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士武走在前,晃了晃蘿筐裏的紅薯,喜悅難以言表,走到黃菁菁身邊,伸手攙扶她,“我和四弟記著您的話,沿山路走了很久,有兩戶人家的房屋倒塌了,見我和四弟背著樹葉,主動打聽,一戶給的銀錢,一戶給的紅薯,那些樹葉搭屋頂不夠,讓我和四弟明日再去,有多少她們要多少。”

    黃菁菁半邊重量靠在周士武身上,低頭瞅向籮筐,大小不一的紅薯上還有未洗幹淨的泥,甚是新鮮,看來是剛從地窖搬出來的。

    莊戶人家為了保存紅薯,挖出來時連土帶泥放進地窖,保存的時間才長。

    但是,隻有幾個紅薯,會不會太少了?

    周士武適時小聲解釋,“我看他們家境困難,還有幾個孩子等著吃飯,便沒有為難他們,大哥常說不懼惡人,不欺善人,方能福澤綿厚,娘您身體不好,當兒子就當給您積福了。”

    這是真心話,做好事能積福,他希望他娘長命百歲。

    尤其到那家人家裏的時候,老娘病著,媳婦肚裏又懷著,還有五個等著吃飯的孩子,所有的壓力全擔在男人身上,他跑遍村裏沒人肯借麥稈稻草給他,怕他還不上,他們遇見他的時候,他帶著五個孩子準備去找個山洞過冬,唯一的屋子留給媳婦和老娘住。

    見著那一幕,周士武忽然想起了他娘帶他們去山裏挖樹根的日子,當父母的,總全心全意為了孩子,要不是有好心人幫忙,他娘不可能養活他們,即使養活了,自己估計早累死了,他不是良善之人,但過去的事情始終是他最難忘最珍貴的記憶,周士文去鎮上後,周家的日子越來越好,矛盾越來越多,很久不曾有過一家人齊心過日子的感覺了,然而當他看著那家老小,情不自禁想到他們圍著幾片野菜,你推我讓的情景。

    過往最艱難的歲月是抹不去的痛苦和歡樂,他頭腦一熱,隻問他們要了幾個紅薯。

    當年若不是好心人伸出援助之手,他們不知會怎樣呢,他比不得那個好心人闊綽,但也是他的一份善意。

    “他們日子艱難,我承諾他們明日再送些樹葉去,娘,您放心,這份算在我頭上,之後我會把他們用的樹葉割迴來的。”說完,眼角泛著絲絲晶瑩,黃菁菁一頭霧水,正欲細問,身後的周士義難以置信的驚唿出聲,“二哥不會吧,你的意思是明日的樹葉白白送給他們了,我和娘辛辛苦苦在山裏忙活才割那麽點,你就大手一揮全送人了......”

    周士義義憤填膺,好像周士武做了什麽傷

    天害理的事情似的,黃菁菁迴眸,目光輕描淡寫的掃過周士義臃腫的眼眶,淡淡道,“你辛辛苦苦在山裏忙活?”

    也不怕說話閃了舌頭。

    “娘。”周士義目光微閃,訕訕道,“我是說您,二哥不經過您同意擅作主張,他倒是博了個好名聲,也不想想您的辛勞,早知這樣,不如我去呢。”

    “你這麽能耐,行啊,明天我們不上山了,你自己去山裏割樹葉,看看你有多能。”黃菁菁大致了解周士武,他唯利是圖,見錢眼開,可不像會把掙錢的樹葉無緣無故送人,中間一定有什麽緣由,她想不通透,但還沒糊塗,她挑周士武出門就是看中周士武愛錢這點,越是愛錢的人,做生意越懂如何掙更多的錢,不論結果如何,周士武是她挑的,輪不到周士義指手畫腳。

    “娘,我不是這個意思,就是覺得......覺得能掙錢,怎麽到二哥手裏就換了幾個紅薯迴來。”

    黃菁菁冷笑,毫不留情的挖諷他,“你二哥好歹能換幾個紅薯,派你出去,別說紅薯,估計籮筐背簍都沒了。”黃菁菁一邊說,一邊由周士武扶著走,樹葉賣出去了,今後幹活會愈發有勁。

    周士武側著身子,穩穩的扶著黃菁菁,不時抬頭打量黃菁菁一眼,黃菁菁前些年操勞,這些年過得再好都抵不住眼角的細紋了,烏黑的發間隱有幾根白發,他心頭一痛,“娘,往後家裏的活都給我和三弟四弟吧,您在家享享福。”

    黃菁菁側目,周士武五官深邃,臉上常常掛著笑,看似溫和實則不太好相處,此刻,他的臉上滿是認真和嚴肅,黃菁菁心頭一震,低頭瞅了眼自己身軀,沉吟道,“哪就到享福的年紀了,走路都喘氣,摔著就爬不起來,再不幹活,胖下去就隻能待在床上了。”

    周士武緊了緊手裏的力道,“我不會摔著娘的。”

    其實,他娘年輕時不醜,甚至算耐看之人,從他們幾兄弟的容貌就看得出黃菁菁當年的容貌,是家裏的重擔壓得她沒心思梳妝打扮。

    他想了想,道,“大夫開的藥是不是吃完了?待會讓三弟妹再去抓點迴來。”

    黃菁菁總覺得周士武不對勁,又不敢直問,順著他點了點頭,岔開了話題,“對了,樹葉賣了多少錢?”

    周士武從懷裏掏出三個銅板,說了賣樹葉的過程,黃菁菁握著三枚銅板,心裏樂開了花,花出去這麽多銀子,總算有收入了。

    翌日,周士武和周士仁繼續挑樹葉賣,周士武提議去

    村裏借個板車,籮筐疊著放,板車能把家裏的樹葉全部裝完,黃菁菁覺得不妥,村裏誰家有個芝麻大點事大家都知道,更別論借板車這種大事了,他們前腳推著板車出門,後腳就一群人來家裏打探情況了。

    思慮再三,黃菁菁讓他們繼續挑著去。

    清晨,灰白的光悄悄照亮東邊,整個村子還籠罩在寂靜中,東邊的兩扇門開了,一家老小從裏出來,為首的是個胖婦,她轉過身,輕聲交代著什麽。

    “你們迴來的時候打聽打聽周圍的村子,明日讓栓子娘一起。”

    樹葉賣了錢,周士義和方豔沉不住氣了,擔心周士武他們在外謊報價格,開門見山的要求跟著去賣樹葉,說割樹葉的人夠了,家裏堆積多了會腐爛,這倒給黃菁菁提了醒,眼瞅著過年了,無論如何得在年前把樹葉全部賣完,然後安安心心過個年。

    而且,山裏的那片樹叢的樹葉被割了三分之一了,四天就能全部忙完,最好樹葉割完就賣完,所以她才讓劉氏跟著。

    周士義在邊上聽著,心裏不得勁,難道他在他娘眼裏還比不過娶進來的媳婦,他張了張嘴,“娘,三嫂細胳膊細腿的,挑著一籮筐樹葉哪走得了那麽遠的路,還是我去吧。”

    黃菁菁倪他一眼,“過了一天安生日子又不耐煩了是不是?”

    周士義撇嘴,不敢再言,隻是心裏不痛快。

    這種不痛快,在劉氏跟著去了兩天,迴來不見累反而神采奕奕後達到了頂峰,劉氏和周士仁把銅板如數給黃菁菁,態度謙卑,但周士義覺得他們一定瞞了些事情,肯定不止賣了這點錢,一定是三人偷偷分了然後統一說辭糊弄黃菁菁的。

    他心頭壓著團火無處燃,晚上,趁著大家都睡著了,他躡手躡腳翻身下床,套上衣服走了出去。

    天麻麻亮,一家人吃過早飯,挑擔子的挑擔子,拿鐮刀的拿鐮刀,浩浩蕩蕩的出門,黃菁菁走在最前,吃飯時燃著油燈不覺得,這會鼻尖總縈繞著淡淡的酒味,她蹙了蹙眉,心裏疑惑但沒問。

    小徑上,不同於昨日的平靜,遠處有說話聲,朦朦朧朧,斷斷續續聽不真切,她以為誰家有事起床得早,沒放在心上,叮囑周士武周士仁一番,領著方豔周士義去山裏,離山腳越近,說話聲越大,七嘴八舌,有許多人。

    黃菁菁心裏納悶,沒有多想,直到走進山,聽清大家談話的內容她才恍然,樹葉的事情傳開了,大家爭先恐後來山裏割樹葉呢。

    樹叢邊圍滿了人,哪有黃菁菁她們的位置,明知這日會到來,黃菁菁仍然有些失落,掙錢的路子,斷了,早知道這樣,不如不著急賣樹葉,先把樹葉全割迴家再說。

    方豔站在黃菁菁身後,被大家爭搶的情景驚著了一瞬,不待黃菁菁開口,她大步跑過去,碎罵道,“怎麽大家都來了,這是我家先發現的,你們太不要臉了,四哥快來,快被他們割完了。”

    怒氣衝衝扭著腰肢擠了進去,許久才割下一片樹葉,轉身朝周士義揮手,“四哥,趕緊的,被他們割完了。”

    方豔的話說完,周圍的人明顯加快了速度,樹林忽然寂靜下來,黃菁菁站在原地,看了一會兒,有些婦人表麵不顯山露水,手肘卻不動聲色推攘別人,那人不服輸,以相同的方法還手,兩人你來我往不肯讓步,咬牙較起勁來。

    她身材臃腫,力氣小,肯定不是那些人的對手,見方豔身邊的婦人躍躍欲試要推她,黃菁菁皺眉,沉聲道,“老四媳婦,迴來吧。”

    方豔不明所以轉身,她隻割下兩片樹葉,就迴去了?

    黃菁菁又喊了聲,方豔不敢遲疑,收起鐮刀,一步一步走了迴去。

    有人聽出黃菁菁的聲音,抱怨起來,“黃寡婦,你怎麽能瞞著大家割樹葉,有什麽賺錢的路子和我們說說啊,悶聲發大財,你看不起人呢?”

    黃菁菁冷笑,頭迴聽到這種說法,村裏誰家有個掙錢的路子不是藏著捂著,要她廣而告之,真以為她傻啊。

    方豔已經到了跟前,她不欲理會那人,溫聲道,“迴去吧。”

    “黃寡婦,不搭理人呢,告訴大家你掙了多少錢,讓我們眼饞眼饞也好啊。”那人不依不饒,同時響起幾聲附和。

    黃菁菁舉起手裏的鐮刀,語氣陰沉,“掙多少也是我起早貪黑的功勞,你想知道我就得和你說了,告訴你,窮成叫花子也別羨慕別人口袋的錢財,你滿大街乞討時人家正大汗淋漓在地裏幹活呢,老四媳婦,我們走。”

    一群紅眼病,她懶得多說。

    割不到樹葉,黃菁菁臉色有些不好,方豔和周士武眼觀鼻鼻觀心,盡量不惹她,迴到家,範翠翠剛洗好碗筷,聽著外邊動靜,從窗戶外探出個腦袋,好奇道,“娘,怎麽迴來了?”

    黃菁菁抬眉,扔下鐮刀,轉身盯著周士義,冷聲道,“老四,你身上怎麽有酒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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