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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曾想這位李阿姨有如此不平凡的經曆,如此不平凡的氣概。李阿姨就是一座山,雖然瘦骨嶙峋,但躲進她的懷抱卻可以遮風擋雨。並有些恨自己,恨自己懦弱,“真也是,連個夢都嚇掉了魂!好笑!”不覺在李阿姨的懷裏噗哧樂出聲來。

    李瑞珍用頭頂住百裏玉妝的腦門也樂了,連連說:“好閨女,人活一世總有點順點背的時候,跟推“牌九”一樣。牌九?是一種牌,有銅的,有骨的,耍錢的工具……越是點背越要樂觀,人活一世說不定遇到多少不如意的事呢。到時候要靠自己,爹媽不能總在跟前……要學會保護自己,把腳伸過來……”

    百裏玉妝不好意思伸腳,李瑞珍縮身子扳過她光滑勻稱的大腿,順勢抱起凍腳摟在懷裏,“唉呀,凍成這樣,怎不言語一聲,都流膿淌水了!傻丫頭!明天給你找個偏方治治。我織了雙毛線襪,剛洗一水,你先穿上……”

    “不,不用……做夢腳疼,以為狼咬了呢……”

    “別犯傻了,叫你穿你就穿。你們南方人不經凍,不象北方人,象我,老皮老肉,雪裏冰裏凍慣了。明早就穿上,我估摸襪子小了點,一撐就大了,將就吧,到這份上跟誰還客氣!我還有一雙呢。摸摸你這腳,大半宿了還這麽涼,跟凍石頭蛋兒似的!別別,別撤,再焐焐……你呀你,怎麽又哭了,不是說好了麽,不興哭,刺刀紮了也不興哭……噢,想媽了……我不喜歡好哭的孩子……把被子掀點縫,透透氣……不冷了吧……”李阿姨把頭探出被外,長出口氣,“唉,透透氣,屋子這麽冷,簡直凍掉鼻子!”

    李瑞珍抱著她的腳掀內衣包住,讓腳掌緊貼在肚皮上。百裏玉妝向迴抽,卻抱得緊。

    “阿姨,多冰得慌呀!冰哆嗦了!”

    “沒事。暖和點了吧?不過我身子也不熱,不行了,火力不旺了。”

    “阿姨……”

    “不興哭,以後我天天給你焐腳,八成和你有緣。得感謝‘五七’幹校,不然上哪給你焐腳去!我是大老粗,你是大學生,知識分子,真是五湖四海走到一起來了。我才不聽他們宣傳的那一套呢,什麽‘知識越多越反動’!我氣恨自己沒趕上好時候,沒念幾天書,沒多少知識。”

    “您很有見解,見解就是知識。”

    “告訴你,睡覺的時候不能把手放在胸口上,那樣容易做惡夢”,李瑞珍抱著百裏玉妝的腳說,“你年輕,模樣好,人緣好,知書達理,前途無量,世界不能總這樣發瘋!記住了?”李瑞珍搖動她的胳膊,搖動她的肩,要她迴答。

    “記住了,阿姨。”百裏玉妝使勁兒點點頭。

    “仇廣軍,仇廣軍是什麽東西!他媽和日偽大鄉長穀漢民明鋪夜蓋,誰不知道?他們說我‘養漢’……我是養漢來著!那年我和民政助理住在一鋪炕上……打遊擊跑敵情男女住一鋪炕鑽一個洞再平常不過了。剛好我倆,我和民政助理,我住炕頭,他住炕梢,我怕炕梢涼讓他往炕頭挪挪,就這麽著睡到一起了。當時都很年輕,以後嫁給了他,這也是養漢?現在我的罪名一是‘走資派’,二是‘道德敗壞’,扯他媽的淡!其實他們也明白,她們整我是嫌我礙眼,糟蹋我,取樂,消愁解悶。整我是馬開達的主意,我當區長的時候他當秘書,沒提拔他他耿耿於懷。現在仇廣軍當了馬開達的馬前卒。你瞅著,哪天我把仇廣軍家的醜事抖露出來!仇廣軍的爸爸遊手好閑,欺軟怕硬,土改劃階級劃個赤貧,這也成了仇廣軍的光榮!什麽赤貧,沒個不貧,吃喝嫖賭,坑崩拐騙,這家夥沒拉過人屎……仇廣軍別美,說我有作風問題?哼,走著瞧……仇廣軍,仇大皮鞋,當過兩天兵就窮橫!其實是個打手,背後有人搖芭蕉扇。我說這些不外是想告訴你,任何時候都要分清是非曲直,千萬別蒙住眼睛。現在他們要把水攪混,爭權奪利……說命苦我真苦,我嫁給的那個民政助理第二年就讓小日本殺了。如今守寡,從弟弟家領養個侄兒當兒子。你以後就當我閨女吧……”

    “阿姨,怎麽不結婚?”

    “不是不想結婚,你不知道我這個人太死心眼兒,總惦記那個死鬼,如今老了,不提它了。有個兒子,再找個閨女,以後你當我閨女,你管我叫……

    “就叫……”

    “叫媽!”

    “媽——”

    “哎——”李瑞珍響快地答應,“你媽離你遠,以後你就把我當親媽。等消停了把你嫁出去,嫁給個好主兒。閨女大了總要有個落腳之處。辦喜事媽張羅。看誰好跟媽說。聽說你跟一連的那個姓何的大學生不錯,都是一塊的下放幹部。”

    李瑞珍出奇地豪爽,仗義,這麽快就認了個幹閨女。

    “在公開場合不能叫媽,當下有人怕抹糊階級界線正反對認‘幹親爛爪子’呢,總有一天我讓你叫媽叫個夠。”李瑞珍覺得百裏玉妝完全安靜下來,末了叮嚀幾句,響亮打個哈欠。

    於是相抱著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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