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於政治考慮,蘭斯代爾和李察遜不想給外界留下美國政府幹涉越南內政的印象,所以剛結束的“反間諜行動”,名義上是越南內政部和國防部的聯合行動,行動中所抓獲的北越分子,自然要關押在內政部警察係統的監獄。


    隻有北越公安部副部長阮文才等大魚,才有資格被關進中情局“黑牢”。


    範春安同樣屬於“大魚”,暫時羈押在遠離政治漩渦的富國島,而沒及時押解去西貢,主要有兩個原因和一個考慮。


    第一個原因與蘭斯代爾有關,他之所以能夠獲得陳金宣信任,成功滲透進秘密警察係統,完全得益於蘭斯代爾的幫助,甚至幫他爭取“亞洲基金”獎學金,送他去美國留學。如果在西貢處理,如果這些事搞得沸沸揚揚,必然會影響到蘭斯代爾形象,甚至會成為一個大笑柄。


    二是他在中央郵政局幹新聞檢查員、在參謀部心戰局工作、在美國留學,以及之前在越南通訊社以記者身份收集情報期間,認識許多國外媒體記者,交了許多“無冕之王”朋友,那些會對他持同情太多,甚至會利於輿論施壓,給他提供幫助。


    再就是出於“交換”考慮。


    美國總統肯尼迪盡管對軍事介入一直持謹慎態度,但鑒於南越越來越惡化的局勢,提出了“特種戰”這一概念,派遣“綠色貝雷帽”進入越南,多次赤膊上陣,對南解遊擊隊采取軍事行動,行動中有兩名戰鬥人員和一名軍事顧問淪為戰俘。


    用阮文才換顯然有些得不償失,西貢方麵也不一定會同意,而用範春安夫婦交換無疑是一個非常好的選擇。


    富國島特區警察局和檢察官辦公室,在管委會主席武安東授意下強勢介入,聲稱對在特區落網的北越分子擁有無可爭議的管轄權,一下子打算了蘭斯代爾和李察遜的計劃,二人不得不飛抵富國島。尋求“工投係”的配合。


    李大老板正在收拾行李,準備明天率團出訪。


    三個大行李箱放在客廳裏,西服準備了五六套,董事長夫人忙得團團轉。幾個秘書在花園裏同另外幾個助理商量日常,一看就知道他要出遠門。


    蘭斯代爾對李家太熟悉了,一點不把自己當外人,從陳媽手中接過咖啡,翹起二郎腿笑道:“李。如果你稍晚點走,或許我們可以同機。”


    李為民一邊示意妻子帶天天出去玩,一邊似笑非笑地說:“上校,您剛來沒幾天,這麽快就走,琰總統肯定會很失望。”


    蘭斯代爾聳了聳肩,一臉遺憾地說:“昨天在嘉隆宮談了兩個多小時,他比之前更固執,不願意在任何問題上作出哪怕一點妥協。作為共同的朋友,相信你深有同感。”


    作為美國駐越南的幾位主要官員。李察遜對眼前這位年輕的越南政要兼商界領袖並不熟悉,相互之間幾乎沒打過交道。


    事實上不僅李察遜這個中情局西貢站長,連大使和軍援司令部頭頭都很難見到他。在幾乎所有駐越官員心目中,他是與吳廷琰擁有同等政治地位的人物,所打交道的對象全是華盛頓那些高官,而不是他們這些“小嘍囉”。


    針不進,水潑不進,遇到什麽事就把msu推出當擋箭牌。


    正因為如此,使館和軍援司令部對“工投係”印象並不好,認為“工投係”太傲慢。對待他們這些官員沒體現出應有的尊重。


    然而,官大一級壓死人。


    人家是可以與白宮、******、五角大樓及國會山直接對話的,不管前任副總統尼克鬆,還是現任副總統林登-約翰遜訪問越南。都把工投公司頭頓總部或富國島作為第二站,都要會見眼前這位董事長或陳世國。


    李察遜很直接地認為,武安東這麽幹是眼前這位對中情局不把“平小組”移交給他們的不滿,直言不諱地說:“董事長先生,為了一舉搗毀北越在南方的地下組織,在一些問題上我們必須持謹慎態度。事實證明之前的保密措施是非常有必要的。”


    桂青山“借刀殺人”,給北越勞動黨南方局沉重一擊,並像割韭菜一般,順便把這兩年緩過氣來的堤岸“華-運”又清理了一遍。


    禍水東引,可以想象北越接下來會對美國駐越機構和參與行動的南越部門展開什麽樣的報複行動。


    盡管心裏偷著樂,但李為民仍一臉不快地提醒道:“站長先生,我們有理由相信,在貴方剛剛結束的反間諜行動中,‘平小組’發揮了重要作用。而‘平小組’是在我們支持下成立,在我們授意下打入北越地下組織,也是一個不爭的事實。換言之,他們是我們的人,應該為我們服務。”


    必須承認,中情局西貢站在這一問題上確實扮演了不光彩的搶功角色。


    蘭斯代爾連忙道:“李,關於‘平小組’的歸屬,我已經跟江說得很清楚。雖然事先沒跟你通報,沒與第四戰術區司令部共享情報,但我們履行了我們應該履行的所有義務,比如同時鏟除堤岸華人區和富國島特區的越g及‘華-運’地下組織。”


    他們不是不想共享,而是不能共享。


    昨天晚上,桂青山最終證實伏擊建和省長阮玉草,純屬中情局采取的單方麵行動。嫁禍給南解遊擊隊,吳廷琰自始至終被蒙在鼓裏,這種事怎麽能泄露出去。要不是“平小組”極具利用價值,恐怕殺人滅口的事他們都幹得出。


    李為民不想跟他們繞圈子,放下杯子道:“二位,關於範春安等間諜,特區司法部門態度明確。特區警察局已正式立案,對這些在特區進行非法活動,危害國家及特區安全的嫌疑人展開全麵調查。


    如果一切屬實,如果證據確鑿,特區檢察官辦公室將依法起訴,而東陽地區刑事法院也將全權受理。如嫌犯對判決不滿,亦可委托律師將該案上訴到特區法院。我諮詢過法律專家,根據現有法律,特區大法官作出的判決將會是終審判決。


    雖然越南遠稱不上一個法治國家。但在各工業村尤其富國島特區,法律是至高無上的。我可以保證他們會受到公正審判,在接受調查和被羈押期間會受到公正對待。”


    從吳廷琰上任總理到現在,未經審判就被處死的北越勞動黨分子數以萬計。跟北越間諜講法律,開什麽玩笑?


    蘭斯代爾被搞得啼笑皆非,可老朋友的所作所為又非常符合“主流價值觀”。其它不說,光富國島率先推行的政治改革,就贏得華盛頓一片讚譽。


    成立特區議會、民選特區議員。設立獨立於特區管委會和特區議會之外的兩級法院,由特區議會選出的特區管委會主席提名法官,被提名的法官人選再經議會通過,據說刑事法院在審理刑事案件時還組織大陪審團,整個一美國司法體係的翻版。


    你跟他講道理,他跟你談法律,根本談不到一塊去啊!


    蘭斯代爾頭疼不已,幹脆直言相告道:“李,其他人可以交給司法部門,範春安不行。因為我需要用他交換戰俘。”


    “交換戰俘?”


    “一個中士,一個二等兵,一個陸軍中尉,他們的親人在等他們迴家。”


    李察遜不失時機補充道:“******和五角大樓給了我們足夠權限,使館和軍援司令部會密切配合。董事長先生,涉及到三個美國公民的安全,您不想讓這點小事驚呆華盛頓吧?”


    李為民緊盯著他雙眼,冷冷地問:“站長先生,從施行戰略村計劃到現在,至少有500名****軍官和士兵被俘。光第5步兵師。就有30多名小夥子落入南解遊擊隊之手,難道他們的安全不重要,他們的親人就不擔心他們的安危?”


    ****有多少人被俘他才不會關心,第5步兵師就不一樣了。那些全是他最忠實的支持者。


    蘭斯代爾權衡了一番,提議道:“李,你範春安交給我,我可以把第5步兵師那30多個戰俘納入談判範圍。當然,這件事需要保密,不能讓西貢方麵知道。”


    這無疑是一個兩全其美的解決方案。


    李為民沉思了片刻。將信將疑地問:“上校,關於交換,你有幾分把握?”


    “阮文才一落網,北越就通過金邊的地下組織與柬埔寨大使館聯係,提出交換。你知道的,阮文才是我們抓獲的北越最高官員,對他們在南方的地下網絡和活動非常了解,不可能拿他去交換,所以提出用範春安或其他什麽人來替代。”


    “好吧,我會盡快與特區管委會協調,不過在我看來調查、起訴和審判與交換並不矛盾,啟動司法程序或許能夠給對方施加一定壓力,如果他們沒足夠誠意或動作不夠迅速,因為法官一旦作出死刑判決那他們想救都救不了,迫使他們在規定時間內完成交換。”


    “工投係”講法律,在對待貪汙腐敗和反政府搞破壞這些問題上,堪稱毫不手軟、決不留情,前工業村巡迴法院院長、現富國島特區法院大法官黃於昌連吳廷琰兄弟的麵子都不給,被譽為“鐵麵判官”。


    北越非常清楚這一點,應該不會拿他們同誌的生命開玩笑。


    蘭斯代爾發現這或許是個好主意,與李察遜對視了一眼,同意道:“行,我讓人把證據材料盡快移交給特區警察局,把他妻子也盡快移交過來。”


    武安東執意要特區司法部門受理該案,不僅僅爭的是一個麵子。


    李為民微微點了頭,接著道:“上校,站長先生,正如你們所知道的,下六省正在推行政治及經濟改革,地方政府尤其地方司法機構需要公信力,如果一切流於形式,那麽,正在推行的改革與不改革沒什麽區別。衷心希望在我們尊重盟友的同時,盟友能夠尊重我們。


    事實上不僅地方政府、地方議會和地方司法部門,連第四戰術區司令部都持同樣態度。所以不管中情局還是軍援司令部,今後不管要在下六省采取什麽性質的行動,都需要事先與我方溝通,事先獲得我方首肯,並以我方為主進行。”


    蘭斯代爾不認為這有什麽不對,欣然笑道:“李。下六省擁有足夠執行力,這正是我們所期待的,你們與西貢那些官僚不一樣,全是幹正事的人。豪不誇張地說。你們已通過自身努力和行動贏得了全世界的尊重。”


    “謝謝。”


    如果南越治安都像下六省這麽好,中情局壓力肯定沒現在這麽大。


    李察遜不想得罪這位可以與肯尼迪總統直接對話的人,一臉認真地說:“董事長先生,政府需要公信力,民族需要自豪感。我非常認同您的觀點。為了貴我雙方今後能夠更密切的合作,我想我們應該建立一個合作機製,比如在第四戰術區司令部派駐一名聯絡官。”


    “阮誌仁將軍肯定會非常期待。”


    “好吧,就這樣定了,”蘭斯代爾站起身,拿起帽子苦笑道:“迴西貢之前,我打算去看看範春安,你有沒有興趣一起去?”


    “當然沒問題。”


    趕到富國島監獄,範春安剛接受完審訊,正在監室裏吃飯。


    不過胃口不太好。隻吃了幾口,捧著鐵皮盤子坐在木板床上發呆,瘦消的麵孔顯得有些憔悴,能夠想象到他在為自己和妻子未來的命運擔憂。


    牢房不是說話的地方,獄警把他再次帶到審訊室,麵對蘭斯代爾和李為民,他顯得有些驚訝,流露出一臉不可思議的神情。


    他煙癮很大,李為民給他遞上一個香煙,像拉家常似地說:“安先生。我們好像見過兩次,一次在心戰局,一次在上校那兒。其實心戰局那次也是陪上校去的,好像是去拿什麽文件。”


    曾經非常看好的一個人。成了敵人,成了階下囚。


    蘭斯代爾很惋惜,點上香煙道:“董事長先生提及的第一次見麵,事後我才知道給你帶來大麻煩,你當時的上司認為你不應該把機密文件輕易交給我,而我也因此對你產生了一定信任和好感。”


    看到兩個能改變自己命運的大人物。範春安油然而生求一股希望,急切地說:“上校,民先生,我……我不想否認我曾做過的事,但我不是你們想象中的那種人,我被人利用了,而且所有的一切與我妻子無關。”


    “被人利用?”李為民低聲問。


    “是的,民先生,請您務必相信我。”


    都到這份兒上了還狡辯,蘭斯代爾狠瞪了他一眼,冷冷地說:“範,我知道的比你想象得要多,比如你是在時任北越南方局領導人黎德壽引薦下成為勞動黨員,先是通過你表弟範春甲打入參謀部心戰局,然後無意中認識我,利用與我的關係獲得陳金宣信任,從事間諜活動。


    你在組織裏的化名叫‘陳文重’,代號x6,你把利用職務之便收集到的情報,用北越提供的打字機打出來,然後用相機拍攝,把膠卷偽裝成豬肉卷或藏在死魚肚子裏,扮成拜佛或上墳的祭品,在早上牽你的狗以散步名義送出去。


    如果膠卷不多,你放在那顆樹的空鳥巢裏。如果量多,你就把它藏在樹不遠處的一塊墓碑下。傳遞情報時,你妻子遠遠跟在後麵,以便你萬一被捕時能及時向去取情報的人示警。


    你提供的情報,會被所謂的交通員第一時間送到古芝的越g指揮部,再經信使送到c戰區,由c戰區經柬埔寨送到中國廣州,最後到達河內******的手上。我們基本上可以確認,你是北越在南方最重要的戰略情報來源……”


    一字不差,甚至知道一些他不知道的,比如情報傳遞路線。


    範春安徹底懵了,沉默了好一會兒,突然意識到組織內出了叛徒,而且是大叛徒,否則蘭斯代爾不可能掌握到這麽多。


    本以為他會暴跳如雷,或慷慨激昂喊幾句口號,沒想到他一樣會害怕,看著他瑟瑟發抖,一副如喪考妣的樣子,李為民真有些失望,暗想傳奇間諜,不過如此。


    陪同他們的特區警察局副局長麵無表情地說:“範春安,你的所作所為嚴重危害國家安全,特區檢察官辦公室將以間諜罪和叛國罪把你送上法庭。證據確鑿,陪審團會認定你有罪,法官會依法判處你死刑,你妻子也一樣!”


    很顯然,他是想讓範春安交代點什麽。


    可惜他們是單線聯係,桂青山監視他那麽多年,幾乎可以肯定他連取情報的交通員都不認識,能提供出什麽有價值的情報?


    一個間諜最倒黴的莫過於失去利用價值,他無疑就是那一種。


    如果北越同樣這麽認為,那麽同意用他交換美國戰俘的可能性就會微乎其微,而他和他妻子的下場隻會死路一條。


    難怪人們總說搞地下工作的沒好下場,李為民暗歎了一口氣,起身道:“在接受調查和審判時態度好點,不要存在什麽僥幸心理,如果認罪態度較好,能夠積極配合調查,或許能夠爭取到個終身監禁。”


    “我……我妻子呢?”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也一樣。”(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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