誅心鎮“惡鬼”殺人之事仍在繼續,誅心鎮人心頭的恐慌也便越積越深。


    人在恐慌和無措之時,總算需要一個希望的,這時候,“神之天使”孫婆婆也就成了誅心鎮人心中最大的希望。


    在距離孫婆婆的綠竹居不遠的德秀坊中,另有一座大宅子,也是孫婆婆的地產。以前,那大宅子多數時間都是空著的,但最近一年多來,那大宅子在某些固定的日子裏,卻越來越熱鬧起來。


    使那座大宅子熱鬧起來的,正是老天使孫婆婆的緣法講習會。那是孫婆婆為願意跟隨她歸伏證天娘娘的信徒們宣講證天娘娘神跡和教誨的大會,每月七迴。


    初時,參加大會的人其實也並不很多,但這段時間以來,參會聽講的人數卻迅速成倍數增加了。之所以會這樣,誅心鎮惡鬼殺人之事自然要居一功。


    這天,又到了孫婆婆緣法講習會的日子,作為孫婆婆最忠實的信徒,巫朗當然早早就沐浴更衣,換上一身黑色特製長袍,做好了參會的準備。


    唐剪也住在曉眠齋,看到巫朗那種樣子,心裏不由五味雜陳。而巫朗甚至還提出唐剪也可以跟隨自己前去以客身聽法,但唐剪想了想,終於還是搖頭拒絕。


    舉辦緣法講習會的宅子,從外麵看著,和誅心鎮民居風格並無二致,但當人走進宅院,走進一間大廳,就會讓人恍然有種來到了異域的感覺。


    那大廳裏的裝修完全是西方風格,地磚,屋頂,廊柱,門窗,無一處不雕滿繁複華麗的花紋,門窗上鑲嵌著綠色的玻璃,屋頂墜著一個巨大的吊燈,而且圍著吊燈還墜著數十串由那種證天娘娘的法徽鐵飾組合而成的風鈴。


    房間四角立著四個古怪猙獰的西方魔人的雕像,赤身裸體,造型詭異,每個魔人都舉著一個香爐,裏麵香煙繚繞,氤氳滿庭。


    正對著門的牆壁上,則掛著一副巨大的油畫,上麵是一個渾身散發著惡氣的邪惡女神,卻不知是否正是孫婆婆所代言的證天娘娘。


    房間裏沒有任何家具桌椅,就隻那幅邪神畫像前有一座圓台,和孫婆婆的綠竹居那密室裏的一般無二。


    巫朗雖然準備的早,但當他進入那座大廳,大廳裏麵卻已經早已有了很多人。那些人無一例外穿著和巫朗身上一樣的黑色長袍,都靜靜地跪在地上,左手抵著右腕,麵向邪神畫像垂目無聲祈禱。


    大廳裏充斥著一種肅穆壓抑的氣氛,讓人不由自主不敢出聲。


    巫朗並不去看任何人,隻是走到圓台近前,選了正中一個空位跪下來,也以左手抵住右腕,麵向邪神祈禱起來。


    之後,大廳中不斷又有人來,漸漸跪滿了整座大廳,黑袍滿地,大廳裏的氣氛,越發地肅穆壓抑起來。


    這時,孫婆婆終於現身了。


    孫婆婆不是從門外走來的,她是直接從那圓台上升上來的——圓台本來一直安安靜靜,但等到大廳中不再有人進來,有不知什麽人輕輕關閉了大廳的門,那圓台上便忽然冒起一陣黑煙,如雲似霧,等到黑煙漸漸消散,一臉肅穆的孫婆婆已經盤膝坐在圓台之上。


    有新加入的信徒注意到,孫婆婆出現後,她背後油畫上的邪神竟然不見了,就像是忽然走下畫像鑽進了孫婆婆的身體裏,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們於是越發對孫婆婆感到無比敬畏,再去看她的時候,眼神已經完全是看著一個神靈的眼神。


    緣法講習會這樣也便就開始了。開始的時候,也許還有一些新加入的信徒是帶著好奇和忍耐的心思在敷衍,但到了後來,沉浸在整個講法的氛圍中,所有人都已經不知不覺真正地完全融入到了聽法之中。


    孫婆婆講法時使用的是一種極緩慢極古怪的語調,近似呢喃。那語調似乎帶有魔力,使她的話語產生了一種滲透人心的魅惑力。


    而在孫婆婆講法的同時,那滿屋頂的風鈴竟然在她的講法中無風自動地輕輕搖晃起來,鈴聲細碎,輕輕柔柔地響起,對她話語中的魅惑力推波助瀾,讓人不由自主卸下防備,清空內心,讓出了所有思想,來接受她的魔力侵襲。


    那是一種誰也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就像身在其中,所有人不由自主地就被孫婆婆講法的語聲漸漸浸潤了靈魂,不自覺地產生了一種甘心臣服的意願,直到幹脆交出靈魂,徹底成了孫婆婆的臣民。


    於是,到最後,所有參會的人都已經完全忘記了外物,忘記了時間。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那滿屋頂的風鈴都停止了擺動,所有人才都猶如大夢蘇醒,終於漸漸又有了自己的思維。


    而這時,大家看到,圓台上早已不見了孫婆婆。


    巫朗絕對是孫婆婆最虔誠的信徒,講習會結束迴到曉眠齋後,他似乎依然沉浸在孫婆婆講法時的氛圍中,竟拉著唐剪討論起他們講法中的故事和道理。甚至晚飯時都依然在講,晚飯後還接著講,唐剪有心不聽,卻也無奈,直到,巫朗的喋喋不休被一陣悠忽的樂聲打斷。


    那樂聲十分古怪,似乎很飄忽,但又很清晰,似是笛聲,又似非是笛聲,嫋嫋傳來時,唐剪雖不覺怎樣,巫朗卻明顯地怔了一怔。


    接著,唐剪便在巫朗的眼睛裏看到了一種深深的疑惑和不安,他正要詢問,巫朗忽然長身而起,急切地抱拳道:“唐兄請先迴房去,切莫隨意走動,小弟去辦件要事,去去就迴!”說罷,甚至不待唐剪迴應,他已經疾步出門,匆匆而去。


    唐剪不由蹙眉,心中滿是疑問。但巫朗已去,他也隻能等巫朗迴來再解決自己的疑問,當下便也隻好先走去了他和小毛子所居的房間。


    巫朗的房間和他和小毛子所居的房間相距並不遠,雖然邊走邊思考,腳步略慢,但唐剪還是很快就走到了他和小毛子的房間門口,正要推門,房間裏陡然傳出小毛子的一聲驚叫。


    “鬼!”


    小毛子的叫聲淒厲驚恐,驟然而發,讓唐剪心頭猛地一震。


    小毛子一直昏迷,卻是何時醒來?又為何竟高唿有鬼?


    唐剪已在門前,立刻閃電推門而入,進入時,小毛子的叫聲仍是餘音未絕。


    隻見小毛子確實已經醒來,正滿臉驚恐地縮在床角,顯然受到了極大的驚嚇。


    小毛子醒來,唐剪自然心中歡喜,但小毛子如此恐懼,唐剪不能不更生擔心。


    唐剪於是趕緊走到小毛子的身邊,探手抓住他的手,關切地問:“小傲,你看到了什麽?”


    “鬼,有鬼!”小毛子一下子撲進了唐剪的懷裏,顫抖著說:“剛剛有群鬼出現了,好多血,好多血的一群鬼,突然出現在屋裏,繞著我走,突然又不見了!”


    “鬼?”唐剪蹙眉四下去看,卻是看不到半個鬼影。


    小毛子驚叫之時,他已經到了門口,小毛子驚叫方起,他已經進了屋中,可是小毛子看到了“很多鬼”,他卻什麽都沒看到,這難道說明,小毛子看到的真的是鬼?!


    “是的,有鬼,好多血,好多鬼!”小毛子的語聲裏仍是充滿恐懼。


    唐剪不由心頭發緊——誅心鎮的惡鬼越來越兇了嗎?竟然已經敢於闖入巫朗這種身具捉鬼之能的人的家中,而且一來就是一群?!


    “鬼啊,鬼,有鬼!”


    小毛子還在驚恐地重複著,唐剪凝眉思索,柔聲問:“小傲,你真的看到了鬼魂嗎?”


    他並非懷疑小毛子撒謊,而是擔心小毛子也許是驟然自昏迷之中醒來,還未驅散心中恐懼陰影,未免不會僅僅因為別的什麽東西,諸如飛鳥夜貓之類的驚嚇到,就產生了見鬼的幻想,並將其當真。


    但他這句話一問,小毛子卻突然愣住,然後,顫抖著慢慢抬頭,看到唐剪的臉,瞳孔陡然放大,“啊”地大叫了一聲,竟是比唐剪進門前他那一聲“鬼”還要驚恐。


    隨著那聲驚叫,小毛子拚命地便要掙開唐剪,竟似把唐剪也當成了魔鬼。


    唐剪不知何故,也隻能硬抓住小毛子不放,並焦急地大聲說:“小傲,我是大哥啊!”


    “大哥,大哥,你別殺我,你別殺我!”小毛子竟是叫道。


    唐剪實在不解,小毛子怎麽竟會對自己如此恐懼,隻好盡力寬慰:“小傲,大哥怎麽會殺你呢,大哥可是你最親的人啊!”


    小毛子似乎被“最親的人”四個字打動了,陡然愣住,然後心有餘悸地試探著問:“大哥……你……你真的不會殺我?你真的不會帶我下地獄?”


    唐剪將他攏入懷中:“大哥當然不會。”


    小毛子仍顫抖著,但終於不再掙紮,喃喃地說:“大哥不會殺我,大哥不會殺我……”


    唐剪不知道小毛子為何竟會這樣,他隻是覺得無比心疼,輕輕撫著小毛子的後背,柔聲安慰。


    小毛子終於漸漸安定下來,主動把頭埋進了唐剪懷中。


    “大哥不會殺我,大哥不會帶我下地獄……”


    “小傲,”唐剪這時柔聲再問,“你真的看到了鬼嗎?”


    小毛子遲疑了一下,使勁點頭:“真的,哥,我真的看到了鬼,好多鬼,渾身都是血……啊!他們又來了!”


    小毛子說著話,手指便指向一個地方,似乎想告訴唐剪自己看到的鬼魂出現的具體方位,可一句話沒說完,卻陡然又發出了一聲驚叫。


    唐剪猛地把目光射向小毛子驚恐目光所正看著的地方,但入目空空,他什麽都沒有看到。


    但小毛子卻仍尖叫著,就像他真真切切地正在看著一群血淋淋的惡鬼繞圈而行。


    唐剪不由心中大駭,正欲把小毛子護在背後,小毛子突然再度猛地掙脫了他,大叫著跳下床,撞開門跑了出去。


    發了狂的小毛子重新擁有了他那野獸般的速度,撞出門去,轉瞬就已跑遠。唐剪怎敢耽擱,使出獾行步,立刻緊緊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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