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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狂風從門縫、窗欞鑽進,刮掉牆上的冰霜,冰霜不斷撒落在棉被上。房箔懸掛的冰錐不時被吹落,砸得屋角擺放的臉盆和牙具乒乓作響,砸得門旁大尿桶裏的尿液四處迸濺。尿液在坑坑窪窪的堅硬的泥地上凍結,好象細碎的渾黃的珍珠;珍珠現出慘淡甚至柔美的光彩。她們感到屋舍隨時會被擊成碎片,卷向無邊的夜空。但沒人叫喊,沒人哭泣。她們似乎已經不是女人。如果從被子裏伸出胳膊,會看到男人般長滿老繭、裂了口子並纏著汙穢不堪的膠布的手。在嚴寒的冬天,掄錘鑿石、刨糞裝車、下坑打井等等活計都要靠她們細弱的手去完成。如果她們探出頭來,會看到蓬亂的短發,男人般的臉,臉上的“崩瓷”,幹裂的嘴唇。嬌嫩的肌膚實在經受不住長年累月風霜雨雪的襲擊,紫外線的雕琢;臉正由園潤向棱角轉化。她們大都是二十至四十歲之間的女人,可是有人已經停經了。

    她們幾乎沒有隱私可言,從頭到腳從裏到外都被揭露無遺,暴露無遺。這裏有條鐵律,夜間絕對不許熄燈,以防逃跑或有什麽不軌行為。這樣,女人們夜間小解必須在燈光下明晃晃地亮相,哪怕屋裏屋外有多少隻眼睛觀瞧:無論男女,無論春夏秋冬。要知道,屋門是從外麵鎖著的,鐵鎖有拳頭大小,鑰匙掛在一個粗俗不堪的女人的褲腰帶上。夜間還有巡邏者來來往往,不時傳來男人咳嗽的聲音。自己的身體、特別是從兒時就懂得保護的最隱蔽的部分,絕對羞於見人,所以天冷小解多尤其使女人們煩惱,無奈。但今晚還算幸運,一股狂風鑽進,一下子撕掉了東牆毛澤東畫像兩旁已經凍得僵硬的紅紙條幅,唿啦落在尿桶裏。狂風使勁兒搖晃電燈,一下,兩下,三下,一下比一下猛烈,把燈泡撞向屋梁的鋼筋,突然,嘭地一聲爆裂,隨著玻璃碎片的飛濺,比光明還彌足珍貴的黑暗來了,來了,來來了!女人們從心裏歡唿:該死的風,刮得好!萬歲,萬歲,萬萬歲!

    隨之風也停了,猶如舞台燈光突然熄滅,演出戛然而止。看來,任何成功的演出都遵循統一的規律:從高潮到結尾必然是短暫的。此時,筋疲力盡的風隻是拉著柴草葉有氣無力地踽踽而行,發出嘩啦嘩啦的輕輕的響聲。

    折騰了大半夜,憋了大半夜,幾乎在燈泡爆裂的同時,女人們不約而同地迅疾異常地掀翻被筒,光腳丫子蹦下炕,騰騰衝向尿桶,踢得地下的臉盆和冰錐劈啪作響。在一陣忙亂,碰撞,兇狠叫罵,以及隱蔽部分零距離碰撞之後,在長時間漲痛向如釋重負轉化之後,她們方心滿意足迴到自己的溫柔之鄉,直挺入睡……尿桶裏的條幅被挑了出來,字跡若隱若現,卻難以分辨,不外走什麽路做什麽人、什麽寬什麽嚴之類。條幅在冒了一股熱氣之後,很快凍在泥地上,泥地又鑲上一層珍珠,珍珠凝結的差不多沒有任何瑕疵的田黃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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