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醫院的董兵兵臉上的緋紅仍未褪去,她撫了撫褶皺的大衣,隨後推開了病房門。

    病房裏,一大早就不見人影的趙叔正在喂董老太太吃東西,兩人專心致誌的,氣氛倒也溫馨。

    “奶奶。”董兵兵笑著走進了門,臉上滿是不好意思,“還說要給您帶早飯的,結果您都沒吃到,都怪我來晚了。”

    董老太太自然不會介意,她躺在病床上朝董兵兵伸出了手:“路上可還安全吧,你以後出門可得帶著些個人,不然要是再遇到了意外,奶奶可怎麽向你爹交代啊。”

    這些天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董兵兵都已經詳細地告訴了董老太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也因此,老太太格外注重董兵兵的安全,生怕她什麽時候又遭了橫禍。

    趙叔見狀連忙從床邊站起了身走到一邊,董兵兵也順勢坐下,並將手裏的飯盒放到了床頭的矮櫃上。

    “知道了,奶奶。”她彎著眼睛握住了董老太太伸過來的手,又好奇地轉過身對著趙叔問道,“對了趙叔,你今天怎麽這麽早就來了?”

    一旁拿著勺子和碗的趙叔聞言笑著迴答道:“今兒早上去棺材鋪子裏瞧了瞧,定下了兩口上好的瓷壇,看著離醫院也挺近,索性就直接過來了。”

    他精神奕奕,根本看不出昨晚其實半夜才歸,一夜未睡。

    “還是辛苦你了,才剛迴來,也不曾好好休息,又得跑東跑西忙活著。”董老太太開口道。她的臉上仍舊蒙著厚重的紗布,瞧著精神卻是好了很多,此時正笑意吟吟地看著老趙。

    聽到對方的溫言軟語,老趙不免有些喜意:“這說的是什麽話,都是我應該做的。”

    不過是跑跑腿而已,他做的還遠不止這些。

    話說昨日,董四夫人先帶著一行人在街頭尋了個小客棧勉強作為落腳之地,隨後又遣了春香拿著其他幾人換下來的衣裳跟著她一起去折賣,本以為多少也能賣到百八十塊,解一解燃眉之急,但價格卻遠比想象中要低得多。

    “你說什麽,我們一共五身衣裳,三身從百貨商店裏買的高價成衣,還有兩身上好的細棉,怎麽才值三十塊?當初買的時候花的零頭可都不止這個數!”董四夫人一臉不可思議地跟坐在櫃台裏的掌櫃掰扯著。

    “這位夫人,且不管您之前買這些衣服花了多少錢,既然已經穿過身了,那就是舊物,我們就算是收,自然也得按舊

    衣裳的價格收進來。”掌櫃的聽到質問卻連眼皮也沒抬,他快速地撥弄著手中的算盤,語氣十分鎮定:“更何況,我們鋪子裏最不缺的就是衣服了,嗬嗬,也就是我看你們急著用,才做主接一接,給出來的價錢已經很公道了。”

    “什麽公道,我看你這也太低了,簡直就是趁火打劫!”硬要跟來的董漱雨氣不過,伸長了脖子朝坐在裏頭的掌櫃喊道。

    趁火打劫?掌櫃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他抬起頭看了董漱雨一眼,嚴肅地迴答道:“這位小姐,您可不要胡說八道,我們鋪子在這地兒經營多年,口碑那在業界裏都是是頂好的,童叟無欺!”

    “要是你們覺得不妥,大可再去別家看看。”掌櫃猛地一揮衣袖,送客的架勢明顯。

    “哎呀,咱們再好好談談,掌櫃的您別生氣。”董四夫人用力扯了一把董漱雨,表情帶著苛責,“去後頭待著去!”

    她們其實也並非沒有去過別的店裏問價錢,隻是典當行裏出價並不高,而裁縫鋪裏要麽不收,要麽不大能吃的進,所以最後隻能來這成衣鋪子裏碰碰運氣。

    見麵子被很好地保全迴來,掌櫃抗拒的姿態倒也不那麽昭彰了,他輕輕抿了一口茶水,模樣悠閑,倒是一副不再計較的樣子了,而董四夫人心裏卻開始有些著急起來,她們已經走了許久,天色也漸漸晚了,也不知呆在客棧的兒子有沒有哭鬧,青梅有沒有好好照顧斯年。

    董四夫人對著掌櫃強擠出笑意:“三十塊無論如何也太低了些,您看看我們這些衣服的料子,都是今年才到的時新貨,也沒穿過多久,跟新衣也不差多少,還有這做工,走線多整齊細密啊,您再加點。”

    掌櫃聞言放下茶杯,沉吟了兩聲後,伸出了三根手指:“最多再加這個數,多了我也就不收了。”

    可三塊錢哪能被董四夫人看在眼裏,她微皺起眉,也顧不得麵子了,甩著帕子就開始跟掌櫃討價還價起來。

    掌櫃不堪其胡攪蠻纏,隻得推脫道:“哎呀,這位夫人實話跟您說好了,您的衣服就算再好,可這平民百姓裏有哪個能買得起,而買得起的,又怎麽會看得上這被人穿過的,我就算是收了,鬧不好也會砸在手裏,實在是劃不來。”

    “那也不能這麽低啊,我們整整五件衣服呢,才三十三塊錢?別人比這個布料還差的舊衣隻怕也就這個數吧。”董四夫人掩了掩鼻唇,眼裏滿是懷疑。

    “哈。”掌櫃從櫃台裏踢出來了個簍子,裏麵裝的全是

    各色各式的舊衣裳,“這裏頭最貴的一件我收來也不過三四塊錢,給您開那麽高的價完全是看在有兩三身好衣服的份上,要我說,您要是覺得低呐,倒不如再去別家店裏問問看,指不定他們能出價更高些。”

    “瞧您說的,這有生意還不做了?”董四夫人看掌櫃的實在不願鬆口,她也就沒再堅持,“三十三就三十三吧,但您這筐子裏的衣服總得讓我們挑幾件吧,不然身上的衣服賣了您,我們可都沒得穿了。”

    “什麽?”掌櫃瞪大了眼睛,神情顯得有些不可思議,“那我可虧的狠了。”

    “呦,你哪裏會虧?”董四夫人一甩帕子,語氣因著價格久講不下而有些不耐,“行就行,不行我們就走了,典當行那邊開的價可比你們這高,你要是連幾件破衣服都不肯送,那我們還不如去那邊賣。”

    眼見著掌櫃仍不鬆口,氣性上來的董四夫人索性帶著董漱雨和春香兩人就往外走,不過即將在走出門口時,櫃台裏的掌櫃終於出了聲。

    就這樣,董四夫人三人拿著討來的舊衣服和三十三元紙幣又迴到了客棧裏。

    說是客棧,其實不過就是城郊平民區裏一個三層樓高的民居,裏麵還是老式的磚木結構,與花港路的董家簡直有著天壤之別,髒汙的邊角裏甚至還經常有爬蟲路過,環境實在稱不得多好,但起碼勝在它便宜。

    董四夫人一行人踩著吱嘎作響的木梯子來到了二樓她們租住的房間,這個房間地方僻靜且麵朝北邊,麵積也不大,還陰寒的很。

    房間裏唯一一張木床上,董斯年正裹在被窩裏不斷地哭叫,而身著單襖的青梅則坐在床邊耐心地哄著,衣著單薄的小姑娘在冷空氣中凍得是瑟瑟發抖。

    “煤爐呢?”剛進門的董四夫人看著空蕩蕩的房間皺著眉問道。生怕兒子被凍到,她走之前還特意問客棧老板娘借了一個小煤爐來取暖,怎麽卻不見了。

    青梅一邊哆哆嗦嗦穿上春香遞來的舊冬衣,一邊連忙迴答道:“又被樓下的老板娘拿去了,說是他們也要用,讓我們想用就自己去買。”

    “呔,吝嗇鬼!”董四夫人不爽地暗罵道,但麵對自己兒子時,倒是很快又柔和了臉色,“斯年呐,冷著了吧,來,娘給你穿衣服。”

    董四夫人拿出精心為董斯年挑選的舊衣想替他穿上,卻不防被董斯年一把大力推開。

    “我才不要穿這種髒衣服!”董斯年尖聲嘶吼著,眼眶通紅,“我們為什麽要待在這,我

    想迴家去!”

    手背被董斯年尖利的指甲劃了道紅痕,董四夫人卻一點也不生氣,她愧疚地安撫道:“都怪娘沒本事,讓我們斯年受委屈了,不過不要緊,咱們沒過多久就可以迴去,斯年姑且再忍一忍吧……”

    一旁的董漱雨卻不耐煩聽母親這種虛無縹緲的承諾,她摸了摸肚子,裏麵空蕩蕩地嘰咕作響。

    冬天的夜晚一向來臨的很快,也不知現在是什麽時辰了,仿佛她們才剛迴來,紙糊的木窗外便很快昏暗了下來,隻隱約泛著些灰白。

    “娘,現在天都快黑了,咱們什麽時候吃飯啊?”董漱雨終於忍不住出聲打斷了董四夫人的話。

    春香和青梅兩人聞言也不免有些期待地看著董四夫人,她們跟著奔波了一天,早就餓了。

    董四夫人不悅地轉過頭怒視著自己的大女兒:“吃吃吃,就知道吃,你還能做些別的嗎?”

    自從東窗事發被趕出董家,董四夫人便一直惶恐不可終日,她將責任或多或少都推卸到了董漱雨的身上,畢竟當初要不是這個女兒自作主張,她也不至於豬油蒙心,做出糊塗事,弄得現在有家都不能迴,還牽連到了無辜的小兒子身上。

    麵對母親突如其來的訓斥,一向深受看重的董漱雨心中有些接受不了,她委屈又震驚地看著董四夫人,滿臉的不敢相信。

    但董四夫人卻並沒有想要繼續理會董漱雨的意思,她從貼身存放的荷囊裏摸出了幾個小錢,遞給春香吩咐道:“去下麵的饅頭攤子上買幾個白饅頭迴來,別忘了再問客棧老板要壺熱水帶上來。”

    囑咐完後,她又轉過身對著大家宣布道:“咱們現在手頭上是緊了點,但這種日子不會太長的,我們很快就可以迴去,在迴家之前就先這麽節儉著過吧。”

    未來的日子淒苦,房間裏所有人都心中也有數,氣氛也因此開始變得沉悶起來,而孤坐在角落裏深覺被董四夫人當眾下了臉子的董漱雨此時卻深埋著頭,她那低垂的臉上,表情從羞憤開始變得怒怨起來,也不知是在想些什麽。

    她一向都是自私自利的性子,如今又被自己的母親明顯厭棄,她不得不為自己的將來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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