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這個時候出宮?”李昀蹙著眉,顯然不滿安貴妃在此風頭火勢的時候偷偷出宮。

    安貴妃將鬥篷上的風帽摘下,語氣有點急,“那台戲到底是怎麽迴事?人捉到了嗎?”

    “都跑了,那些不是尋常戲子。”李昀薄唇緊抿,臉色鐵青,“那台戲是怎麽迴事,你難道還不清楚?太子費盡心機把自己的寵妾送到王爺身邊,自以為使了一招美人計,不料寵妾反戈一擊,暗藏龍袍,血洗東宮,王爺成最後贏家,順利坐上龍椅。”

    安貴妃閉眼深吸一口氣,“還有呢?”

    李昀看著她,一字一句道:“太子死時,那個寵妾懷了他的骨肉。”

    安貴妃身子一晃,險些站不穩,好半晌才從牙縫蹦出幾個字,“林庭風,你好狠……別讓我找到你,若落在我的手上……”她頓住,看到李昀那略帶嘲諷的目光,忽覺心驚,“昀兒,你……你不會以為你是……”

    什麽美人計,什麽暗藏龍袍,她都可以不承認,跟了皇帝這麽多年,她有把握說服皇帝相信自己。然而,男人最忌諱的事情,便是戴了綠帽,還幫別人養兒子,普通男人尚且如此,何況是皇帝?更糟糕的是,這種事情根本不需要證據,空穴來風,幾句似是而非的謠言,輕易便能擊碎皇帝的信任,從此在心底埋下懷疑的種子。

    林庭風這招確實陰險,隻唱了一台戲,便讓他們母子倆吃了個啞巴虧,她自己不打緊,她擔心的是晉王的前程,“昀兒,你別亂想,你根本不是……”

    她本想說,你不是章敬太子的遺腹子,但話才出口,李昀已打斷她,冷聲道:“不必擔心我怎麽想,你現在更該考慮的,是怎麽讓父皇相信你。還有,當年我早產一個多月,是怎麽一迴事?”

    安貴妃不由怔住,不必擔心他怎麽想……言下之意,他不在乎真相如何?可是做兒子的,難道不在意自己的生父是誰?這個兒子,她是越來越不懂了,她有種深深的挫敗感,“當年我和皇後同時懷孕,她是皇後,她若誕下嫡長子,必是太子,那我還有什麽盼頭,天底下最不牢靠的,便是帝皇的寵愛,就算容貌再美,總有色衰愛馳的一天。我唯一的指望,便是誕下長子,想方設法買通禦醫,給我熬了催生的藥湯,提前了一個多月生產。”

    兵行險著,她果然替皇帝誕下長子,若是這個兒子不是占著長子的優勢,又聰穎過人,皇帝早就立越王做太子了,她從未後悔當初的決定。

    李昀隻沉吟了一下,問道:“那個禦醫,想必你已斬草除根了吧?”

    果然是自己兒子,這麽了解她,安貴妃也不知該高興還是難過,無奈地點了點頭。

    李昀笑了笑,“看來有時做事做得太絕也不是好事,這下連個證人都沒有,你讓父皇怎麽信你?你還不了解他,表麵謙謙君子,其實什麽齷蹉事都做得出,不然也坐不穩這江山,他就算嘴巴說相信,誰知道他心裏怎麽想的?”

    沉默片刻,李昀又道:“兒子認為,母妃現在唯一能做的,是以不變應萬變。你馬上迴宮,隻當什麽事也沒發生,千萬不要主動找父皇解釋,該怎麽過還怎麽過,他若心裏懷疑,解釋也沒用,還顯得此地無銀。林庭風那裏,我會抓緊的,你不必擔心。”

    伏在瓦頂偷聽的淼淼,此刻心裏頗是震撼,有些人,天生就是做梟雄的料子。例如晉王,在安貴妃被捅了這麽個大簍子時,若是尋常人,大概會惱羞成怒地質問她,自己到底是誰的兒子,並想方設法向皇帝解釋,博取同情。然而他並沒有,他絲毫不在意自己的生父是誰,還冷靜地告訴安貴妃,她此時該怎麽做,對皇帝似乎也有點看法。

    這種處變不驚的冷靜,實在太可怕了。

    這種人,是絕對不允許有人擋在他前進的路上的。她忽然替越王捏了把汗,若非他生性單純,又自小被安貴妃刻意寵壞了,隻稍他流露出些對權利的渴望,稍顯才華,沒準早就被晉王下黑手,一早嗝屁了。她敢斷定,他之所以平安長到這麽大,是因為晉王認為他對自己完全構不成威脅。

    安貴妃的心情總算平靜了些,“還有一事,關於我的身份,永寧侯一直有所懷疑,曾不止一次提醒你父皇我來曆可疑,隻是當年章敬太子安排我新的身份一事,全交由林庭風操辦,所以永寧侯心裏雖懷疑,卻沒有證據。你的婚事,我還是那個意思,你若娶了柳千錦,永寧侯就算對我有嫌隙,但為了女兒,他不得不支持你……”

    她的話再次被李昀打斷,“之前也就罷了,這個敏感時候,此事萬萬不能提。一旦提了,父皇隻會懷疑我的用心。”

    安貴妃有點不甘,“我看團團挺喜歡那丫頭,我們不提,萬一團團先提呢,你父皇若對你的身世有懷疑,不是更加看重團團嗎?還有,團團一再堅持要去涼州,我看你父皇也有點鬆口,萬一他立了大功迴來,你父皇一高興,沒準就立他為太子了。”

    李昀沒說話,隻看著屋角熏香小爐冉冉上升的青煙,沉默

    片刻之後,才幽幽道:“那就讓他去好了。”

    送走安貴妃,李昀再次迴到那個院子,丫鬟卻稟報說,柳姑娘已經離開了,“柳姑娘說,多謝王爺好意,她臉皮厚,就不浪費您的金貴藥膏了。她還說……”丫鬟偷偷看了李昀一眼,見他麵沉如水,不太敢說。

    李昀冷聲道:“說。”

    丫鬟咽了咽口水,小聲道:“她還說……萬一臉皮不夠厚,破相了,真心喜歡她的人,不會因此嫌棄她,在意她容貌的,她……也不會喜歡的。”

    丫鬟說完,把頭低得隻剩後腦勺,心裏暗罵自己今天倒黴,攤了這麽個事,其實這話她是修飾過的,那位柳姑娘的原話是:“那些隻在意本姑娘花容月貌的**,給老子滾遠點。”

    這種話,給她十個豹子膽,她也不敢照實說啊。還好晉王似乎沒生氣,隻把手中那瓶精美的藥膏遞給身邊小廝,讓他送去永寧侯府。

    自兩個月前六位朝中大員被殺害後,九月的長安,又陷入詭異的氛圍裏。西市的廟會雖已被禁,但那個神秘的戲班子唱過的幾場戲,已讓整個朝野風譎雲詭,茶樓酒肆裏,有關安貴妃和晉王的身世,是老百姓茶餘飯後最愛談論的八卦。

    淼淼從永寧侯那兒打聽到,皇帝對此事閉口不提,終歸是皇帝的家事,皇帝自己不提,朝臣們也不好去捅這張紙,所以皇帝心裏怎麽想的沒人知道。但永寧侯最後提到,皇帝在那事後,下旨讓越王去涼州,任安西都護,全力抗擊突厥。

    淼淼心想,看來皇帝嘴巴上不說,但心裏多少有點介懷晉王的身世,所以有意放越王去涼州曆練。

    去涼州的行裝已收拾妥當,出發前一天的晚上,淼淼坐在梳妝台前,仔細往臉上塗抹晉王送的藥膏。她問過了,這藥膏可是由八十一種名貴藥材提煉的,不但能去疤,還能養顏,既然都送來了,總不好暴斂天物。

    喵……喵喵……喵喵喵……

    窗外月朗星稀,清風徐徐,本是個寧靜祥和的夜晚,可惜幾聲突兀的野貓叫/春聲硬生生把這片寧靜打破了。淼淼的手一抖,禁不住有點小激動,看來飛哥兒看到她在杜二娘餺飥店留的記號了,於是跑到窗邊攏起手“咕咕”叫了幾聲。

    半個時晨後,兩條黑影鬼魅一般飄進已故的何禦史府邸。何禦史才死沒多久,府裏仍張掛著做白事的白幡,大晚上的,看著有點瘮人。

    “姑奶奶,這三更半夜的,你帶我來這兒做什麽?做咱們這一行的,最

    忌諱的便是去自己殺過人的地方,舊地重遊隻適合那些酸不溜秋的文人墨客,咱們——不吉利。”

    一見麵,淼淼二話不說便讓他跟著自己,燕飛有點莫名其妙,他認得這地方,禦史府的小偏院,前頭那棵鳳凰樹下,那個秋千依舊隨風輕輕晃蕩。

    “哎,我說淼淼,你終於瘦身成功了,可喜可賀啊,嘖嘖,瞧你這身材,玲瓏浮凸的,有點看頭嘛。不過……你為啥要蒙著臉?”燕飛一雙桃花眼上下將淼淼打量了一遍,摸著下巴又道:“莫非這個身子的舊主,是個醜八怪?醜得見不得人?你也別自卑了,小飛哥我不會嫌棄你的,頂多笑話笑話你。”

    他說著伸手便要扯她麵巾,淼淼後退一步,“飛哥兒,上迴離別時,你曾讓我打聽禦史夫人的事,我先給你透個底,待會兒我說的話,與你的身世有關,或許會讓你心裏難過,但在此之前,我得先告訴你……我的身世。”

    她看著燕飛,輕輕把蒙麵巾摘下。

    “哎喲我的娘啊……鬼啊……”咋一看到那張和從前的淼淼一模一樣的臉,燕飛嚇得魂都丟了,兩手捂著臉連連後退,“我剛才說什麽來著?做咱們這一行的,就不該來這種鬼地方的。我說淼淼啊,你知道飛哥兒一向疼你的,你有何未了的心願,告訴我就是了,別動不動就跑出來嚇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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