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之後,龐統的迴信來了。

    鳳雛先生聲言,他並不感到吃驚,因為他在兩年前夜觀天象之時,便知道我出了事,孔明卻秘不發喪,所以已經心存疑慮;我這封信一到,他的疑慮也解開了,否則還以為自己又料錯一件事了……我看到這裏苦笑,龐統真像個算卦的,更在意的是自己的準確率。信尾是說賀禮大約半月後送上。

    文鴦的信是與我和趙雲賀喜,隨贈賀禮。

    張任的信是張任夫人張楊氏寫的,恭謹得體,祝賀我新婚大喜,並說明蜀中一切無恙等等。看畢我笑了,這不像是女子寫的信,隻像是男子口述、女子執筆的。

    兩個月之內,除了劉備安民、獻帝重掌大權的消息之外,我聽到最多的,就是馬超在河南、陳郡、袞州等地四處開掘曹操疑塚的事情,有的地方居然謠傳馬超是“奉旨掘墓”、“有詔開陵”,因此那些地方的官府根本不管,而百姓就是看著馬超明火執仗地“幹活”,也沒人敢靠前,離得近的百姓紛紛舉家遷走,以避免禍害。

    自然有人看不順眼。

    就算馬超此舉是為父報仇、為當今皇帝出氣,也畢竟是擾民之舉,且北地初定,不宜如此大動幹戈,使民生不安。劉備作為馬超的主公,理應將馬超召迴,以絕人民之憂。

    這是我在趙雲的上疏中,屢次看到的語句。趙雲的上疏屢進,卻總是如同泥牛入海,毫無消息。趙雲也曾覲見獻帝與劉備,獻帝總是顧左右而言他,趙雲也不好再說,隻好與劉備提起;可劉備也含糊其辭,言馬超與曹操有不共戴天之仇,此舉也是情理之中雲雲。

    “隻不過掘了三郡十數處陵墓,已經鬧得人心不定了,若是長此以往,北地如何能安寧?若是孫權得知,又該如何?”一日清早,趙雲穿衣時歎道。我早已聽說了這些事,可又能怎樣呢?天底下就沒人製得住馬超,就算是劉備也不大可能;他又素恨曹操,自己都說每每與曹操相反,更不會理這件事。

    “蜀中與馬超相厚之人,請了去說罷,”我答道。

    趙雲笑道:“馬超素來孤高,所厚者當年也不過是韓遂,且又早死於亂軍中。曆數當今之人,倒是真難找得出!”

    “龐德如何?”我又道。

    趙雲道:“與馬超打頭陣之人,便是龐令明。”

    “這可真難了,”我也歎了口氣,隻是見趙雲此時淺鎖眉頭,便走了過去,把食指放在他雙眉之間,輕輕揉了幾下,笑道:“別皺眉頭了。今日上朝之時你奏請陛下,讓他允我們迴荊州,到時候人舊地熟,你親自守著,不就無事了?”他伸手握住了我的食指,放在唇邊一吻,微笑道:“這也好。隻是我想著他不日便要前往廣平郡,正好經過許都之路,若是有人能勸服他便能免了百姓的災禍。”

    我笑笑道:“隻是可惜,沒這樣的人。”

    趙雲去上朝。

    我出去,見秦昊呆立在馬前,便道:“他們已經去祭奠過了,夫人的墓上沒有落葉。”秦昊默默點頭道:“多謝郡主。”

    話說王月娥在嫁了秦昊之後,一年內生了兒子,第二年又生下女兒,卻在秦昊隨軍入漢中之時因第三胎難產而死。秦昊當時正在軍中,因此無法及時趕迴;等到我“死”於曹營之時,劉備方將我的五百人仍然派迴荊州,秦昊才得以迴到荊州妻子墓前祭奠。

    正在這時,馮襲急匆匆走進,道:“大人,馬將軍進城了。”

    我聞言,連忙令人備馬,前往孔明府上求見。孔明召我入內,問我有何事,我把趙雲言語那麽一說。孔明笑而不答,隻是說:“靈鳶快些迴去吧,告訴子龍,此事不必憂慮。”

    我莫名其妙地出去了,直到上馬之時還迷惑不解。

    剛迴到家,我就見馮襲出來接著,同時門口有兩名軍士守護。馮襲笑道:“大人,馬將軍來了,正在內堂等候。”我心想難道孔明早知道馬超來我家,還說什麽不必擔心?算起來我也隻與他見過兩三麵而已,憑什麽認為他就會聽我的?

    馬超在內堂喝著茶。

    他抬眼看著內堂中一盆盆清幽的蘭花,和堂外的翠竹搖影,想起當年在漢中之時,就是靈鳶送了華佗到來,自己卻想與她結為兄弟,不覺想笑:怪不得當年她推三阻四,原來她本是女子,即使與趙雲結拜,也是因為——愛慕吧?

    沒人想得到這人是女子,隻怕更是沒人能想到趙雲知道這件事這麽久,卻仍然做得謙謙君子,也許這便是靈鳶在滿朝文武之中挑中了趙雲的原因吧。君子的坦蕩。

    就在這時,靈鳶緩緩走了進來。

    “馬將軍?靈鳶有失遠迎,失禮了!”我上前微笑道,要與之見禮,可又是抱拳拱手習慣了,現在如女子般施禮更是別扭,便隻是站在那裏。馬超笑道:“郡主多禮了,馬超不敢當。”

    我命人上茶,待上茶之人退去後便道:“將軍入城來,先到我們府上見禮,而非覲見陛下與主公,我隻覺不妥。”

    馬超道:“我打聽過,主公與陛下都在朝上,我闖了進去於理不合,先來你這裏落腳,不要見怪。”

    我笑道:“哪裏。我正是要給將軍賀喜,沒想將軍就來了。”

    “賀喜?有何喜慶之事?”馬超疑問道。

    “近日聞得將軍盡起曹操疑塚,得報父仇,可喜可賀,”我淡然笑道。

    馬超淡淡道:“原來是此事。我前日聽聞,朝中議論者不少。”

    “的確有人議論,”我答道,“不過將軍放心,主公與萬歲都不曾理睬。”

    “曹操與我不共戴天,我誓要洗雪父仇,如今不過百分之一罷了,”馬超道。

    我歎了口氣,不再言語。

    馬超道:“郡主為何歎氣?”

    我強笑道:“沒什麽,想起了一些事而已。”

    馬超不悅道:“我知道你想什麽。趙雲是反對得最厲害的一個,我說的可是?”

    “是,”我坦言道,“而且我希望你不要再開陵掘墓、驚擾官民了。”

    馬超切齒道:“操賊乃我殺父仇人,如今絕他祖墳又如何?”

    “你知道嗎,你帶領的西涼軍中,有三人搶劫民舍,五人放火燒屋,還有兩人淫人妻女?”我也惱了,責問道:“主公平定天下,難道就是為了殺人放火、奸*淫擄掠?你還自稱為神威天將軍呢,就是這樣治軍的?”

    馬超鐵青了臉,半晌不言語。

    我歎道:“算了,這些事就不必提了。公主可好?可曾有喜?你手下眾人可好?文鴦怎樣?”

    馬超不答,過了一會道:“他們都好。”

    “對不起,我揭了這件事,”我歉然說道,“我知道你是為了報仇,不過你可知道,那些官民聽說你來了,全都舉家逃走?有的有車馬,可以帶上財物而去;有的沒有車馬,隻好徒步而行,有些老人竟然累死在了路上!”說到這裏,我稍有些哽咽,隨即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喝些茶吧,這是今年新進的,味道還好。若是喜歡喝,我家裏還有,送些給你。”

    就在這時,孔明家人到,給我送了一百兩銀子。

    我奇道:“這是怎麽迴事?我不缺錢。”

    那家人笑道:“郡主,軍師說不必多言,軍師已經知道那些事了,怕郡主錢不夠,特意送來。軍師還說,郡主不必再變賣自己的嫁妝和賀禮,去接濟、救助那些平民了。”

    我訝然,不假思索道:“他怎麽知道?”隨即收口,道:“知道了,請迴吧。”

    “且慢!”馬超道,問那家人:“接濟什麽平民?”

    家人笑道:“將軍,郡主知道近日三郡官民頻頻被擾,因此與趙將軍相商,恐生民變,便命人取了銀錢去安撫官民了。軍師怕郡主錢財散盡,於麵上不好看,因此送來銀子。”

    “你說這麽多做什麽,下去,”我說道。家人施禮退下。馬超愣愣地看著我:“你是——去接濟那些人?”

    我無奈承認。自從我得知這些事、而趙雲又屢諫不從之後,心想著這江山打來不易,要是無端再禍害了,若是我不在這裏還好,隨他們怎麽鬧騰去吧;可我在這裏,若是有失,城門失火,必然殃及我這條無辜而可愛的小魚,所以跟趙雲商量了之後便派顧順帶一批人悄悄跟在馬超後麵,每過一地就賠禮謝罪,有兩次差點沒被人打了,因為那家妻女被人侮辱了,還有一家老人活活嚇死在家裏,這不是缺德麽……所以,反正送來的賀禮也很多,變賣十件八件算不得什麽。

    他猛地站了起來,在屋子裏踱著步子來迴走動。

    我心存疑慮地看著他。

    忽然,他停下腳步,道:“最近聽聞匈奴有軍馬調動,我今日便去奏請陛下,鎮守北方。”說完,他急匆匆要出去。我吃驚不小,忙叫住了說:“等等!匈奴殘暴,你一個人怎麽能行?也請陛下多帶兩個將領才是!”

    他一邊往外走一邊笑道:“自然!”

    中午趙雲下朝之時,詫異道:“我剛才聞得,馬孟起上疏要去巡視北防了?他如何罷了掘墳挖墓的念頭?還有,聽人說他今天來過這裏,還氣得要命,又放聲大笑?”

    我微笑道:“我是被舅舅擺了一道,太不公平了。不過此事已完,沒事了。”

    趙雲笑道:“原來是你做的,倒是解了主公的兩難之題。你難道不知,主公也為此事日夜煩心?”

    我微微一愣,隨即想到:劉備好不容易打下江山,肯定更愛惜,我倒是杞人憂天了。想畢鬱悶,早知道把這個難題留著給劉備,叫他自己去處理去吧。正思考間,趙雲笑道:“鳶兒,我餓了一上午了。”

    過了兩天,馬超果然率西涼兵駐守北防,廣平郡之人也不再提心吊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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