:“胭胡ng女人是在耍我們吧?還說敵人都是散兵遊勇不足為懼……白將軍有注意麽,剛才包圍我們的人個個步伐穩健、動作靈活,分明都有功夫在身,咱們廣戍軍裏除了偶大將軍親自教授槍法的寒槍營外恐怕沒有能和他們單打獨鬥的。假如敵人真有七八千這樣的精兵,咱這一萬九的兵力還不夠他們填飽肚子呢!”


    “現在說這些有什麽用?彭將軍和艾將軍那邊還不知道怎麽樣,總得先與他們匯合整點兵力才能從長計議。”白綺歌皺起眉頭,而後又幾不可聞一聲輕歎,“我倒是對那新國的主君很感興趣,遙國的事,會有幾件是他不清楚的?看來迴去之後有必要徹底排查,清理清理門戶了。”


    最近一兩個月來盤旋在白綺歌腦海裏的懷疑今天得到了證實,遙國皇宮內也好,廣戍軍軍營也好,向外透露消息的人幾乎是無處不在。事實上漠南五使來訪起白綺歌就感覺不對頭,阮煙羅對遙國的事了解太多,尤其是有關易宸璟的,其目的性也十分明顯;再之後皇後沒有否認與阮煙羅有暗中往來,更加深了白綺歌對內鬼一說的懷疑——畢竟以皇後的身份不可能與阮煙羅直接見麵,從中傳遞消息的人極有可能就是泄露各種消息的人。


    背上似乎被加了沉重負擔,白綺歌有些喘不過氣,抬頭看看晴朗天空,總覺得陌生地域上的陽光也是那樣陌生。


    危機重重,鬼影棟棟,她一個人真的能帶領廣戍軍贏得勝利,迴到遙國帝都與易宸璟重聚麽?


    信心,不知不覺間竟隻剩下微末一點。


    相距萬裏的思念之地,冷峻而沉默的大遙太子倚著欄杆,凝視空蕩掌心薄唇緊抿,身後老將軍鬢發花白,為剛才兩個人之間的討論感到震驚。


    “好一場謀劃深遠的算計……如果綺歌出什麽事,他日我繼位後第一件要做的,就是踏平胭胡國。”


    波瀾不驚的語氣下,平伸手掌猛然緊握,許久不曾露出的冷酷眼神再度流轉於易宸璟深邃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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