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萌萌先坐電瓶車迴了一趟家,萌萌換了一套稍微成人化的衣服,噴了一點兒香水:“我得讓自己看起來成熟些。”

    我不置可否。

    萌萌接著道:“哥,你不知道,我穿上那些職業裝,真的像二十幾歲的樣子,穿上我那些可愛的衣服呢,就像十幾歲的孩子。今天要見生人,我不能給哥丟臉。”

    我覺得她言之有理,安慰她道:“不用擔心啦,小農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大學生,他的女朋友無論如何也不會比得上我的好萌萌的。”

    萌萌笑道:“你就會撿好聽的說。”

    我們匆匆下樓,打車去藍天廣場。肯德基裏麵人照舊多得很,我先上二樓找了一個四人座位,讓萌萌坐下占住位子,自己下樓去排隊。知道小農飯量大,就要了一個外賣全家桶,另外給小農和她女朋友各要了一個雞肉漢堡,覺得無論如何也應該夠了。我和萌萌吃全家桶裏的小玉米麵包就足夠了。這麽多雞肉和雞腿,還有可樂,不信他們吃不飽。

    我多要了一個托盤,在人群中費盡艱難,好不容易擠上二樓。萌萌對麵坐了兩個十七八歲的男孩,萌萌正在跟他們交涉著。我知道怎麽迴事,擠到座位前麵,把一大堆東西“嗵”一聲砸在桌子上,然後用手指頭一指那兩個家夥,說了兩個字:“閃開!”

    兩個人慌忙讓出位置,萌萌抱怨道:“這兩個人有病。我告訴他們有人,就是賴著不走。”我笑笑,心想這樣的套瓷方式夠老套。

    我撥通了小農的手機,告訴他我們在二樓靠窗的位置。幾分鍾後,小農牽著一個頭發染成小麥色、像刺蝟一樣炸開的女孩走了過來。我的頭“嗡”地一聲就大了:這是那個厲害的麵包店女孩。

    我站起來,小農向我介紹,我忍笑不語。雷小笛,就是這個麵包店女孩的名字,大大方方地伸出手來跟我握手,之後坐下來,一下子就捧住了萌萌的臉:“好漂亮的妹妹啊,真想親你一口!”接著掃視了一下托盤裏的內容,誇張地大叫起來:“這麽少!這些怎麽能夠啊,還不夠我一個人吃的呢。你,”她指著我,“再去要一個桶過來。請客嘛,就要大方,不要這麽小氣。客人吃不飽可是要肚裏罵街的喲。”

    小農一臉尷尬,可是不敢說話。我強笑道:“要不先吃吃看……”

    雷小笛一臉的不屑:“快去——要不然我可要走了,吃不飽來這裏幹什麽?”

    我一臉苦笑,但是也隻好下去買。幸好此時人少了許多,沒怎麽排隊就買上了,托著上來,早看見雷小笛正在大口大口地啃雞腿。萌萌像隻小貓一樣慢條斯理地吃著,小農細聲跟萌萌聊著,他在等我,自己不好意思先吃。雷小笛吃得興起,滿臉都是油膩,手上也是。這女孩穿了一件迷彩的短上衣,露著肩膀,兩條透明的文胸帶子掛在曬得恰如其分的肩膀上,下身是一件迷彩的緊身短褲,渾圓而微翹的臀部被恰到好處地襯托了出來。

    她就像一隻兇猛的雌性獵豹,萌萌卻像一朵綻放的水蓮花。

    我把第二桶也擱在桌上,此時已經有許多眼光朝我們這桌子上射過來。萌萌低著頭,長長的睫毛擋住了眼睛。我慢慢揭開蓋子,遞給萌萌一隻雞翅,萌萌接過來,給我一個笑臉。雷小笛吃得飛快,眼前很快堆了一大堆雞骨頭,接著咕嚕咕嚕喝了一通可樂,自己給自己斟上,想了想,又給萌萌斟上,接著把手伸進第二桶……然後繼續大嚼起來。

    小農悶悶地吃完了自己的雞肉漢堡,啃了兩根雞腿,輕手輕腳地喝了幾口可樂。我盡量慢地吃著,看雷小笛到底能吃多少。萌萌飯量不大,吃了會兒就不怎麽吃了,她悄聲道:“哥,我想要杯果汁。”我笑說:“沒問題。”接著問:“小農,你們兩位還需要點什麽?”

    小農道:“這些能吃掉就不錯了。”雷小笛從雞腿上抬起頭,掃視了一下,道:“嗯,差不多了,我也快吃飽了。”仰頭喝幹了可樂,揭開蓋子把冰塊倒進嘴巴裏嘎崩嘎崩嚼著。我牙齒不好,怕冷,聽見這樣咬冰的聲音牙齒都要倒掉了,急忙離開了。

    等我第三次爬到二樓的時候,我看見雷小笛已經吃飽了,正在百無聊賴地四處張望。小農還在默默地吃雷小笛剩下的半個漢堡。萌萌低著頭,用吸管慢悠悠地喝著可樂,不時抬起頭打量雷小笛一下。

    我把果汁遞給萌萌,微笑著看雷小笛。雷小笛忽然抬頭笑了一下,問我:“你是不是覺得我特能吃啊?”我愣了一下,搖搖頭。

    雷小笛伸出一根手指,點著我的額頭道:“你就是虛偽,也許我說你肉疼你不幹,但是我說你虛偽你推不了。萌萌皺著眉頭看著她那根雪白的手指,指甲塗成了猩紅色,動作異常迅疾,也似乎頗為有力,我的額角隱隱作痛。

    我笑道:“這個你很可能冤枉我了。就我的經驗所知,你很可能像是某種食肉動物,雖然一頓吃得多,但是吃一次能飽好多天。”

    雷小笛瞪大了眼睛:“真神了你,你怎麽知道?”我笑而不答。

    老實講,我對她的第一印象就是一頭雌豹,滿身誘人的花紋,身體柔軟有力,天生是舞者的料,怎麽吃身體都不會變形。如果一個高明的舞蹈演員要靠拚命節食來控製體重的話,那他或她的動作一定不會到位,耐力一定不會持久,而且長期如此,一定會營養不良,連生存都是問題,就不要說成為一流舞者了。

    雷小笛接著說:“其實我知道這些東西都是junk food,可是吃了能飽,能提供熱量,這就夠了!營養學家都是放屁!”她咕嚕喝了一大口可樂:“還有,我蠻欣賞肯德基的氣氛。無論走進那一家店,你都知道這是肯德基,沒錯,就算沒有這個老頭在門口牆上站著,你也知道這是肯德基。這就是文化。閉著眼睛都能知道,啊,這種味道,特有的肯德基姐姐的聲音:‘您好,這是您的勁脆雞腿堡,一共是11。00,請問還要點別的嗎?’還有它的音樂,never had a dreame true……這一切一切,就是特有的肯德基的味道。請問它還不夠別具一格嗎?”

    我連連點頭。小農滿懷欽佩的眼光簡直能把雷小笛點著了,萌萌低著頭,專心喝自己的果汁。

    我點頭倒不是欣賞她對肯德基風格的闡述,而是……我對肯德基有我自己獨特的看法。前麵已經說過,我是一個特別能喝水的人。有時候我覺得自己簡直就是一個管子,曲曲折折的管子,水不停地流入流出,幾乎不做停留。也許水在我的身體內有它們自己的行走路線,比如說原來有甲乙丙,現在進來了abc,abc頂替了甲乙丙的位置,甲乙丙就變成尿排出去了。我感覺就是這麽個意思。水還可以通過汗排出去,有時候一著急,尤其是熱天,唰,一身透汗,衣服全都濕透。似乎不多,其實相當於排了一大桶尿。所以我不能著急,不著急那些汗還可以老老實實留在皮膚下麵,好像一滴天花板上的水,要滴不滴的樣子,我小心翼翼地控製著,這些汗就可以老老實實變成尿排出去。但也隨時可能變成汗排出來。

    這下應該明白我為什麽欣賞肯德基了。無論進入一個什麽樣的城市,隻要看到了肯德基,我就安下心來。我可以堂而皇之地使用他們的衛生間而不必擔心有白眼。中國的餐廳是一點兒虧都不肯吃的,如果你不在它那個地方進餐它絕對不允許你使用它的衛生間。中國的機關就更不用說了,天天有條兇猛的犬類蹲在門口,你隻要有稍稍的遲疑,它就會撲上來。如果你解釋說我隻是想使用一下衛生間,那你會遭遇到人間最大的世態炎涼。其實誰沒事願意進入衛生間啊?那都是沒辦法啊。這是個迫不及待的需要,對方付出也是極少,有時候你肯定願意花幾倍的價錢,隻需要使用一下衛生間。但是,你見過對方肯對你施加這一點點的恩惠嗎?

    “偉大的”肯德基願意。我來到一個陌生的城市,從飛機場或者火車站、汽車站出來以後(那裏當然都有衛生間),進入繁華的鬧市,我舉目無親,忽然這種衝動從天而降,忍無可忍,如果有一個地方,給你提供最好的衛生間,同時不問你是來吃飯的嗎,花錢了沒有。你強作鎮定地進入衛生間,門關起以後,你幾乎淌著感激的淚水,痛痛快快地解放了自己,這還不算,他們還提供上好的衛生紙,門口有盥洗處,還可以把手烘幹……這一切都是免費的,但不是施舍,而是友好地向你提供——你不感激才怪!出於對這種行為的報答,我往往把在這個城市的第一餐奉獻給了不起的肯德基。

    我不知道什麽是肯德基的文化,但我知道它能給我提供廁所。就這麽簡單。中國的快餐廳或者餐廳,如果有這種胸襟,我想肯定能得到更多的客戶。問題是,你遇見的同胞的眼睛,大多都寫著兩個字:勢利。剩下的也寫著兩個字:戒備。

    我當然不能把我的感受說出來。這也許就是雷小笛說我虛偽的地方。

    她繼續發表高論:“老實講沒有誰願意天天吃肯德基,我也不行,這東西太熱氣。”她看看我:“懂得什麽叫熱氣嗎?”

    我看看萌萌,之後轉向她:“可不可以請專家來迴答?”

    萌萌忍不住笑了,推了我一把。我笑著說:“我們家萌萌就是熱氣專家,在她眼裏,什麽都是熱氣的,這個不能吃,那個不能吃。”萌萌不止一次跟我說過,吃了某某熱氣東西要去打吊針。我這個北方佬總以為所謂熱氣者,其實就是上火。南北方人體質不同,北方人一般不太怕南方的熱氣東西,比如荔枝之類,所以也不大喜歡喝他們所謂的清熱敗火的湯。而南方人則隻要是聽說某物清熱敗火,那就立即拜倒在飽盛了某物的砂鍋之下。

    雷小笛盯著萌萌的臉看了半天:“小妹妹確實是這種體質,吃了熱氣東西身上會癢,有時候還會長疙瘩。”

    萌萌點點頭,說:“嗯。”

    雷小笛指指我:“一定好好照顧小妹妹哦。我們小農就不怕熱氣,雖然比不上你北方人那麽不怕,但總算是個什麽都敢吃的了。”

    小農紅著臉點頭。小迪笑道:“瞧你個死樣,眼看就要去上班了,還動不動就臉紅。”

    我問小農:“一直沒問你,跟那個單位簽了?”

    小農道:“我選來選去,還是簽了一個房地產公司。你倒想不到我的頂頭上司是誰。”

    “我們都認識的?”

    “嗯,你猜猜。”

    我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到我有幹房地產的朋友。最後隻好攤手道:“投降了。”

    “謝翼明。”我驚得跳了起來:“這家夥……這家夥怎麽又幹上房地產了?”黎雅芳這三個字在口中跳了幾跳終於還是被我壓下去了。

    小農道:“我也不知道啊,隻是招聘會上他看見了我,看了我的簡曆他就說有興趣。我本來以為他會報私仇不要我呢。”

    雷小笛來了興致:“你跟你上司有私仇?怎麽迴事?”

    我連連給小農使眼色,小農明白,就說:“說來話長,迴去我慢慢跟你聊。”我發覺萌萌一直盯住我,心裏發虛,就衝她笑笑:“我們該迴去了,下午不是還要去圖書館嗎?”

    正在此時,旁邊一陣強勁有力的音樂想起來,有三個發型和裝扮都十分奇異的家夥,開始在相對寬闊的樓梯口一帶跳起街舞來。中間那個身穿紮了幾個破洞的牛仔服,頭發染成紅色,高高聳起,竟是一個貝克漢姆式的莫希幹頭,鼻孔還裝飾了一個大大的金黃色的金屬環,在地下隨著節拍翻來滾去,看上去功底很深。那兩個看來都是陪襯,舞技也一般,扭來扭去,三個人倒也配合得不錯。

    猛然警覺耳邊急促的唿吸聲,我不禁打了個寒戰,內心湧起一種異樣的躁動。一瞬間我猛然勃起。雷小笛瘋狂地望著這三個人,就像被壓緊了的彈簧,或者就要撲向獵物的獵豹,她猛地推開小農竄了出去,合著節奏瘋狂地扭動了起來。兩個伴舞者識趣地略微退讓,在地下滾來滾去的莫希幹頭高難度地擰身而起,好像從地上扭起了一根螺絲釘,直直地用腳尖點地而立。周圍爆發出一陣叫好聲!

    雷小笛卻是盡量地收緊身體,恰似在夜間逼向敵方的戰士,渾身上下充滿了警覺,但腳下依然踏出準確之極的步點兒,無聲無息,令人驚悚到喘不過氣來。

    小農抿緊了嘴唇,一聲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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