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眉品得出,那是一點點幽微的蘭花香……

    仿佛置身空穀,孤高而清雅,終究無人鑒賞。

    旋即舌尖漸漸浮現一絲綿長的苦——仿佛在這初冬時微涼的初晨,遲遲鍾鼓喚起耿耿癡心……

    曾經嚐過世情冷眼,經曆炎涼動蕩;曾經鼓足勇氣,跌撞行來,卻又難免遺憾舍去……一切悵惘,在這一刻都被記起,心底被戳中,自難免柔腸百結——

    到頭來,唇齒間卻隻餘那一點洗盡鉛華的蘭花香。

    世清早已放開她,卻張開雙臂,虛虛地攬著她,讓她將麵孔藏在自己胸前,耐心地等待她平複心情。

    花廳裏靜得連一根針尖掉在地上都聽得見,因為吃瓜群眾手裏的瓜,此刻都早已驚得掉光了。

    人人都在想,這位忠順親王,果然位高權重,不懼非議,在這大庭廣眾之下,索性坐實自己的“斷袖之癖”。更有人想,果然,這位小柳師傅,根本就是親王殿下看中的人……適才真是僥幸,他們中間沒有誰刻意逞強,當真勝過了小柳,否則還不給親王殿下當眼中釘給拔了?

    可是最驚訝的人莫過於林小紅,她知道柳眉的身份,自然也曉得忠順親王決計不是起了什麽龍陽之興。

    她知柳眉的才氣,不願看著朋友被埋沒,所以才主動請了柳眉到鴻順樓幫忙。可她從來沒有想過竟會看著柳眉陷入麻煩。這麽想著,林小紅雙手在袖子裏緊緊握住,掐出一點血痕來。

    而解小川臉色慘白,退在一旁,木然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切。此刻他終於明白,他就是流年不利,一切都不曾屬於他,無論是那將將要到手的禦賜招牌……還是柳眉。

    柳眉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抬起頭。

    世清放開她,讓她自行轉過身,獨自麵對花廳裏噤若寒蟬的人們。

    “蘭英之酒!”

    她說,聲音有點兒發顫。

    在她身後坐著的茗園主人明顯地震了震,目露欽佩之色。

    餘人卻沒聽明白,一片迷茫。

    “昔日枚乘於《七發》之中曾有雲,‘蘭英之酒,酌以滌口’,此酒飲後,唇齒有餘香,卻是極淡的蘭花香味,忠順親王殿下適才所飲之酒,乃是蘭花所浸,因此可以稱作‘蘭英之酒’。”

    柳眉重新開口,確實恢複了鎮定與自信,越說越平靜,越說越流暢。

    萬萬沒想到啊!

    柳眉被忠順親王殿下這樣……當眾這樣……之後,她想到的,竟然還是品鑒酒的味道。

    自有那心底純良之輩諸如魏老三,幾乎要伸出大拇指,盛讚柳眉的專業精神。

    可是他卻不懂,這是柳眉在捍衛自己那一點點僅剩的自尊——她袖底緊緊握著拳,極力鎮定,想要挽迴顏麵,仿佛剛才那不是觸及她靈魂的深沉一吻,而隻是公事公辦,隻是為了辨識他口唇之際依稀的酒味,隻是為了一場比試的勝負……

    不過,這場比試,她贏了。

    茗園主人在後擊掌,大聲叫好,開口道:“確實是‘蘭英之酒’,剛才若不是親王殿下私下向在下透露,在下也會苦苦思索,這點幽幽淡淡的香氣和微苦味道究竟是什麽。”

    “沒想到柳師傅竟辨得如此清楚,而且連此酒的典故出處都能說得一清二楚。這品鑒天下名酒的本事,實在是令人歎為觀止。”

    柳眉轉過身,朝茗園主人躬身致謝。她心裏對這人頗為感激,竟然替她開脫掩飾,將世清適才貿然吻她的舉動一本正經地說成是“品鑒名酒”。

    “所以,還有哪位當真對這次比試結果不服的?”茗園主人好人做到底,幹脆開口,替世清與柳眉發問。

    底下再無人敢接口,無人敢質疑——柳眉身後兩步處,就站著那叫人看了就不寒而栗的冷麵王世清。他的神態、站姿,無一不在昭告天下,柳眉,從頭發絲兒到腳後跟,都是他的人。

    “那便就此定了,今日比試的勝者,就是京中的鴻順樓。諸位辛苦了。”茗園主人見再無異議,便大聲宣布結果。

    “此外,”世清卻在一旁補了一句,“在座各位俱個表現優異,值得嘉獎。這次四家進京,除了能從本王這裏領到賞賜之外,本王也會命人昭示天下,川魯粵揚,四大菜係,各自以在座酒家為尊。”

    這話聽著很是榮光,可是老奸巨猾如周李等人卻明白,這是世清在護著鴻順樓呢!

    以後天下的酒樓廚子再想打擂台,都會先找自己菜係執牛耳之人先比一場再說,誰有空千裏迢迢到京城來找鴻順樓麻煩?

    “眉兒,你說說你……你以後到底打算怎麽辦?”

    柳眉終於熬到了與林小紅一起上車迴賈府。

    這時候天已經大亮,而柳眉熬了一夜,此刻覺得累得渾身都要散了架一樣,一上車就倒頭要睡。

    “等等,眉兒,先別睡死了

    ,先把衣衫什麽的都換迴來啊!”

    小紅趕緊推她起來,柳眉便隻半閉著眼任憑小紅折騰,把她身上的男子長袍換下來,換迴賈府小丫頭那身標配:襖子、比甲,加裙子,外麵再裹上一件大毛衣裳。

    林小紅跟著就拆柳眉的頭發,一麵拆一麵說:“都是這條桃紅的頭繩不好,真給你招桃花了。”

    柳眉裝死,不搭腔。

    “你說話啊!”林小紅推推柳眉,“不會你也真的喜歡上那位兇巴巴的親王殿下了吧!”

    她長長歎了一口氣,“都怪我不好!這迴若是叫柳嬸兒知道了這事兒,肯定不會好生與我幹休,指不定嬸子還會下決心,先趕緊把你嫁出去……”

    柳眉懶懶地道:“你不說,我不說,老邵他們當時都在外頭,誰也沒瞧見……以後誰還會記得這事兒?”

    她是會去努力遺忘的——隻是當時那樣劇烈的心跳了好一陣,她也不知自己多久才能成功地忘掉。

    “籲——那就好!”林小紅長舒了一口氣,隻不過她關心朋友,免不了多說幾句,“你也該知道,那人……那人的身份,與我們這些為奴為婢的,實在是有著天壤之別。”

    “就如你,我是知道你有才有貌,心底也是頂頂地好,可是又如何?哪怕你是良民而不是奴婢,你進到那個忠順王府裏,怕也隻有被人磋磨的份兒……”

    柳眉暗暗地想,是啊!在這個等級森嚴的世代,他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親王,而她……她什麽都不是。若真要惦記著他,豈不是自尋煩惱?

    隻是……有些事情,經過了便忘不掉。

    她隻將食指指肚放在自己唇上,便似乎能迴憶起他唇上的溫度。

    更要命的是,她並不覺得自己對那個人的身份、那個人的“顏”有多少的好感,隻是在那一刻,她忽然覺得——很希望有個人懂她,而有個人能如此明白她,感覺真好。

    “我真的……什麽都沒想啊!”柳眉很委屈地說,任憑小紅將她打散了頭發梳成兩個鬏鬏。

    “你沒想就好!”小紅手下麻利地忙碌著,嘴上也不停地安慰著柳眉。

    “紅兒,你能遇上芸二爺,真是好!”柳眉出神,冷不丁冒出這麽一句。

    林小紅想到賈芸,心中溫暖,忍不住驕傲地應了一句:“那是——”隻是她想到柳眉剛剛經過的事,自知不好在朋友麵前多秀恩愛,趕緊轉移話題,說:“咱倆要事先對好

    話。咱們就說,昨兒晚上璉二奶奶有個著急的活計要趕,我是實在沒法子了,這才請了你來。等到忙完了,園門也鎖上了,結果你就在我這兒擠了一宿……”

    她眼看著柳眉打了個老大的嗬欠,趕緊又說:“咱們倆好久沒見,所以一個沒忍住,就說了一宿的話!所以……你一迴去就趕緊補補覺吧!”

    柳眉雙眼熬得紅紅的,此刻含著兩泡困倦的淚水,懶懶地又問:“我不需要跟你一起去給璉二奶奶迴報一聲嗎?”

    “我的祖宗,”林小紅見柳眉累成這樣,也頗為過意不去,“你都替奶奶的產業掙下了這般榮耀了,奶奶謝你還來不及,還講這些虛禮兒做什麽?”

    說話間,車駕已經到了榮寧後街。

    小紅命車夫將車駕停在不惹人注意的地點,然後與柳眉一起下車。

    下車的時候,“砰”的一聲,柳眉身子一震,額頭撞在大車的木條框上,撞得額上紅紅的一片。小紅嚇了一跳,趕緊拉她,“你沒事吧!”

    柳眉咬著牙搖著頭說:“我沒事!”

    可她聲音裏多少已經帶上了點哭腔。

    小紅隻當她是當真撞得疼狠了,可是小紅哪裏會知道,剛才就在柳眉想要邁出車廂的那一刹那,她的腦海裏突然響起久違的“叮”的一聲……

    “你……你是誰?”

    “我?我是你的隨身輔助係統,我的名字叫做世情。”

    “你既然是我的隨身輔助係統,前一陣子你因何不在?”

    “我曾經向你打過招唿,我需要完成一次自我升級……”

    “既然都升級了,你大可以棄了我再尋旁的宿主啊?……一去就去這麽久,沒有半點消息,我這都已經自己就能活得好好的了,你,你……你還迴來幹嘛?”

    “我迴來是因為……我對你,有點兒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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