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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在李瑞珍的懷裏壓抑著哭泣,渾身抽動,心怦怦地跳。李瑞珍用粗燥的手摩挲她的後背,連連壓驚:“好閨女好閨女,別怕別怕,做惡夢了,夢裏的事不是真的,別怕別怕……有阿姨呢,阿姨明天給你叫魂……誰欺負你阿姨明天打他……”

    李瑞珍給她擦淚,自己也熱淚湧流。

    一老一少兩個女人的淚水流在一起,揉在一起。

    此時的百裏玉妝已經分不清是李阿姨還是媽媽了;天天都在想媽媽,今晚果然投入了媽媽的懷抱。

    南北大炕的女人們相繼進入了淺睡眠狀態,也許百裏玉妝的驚叫觸到了女人們神經的警戒點,漸漸地,鼾聲競技也進入了舒緩階段,猶如奧運會的足球比賽,在一陣急攻快打過後開始了後場倒腳,控製節奏。看來女人們深諳其中的道理。

    “阿姨,我夢見仇廣軍把我踹到長城底下,野狼追,腳疼,跑不動……”百裏玉妝抽泣著斷斷續續地說。蒙頭的被子隨著抽泣鼓動。

    李瑞珍用枕巾給自己和百裏玉妝擦擦淚水,極力安慰:“好閨女別哭了,我知道你委曲,你怕,可哭有什麽用?告訴你,遇到天大的事也不要哭,不當孬種。哭,怕樹葉掉下來砸著先抱腦袋哭,早亡國滅種了!你摸摸這兒……”說著把百裏玉妝的手拉向自己的大腿,“這是什麽?”

    “疤……”

    “對。一九四二年,抗日戰爭最艱苦的時候,小日本在長城沿線搞無人區,燒房子,挖壕溝,並村,抗日武裝活動範圍不斷縮小。那時我是區婦聯主任。一迴,小日本掃蕩進村,我沒來得及往山上跑鑽進了一家後院的柴禾垛,日本兵用刺刀向裏紮,剛好紮在腿上。從縫隙能看清那個小日本的臉,是個光嘴巴的娃娃;他好像發覺裏邊有人,顯得特別害怕。我心想,紮就紮吧,紮死也不吭氣兒。當時我手裏有顆手榴彈,弦就套在手指上。說來我真命大,剛好前院吹集合號,那日本娃娃兵怕死,轉身就跑,沒翻柴禾垛。小日本撤了,腿上的刀口流血。沒藥,就往傷口裏塞鹽,對,塞鹽,鹽就是藥,那年月上哪找鹽去!部隊衛生員才有一包。老百姓沒鹽就刮牆皮土用鍋熬成鹹湯吃,敵人封鎖得厲害……塞鹽,我自己塞,那時真夠生性!你說那個疼勁兒呀,沒人敢看!反正我沒掉淚,也忘了掉淚!今天仇廣軍、馬開達們就是‘小日本’,叫他們紮吧,踹吧,不興掉淚!記住了?我的好閨女!當然了,他們整不到你,重點不是你。可是眼前這邦小日本叫你無處躲無處藏,除非鑽到地底下……看他們怎麽個折騰法……”

    百裏玉妝不再哭泣,用手來迴撫摩李瑞珍大腿上的疤痕。大腿細瘦,疤痕差不多有半個腿寬,挺深的坑。

    “傷口還是潰爛了,生了白花花的蛐,不然留不下這麽大的疤,一到陰天下雨就癢得心煩,恨小日本。仇廣軍、馬開達們並沒有抓住你的把柄。投胎投到有錢人家不是你的罪過。你給親爸爸寫信就是‘裏通外國’?哪家兒女不興給親爸爸寫信?別怕,狗肉貼不到羊身上,他們給你列的罪狀根本不成立!嚇唬人的!你的膽兒比兔子的還小,看嚇成這樣!別怕別怕,明天我給你叫魂……”

    李瑞珍說到激憤處,幹脆掀起被子。百裏玉妝馬上又把被子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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