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比我清楚。”評獎當然沒有什麽公平可言,是一次利益分配,但他自己是評委,也從來沒虧待過自己。他說:“清楚我當然清楚,可全盤的情況我不太了解。”我說:“大概您是怎麽迴事,其它評委也是怎麽迴事。”他點點頭說:“如果你有勇氣站在公正這一邊,我們歡迎你把自己的名字寫在上麵,到時候我們會考慮這一點的。”我說:“大家都知道我膽子小,我還要迴去跟老婆商量一下,不然她會罵我的。”他笑了說:“怕老婆,你盡快吧,最遲明天下午打個電話給我,就可以了,我們等你。”我馬上就點頭答應了。

    告辭出來我渾身都汗濕了,冷風一吹,我頭腦清楚了。我現在夾在中間算個什麽?政變成功了,我不是主力,也討不著好。沒成功我就有罪了,我這就算參與了!我一急就顧不上要省錢,叫了的士迴到大院,把事情跟晏老師說了。晏老師聽了,微閉著眼,頭悠悠晃了幾下說:“好事,好事。”我說:“那我應該簽個名?”他一笑說:“憑這幾條罪狀,想倒掉一個廳長?今天倒得了馬廳長,明天就倒得了龍廳長,接下來還有羊廳長,後麵還有牛省長侯部長,那還有個完?圈子裏的人,天然就是一條戰線的,高度默契。沒有重磅炸彈,不要想炸翻一個人!這些人隻知道給人看病,不懂政治!”我說:“列上的這七條,條條都有那麽點意思。”他冷笑一聲說:“專製獨裁,那是一元化領導。張三李四都要插進來放屁,那還能幹事?好大喜功,那是敢想敢幹有魄力,錢是欠下了,但房子蓋在那裏,二甲三甲上去了,哪個廳級單位不虧下幾千萬?至於以權謀私,權在手中,自己的兒子都不照顧一下,那合人性?他舒少華那幾年謀的私比誰少嗎?告到省裏,省長的兒子就沒出過國?如今政治問題不是問題,沒那麽傻的官,作風問題也不是問題,那是個人的事情,工作問題更不是問題,怎麽幹都是可以討論的,抓不住。唯一的問題就是經濟問題,七條裏沒這一條,炸不翻誰!說起來馬垂章還不簡單呢,他忍得住!他要發大財也發了,一口氣的事,他忍得住!不容易啊!這樣的官你還想打倒他,你準備打倒多少?中國的官上去不容易,下來更不容易。能上能下能官能民,那是報紙上說的,哪裏有那樣的事?”我說:“這麽說起來馬廳長沒事?”他微微笑了說:“話是活的,換句話七大罪狀是七大功績!就看誰來說這個話了。上麵的人想換他,順勢就掰倒了,不想呢,開個表彰會那是理直氣壯的。話語權決定一切,就看在誰手裏。”我連連點頭說:“這個東西真妙啊妙啊妙啊,真是妙不可言啊。”他

    說:“一個人飛黃騰達或潦倒一生,就看上麵的人願意怎麽說你,說你!反正怎麽說都是可以的。”我說:“我一輩子就是別人一句話,想起來心裏發冷。我還以為自己是誰呢,還把骨氣吊得高高的呢。古希臘格言說,認識你自己。我想這算什麽格言,誰還能不認識自己嗎?現在才知道,認識你自己,不容易!我認了這麽多年,頭破血流才認清楚了一點,以前太狂妄了,真不知天高地厚山高水險。”他說:“舒少華就是典型的不認識自己,自恃在醫學界名氣大,自己是人物,對馬垂章也敢唱反調。今天你是個人物,明天說你什麽都不是,你就什麽都不是,你的學術地位是需要權威人物來說的,說你有就有,說你無就無,他不明白這個說有多厲害。”

    我想一想自己也是被人任意說的,這個說是中國文化的精髓。我歎氣說:“我今天真的不該去的,跳到黃河裏也洗不清,等於是上了賊船了。”晏老師把手往下一砍說:“不,這個信息是一筆財富,你要好好利用。你馬上打電話向馬廳長匯報。”我本能地推辭說:“那太那個了吧,我從舒教授那裏出來,還答應了他一定保密呢。”他說:“你今天不匯報,明天最遲後天就來不及了,你就是亂黨賊子了,你說你怎麽辦吧。”我一聽頭腦中嗡嗡地響,那樣我就太委屈太太委屈了。真的這就是政治嗎?你進入了就沒有騎牆的餘地,沒進入沾了邊也不行!我說:“今天太晚了,都十點多鍾了。”他說:“今天太晚了還不晚,也許明天一早就太晚了。”我急得直甩腦袋說:“啊呀呀呀呀呀呀我真的做不出,這算不算出賣呢?”他說:“你自己想想吧。今晚不下決心,我可以說你家董柳調動都完了,不是手續還沒辦好嗎?給你找個理由讓你完蛋那是給你麵子,其實理由都不必找一個,別以為你家董柳真是什麽人才,那是別人說的一句話,隨時可取消的。你講良心,別人到時候不一定是這樣想,在這些事情上,沒有比講良心更壞事的了。”我搭拉著腦袋,痛苦不堪。我這時非常清醒,晏老師是對的!而自己的本能指引的方向總是錯誤的。晏老師上廁所去了,我想董柳她可經不起這個打擊!忽然出乎自己意料地,我身子往前一竄,雙手就撐在地上了。我四肢著地爬了幾步,昂著頭把牙齒齜了出來磕得直響,又舌子伸出來垂著,在心裏“汪汪”地叫了幾聲,聽見廁所門栓一響,猛地跳起來,坐迴沙發上。我說:“我到辦公室打電話去。”

    到辦公室我沒有開燈,一把摸到電話,不讓自己有猶豫的機會,就借著外麵的亮光撥了馬廳長家的電話,說:“馬廳長我晚上了

    解到一件事,氣憤得睡不著覺,忍不住從床上爬起來打電話給您,恐怕太打攪您了。”就把事情簡單說了。馬廳長說:“你馬上過來。”我放下電話,衝出大院,就打的過去了。

    沈姨對我努努嘴,示意馬廳長在書房裏,她把我帶到臥室,把門帶關了,我就在床沿坐了。一會我聽見書房門開了,有人在說話,聲音似乎有點熟,卻想不起是誰。那人去了,沈姨叫我出來,看見馬廳長坐在沙發上。我過去說:“我在床上氣得實在睡不著,也顧不上馬廳長您要休息了,就打電話了。”把事情詳細說了。他說:“我有七條罪狀,你怎麽看?”我說:“欲加之罪!什麽叫一言堂?全省衛生係統需不需要一個核心,需不需要一元化領導?什麽叫好大喜功,改革開放的年代就不能用常規思維常規速度!以權謀私就更可笑了,省裏這麽多廳級單位,像衛生廳這樣經濟上一點辮子都抓不到的,又有幾個?舒少華他不是針對哪個人的,是想搞垮我們的事業,狼子野心,狼子野心啊!”馬廳長微微點頭說:“狼子野心四個字就把他的輪廓畫出來了。個人私欲膨漲了,對事物就會失去正確的判斷。”我說:“我想廳裏的意思,是看他業務上還過得去,讓他從行政事務中解脫出來,一心一意搞業務,沒想到他他他他恩將仇報!”馬廳長從皮包裏拿出一張紙說:“是不是這封信?”我一看目瞪口呆,就是兩小時前在舒少華家中看到的那一封。我心中一陣失望,有人搶在我前麵了!我把信還給他說:“我真的看不下去,看了我眼睛冒火,把信都會燒掉的。”沈姨說:“我說老馬你那樣沒日沒夜地幹圖了什麽,趁這次機會辭掉算了,養養身體。”馬廳長說:“是啊,是啊,我幹了這麽多年了,也該寫份報告了,別擋了別人的路!”我馬上說:“沈姨您這樣勸馬廳長我就有意見了,還不是一點意見,意見比太平洋還大些!馬廳長真的讓給那些人,我都服不了這口氣!那不是葬送了我們的事業嗎?”

    這時外麵有人敲門,沈姨走到門邊問:“誰?”外麵的人說:“我和老彭。”這不是尹玉娥嗎?馬廳長示意一下,我就跑到書房裏,把門關上。尹玉娥和她丈夫進來了,在說那封信的事。我把耳朵貼在門邊聽,聽不清。就爬在地上,翹起屁股,耳朵貼近門縫聽。老彭說完了,尹玉娥說:“我證明我家老彭是學孫悟空,鑽到鐵扇公主的肚子裏去,就簽了名,看看舒少華他們到底想搞什麽鬼名堂!”老彭說:“本來早幾天就想向您匯報,想想等他們表演充分了,再向組織上作一個全麵匯報。”馬廳長說:“現在說也不晚,不說吧,也沒關

    係。”老彭急得要命說:“匯報我是早就鐵了心要匯報的。”尹玉娥說:“老彭早就打定了這個主意,早好幾天就要來匯報。我要他幹脆把情況了解全麵了,一次性匯報。”老彭說:“等我把情況了解全麵了,就在今晚打電話過去,要舒少華把我的名字抹掉。他說今天下午就寄到省裏去了,這真是流氓手段!原來說好要湊齊八十個人簽名的,誰知群眾的眼睛雪亮,看穿了他的陰謀,他一看不行了,這提前行動了,把我的計劃也打亂了。我真的是想潛伏在裏麵摸情況的。”馬廳長說:“我知道,我心裏還是明白的。不過那封信起草是哪幾個人湊的那幾條呢?”老彭聲音都發抖了,說:“我,我……”尹玉娥說:“我家老彭為了潛伏得更深些,也去參加了那個會。可能也說了幾句話,那是為了引蛇出洞。”老彭說:“正是,正是,把毒蛇從蛇洞中引出來。”馬廳長說:“好,好。”沈阿姨說:“老馬你幾天沒休息了,你不要命了。”尹玉娥夫婦就告辭了。沈姨把門關得“砰”地一響,我想象著尹玉娥和老彭在門外像掉進了深淵,半天都抬不起腳來。我趕緊跳起來,沈姨開了門說:“大為,你過來。”我說:“剛才是彭處長吧,我聽見尹玉娥的聲音了。”沈姨說:“這兩個王八旦,我把他們撕了生吃也吃下去。”馬廳長說:“大為,你過來。”拍一拍沙發,我就坐到他身邊去。他說:“這封信你今晚找一個地方複印十來份,明天上午一聲不響放到閱報室去,就可以了。我就這麽一份,你可千萬別丟了。我說:“除非我的命也丟了。”他說:“明天你什麽時候到辦公室來一趟。”

    我拿了信,跑出研究院,叫了的士全城到處跑,找了十多家打字複印社,都關門了,拍也拍不開。終於在南小街找到一家,卷閘門已放下來一半。我彎了腰對裏麵的人說:“有一份緊急材料,麻煩你們複印幾份吧。”裏麵的人說:“幾張紙我還懶得開機呢,還要預熱。”我說:“一份抵三份,總可以吧?”就印了十五份,給了三倍的錢。迴到大院我又敲開晏老師的門,把事情說了。他說:“人家才是搞政治的呢。私下散發材料,那不是破壞安定團結嗎?這是非組織活動,上麵最反感的就是這一套。舒少華跳到黃河也別想洗清了。”我說:“我在馬廳長家的表現是不是太過了一點?”他說:“一點也不。他當然明白你的情緒誇張了一點,有表演性,這不要緊,問題是你跟他站在一起了,這才是要緊之處。有了這一點其它都無所謂了。大人物看問題隻看實質,忽略細節。你給他送點人參什麽的有什麽用,他少了什麽?關鍵就是政治上站在一起,這

    是大問題,其它都不是問題。在圈子裏,談不上永恆的朋友,也談不上永恆的敵人,隻有永恆的利益。政治上的同盟關係是最真實可靠的,也是最穩定的,除非有一天利害關係變了。他交給你這個任務,就是相信你,把你看成自己人。這樣的機會一輩子隻有一次,但有一次也就夠了。大人物是講人情的,更是講功利的,你支持了他,他必定會給你迴報,這也是遊戲規則,否則遊戲就玩不下去了,以後誰還會跟他走?不隻是市場上才講交換原則。”我說:“那一群人就被我害死了,我於心不忍。”他說:“那你講良心去吧。”又說:“別以為你有那麽重要!他們的命是注定了的,以為自己是學術權威,不知山高水深!”他這麽一說我安心了一點,那些人注定要倒黴,我怎麽樣他們都是逃不了要倒血黴的。

    第二天一大早我去閱報室,在門口瞟見裏麵沒有人,就走開了。快十點鍾時,裏麵出出進進了好些人,我就走了進去,拿張報紙來看,把那一疊信放在報紙下麵,又看了一會報紙,就走了。過一會我到馬廳長辦公室去,他在看什麽文件,並不抬頭說:“小池來了?”我說:“好了。”他說:“坐吧。”我在靠牆的沙發上坐下去,他說:“坐這邊來。”我就走到他對麵的椅子前,扶著桌子邊,慢慢坐下了。他說:“有些事早就該跟你說了,忙著就拖到了今天。”我說:“有什麽事馬廳長您隻管布置下來,我哪怕上刀……”他指頭一點打斷我的話說:“你在老地方住了好幾年了吧?”我說:“快七年了。”他說:“過了這幾天你去找申科長,看看他那裏還能不能擠出一套房子?你的那些文章我都找來翻了一下,很不錯的。廳機關正經能搞業務的就那麽幾個人,都是人才,我們應該有特別的政策,你都委屈這麽些年了。”我很感動說:“馬廳長,這個時候您還想著這些小事!”他說:“還有一點,你是否考慮過自己的學曆還跟不上時代發展?形勢發展很快,要求也提高了。人要有鴻鵠之誌,首先得把自己的硬件準備好。我們這些人,遲早要退出曆史舞台的。”我心中打了一個炸雷,身子猛地前傾,幾乎要從椅子上摔下來。我掩飾著說:“馬廳長您怎麽這麽說,您永遠永遠……”他又手指點一點打斷我的話,說:“是不是想去讀個博士?”我說:“我總覺得廳裏的工作……”他說:“兩邊掛著,兩不誤吧。我本來想自己親自帶你,但我們的點今年明年不知能不能批下來。時間很緊,你就到中醫學院去讀,今年就去,你準備一下外語,別的我會安排好的。”我心裏熱乎乎的說:“馬廳長,你,你看,我,我……”我淚水在

    眼眶裏打著滾,聲音哽咽,“我真不知道怎麽才……我以前……”這時電話鈴響了,他抓起話筒:“哦,是丁小槐,什麽,你再說一遍,一封信?誰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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