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眉越是沉默不言,柳母越是著急。

    而解小川則越是不急,好整以暇地從自己隨身攜帶的木匣子裏取出一柄廚刀,又取了一塊水磨刀石出來,緩緩地開始磨刀。

    柳眉則咬了咬牙,點頭對張材家的說:“張大娘,我另要一掛新鮮的五花肉,其餘輔料,小廚房這裏盡有,不需向上頭另要了。”

    解小川眼帶嘲諷,瞥了柳眉一眼,又迴過頭去,自去磨刀。

    柳母聽柳眉這麽說,也是大急,一個勁兒給柳眉使眼色——以柳母的心思,柳眉哪怕跟風,開口要與解小川所需一模一樣的材料,也絲毫不為過啊!

    可柳眉就是咬緊了牙關,不再說別的了。

    “眉兒,大娘今天早上得了一塊頂頂新鮮的梅條肉,拿來給你用吧!”張材家的聽說柳眉隻要一掛五花肉,這與解小川的獅子大開口想去甚遠,趕緊出言,想要幫忙。這張材家的態度發生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大約是覺得那解小川的態度,實在是傲氣得有些膈應人了。

    “張大娘,真是太謝謝您了,不過我必須要一塊五花肉,要點兒肥的。梅條肉太瘦……大娘,您若是方便,替我尋一條三肥七瘦的五花肉,可好?”柳眉誠心誠意地感謝張材家的。

    張材家的想了想,點頭應下。

    解小川聽柳眉隻要了這麽一件材料,似乎也有些驚訝,略略偏頭,看了柳眉一眼,隨即漠然地轉過臉去。此時他手中的廚刀,也已經磨得鋥亮了。

    一時張材家的與柳母一起離開。小廚房裏隻餘解柳兩人,和幾名雜使的仆婦。

    “看上去,柳姑娘是知道這些材料的來曆的?”解小川磨完了他的厚背斬刀,又取了一柄較小的尖銳批刀出來,細細地將刃磨亮。

    “是呀,我知道!”柳眉看看對方的架勢,知道此人並不好對付,自己也趕緊行動起來。

    “我倒覺得貴府的題目很有意思:用最便宜的食材,做出最富貴的滋味,難道不是麽?”解小川在柳眉背後笑笑,言語裏沒有了早先的嘲諷,倒帶上了一種探究。

    “富貴滋味固然好,可是我倒覺得,返璞歸真,讓那等最淳樸的鮮味能夠凸顯出來,也不失一道極好的題目。”

    柳眉轉過身,正正地迎上了解小川的眼光。

    “是,姑娘……好膽氣!”解小川盯著柳眉片刻,唇角終於流露一絲笑。

    “不

    是我好膽氣,隻是我以為,料理飲食的人,歸根結底,就是為了這個。”柳眉目光明亮,緊緊盯著解小川。

    她與對麵的這個頗有才氣的廚子,兩人在飲食烹飪一道的理念上就發生了很大的分歧。

    “每種材料都有自己的味道,需要得到尊重。”柳眉望著麵前的解小川,不知為何,她腦海裏浮現的,是世清的影子。

    如果世清在這裏,她應該也會這樣大聲地,把心裏所說的話說出來的吧!

    嗯,其實也不需要,她所想的,不用說,他都能知道。

    此刻柳眉全未意識到,此刻自己已經不那麽排斥係統與世清其實是同一個“人”的事實;同樣的,她也還未來得及審視自己的內心,在係統不在的這一段時間裏,她對對方的信任,正在不知不覺之間,緩慢地增長。

    隻不過柳眉現在想起她的係統,忍不住在心裏暗叫一聲不好——

    係統下線之前,曾經提醒過她,最近嚐過和做過的紅樓菜式,都需要靠她自己記下來,等係統迴歸的時候,再一一報備。

    可最近又是詩社又是蟹宴,轉臉又接上劉姥姥進大觀園,她經手過的菜式太多了,哪裏還記得了這許多?迴頭少不得又被係統埋怨。

    想到這裏,柳眉心裏又開始一抽一抽地鬱悶起來。如今她就是再叫上一百遍“皮皮蝦”這個雙重綽號,也沒有人出來怒懟她了。

    這麽想著,柳眉的臉色自然有些難看。

    對麵解小川看在眼裏,並未起小覷之心,反而鎖起了眉頭,不知想起了什麽。

    這時小廚房外頭傳來雜亂的腳步聲響,張材家的帶著幾名仆婦,手中提著東西,板著臉進來,對解小川說:“解小哥,上頭的璉二|奶奶答應了你。你要的東西一樣不少,都在這裏了。”

    解小川探頭看了看,開口問:“是新鮮現殺的雞子麽?”

    張材家的點頭,說:“就知道你要問這個,奶奶早已吩咐了,這些雞子在你麵前現殺現褪毛。”

    她一聲令下,身後幾名仆婦從兩隻竹簍裏抓雞出來,當真在解小川麵前現殺,然後又取了滾水去燙了褪毛。

    解小川見那些母雞的體型,知道都是兩年以內的小母雞,對他來說也頗為合用。解小川便點點頭,不再多說什麽,自己提起那兩隻碩大的蹄髈與棒骨等物,進廚房去了。

    張材家的手中則提著一隻油紙包,遞給柳眉,說:“柳丫頭,

    這是你娘特地去尋的,新鮮上好的五花肉,三肥七瘦。對了,你娘托我給你捎句話——”

    柳眉將那油紙包接在手中,心中一陣溫暖油然而生。

    “——你娘說啊,眉兒別怕,就算你這迴被奶奶攆出去,娘也能給你尋摸個好女婿!”張材家的一字一字轉述柳母的原話。

    柳眉登時哭笑不得,可傳話的偏生是旁人,她又不能當著張大娘的麵說什麽“橫豎不嫁人就完了”的話,隻得硬著頭皮謝了張材家的,一轉身,趕緊迴小廚房裏,開始收拾自己的材料。

    柳眉大概知道眼前這些幹菜的食性,可是有解小川這樣的對手在,她也絲毫不敢怠慢。為了確定食材的屬性,她也學著解小川當初那樣,揪了一截灰條菜出來,送入口中,登時一股黴幹味兒入口,幾乎有些嗆人。

    柳眉強忍著,將這灰條菜在口中含了片刻,待這黴幹味兒的勁兒慢慢熬過去。

    她深知這世間有不少如灰條菜一樣的食材,經過長時間保存,看上去其貌不揚,嚐起來也平平無奇,可是隻要烹飪得當,就能迸發出鮮美的能量。就如南方常見的梅幹菜、扁尖、玉蘭片等物都是如此。

    果然,耐心地待那黴幹味兒漸漸散去之後,柳眉的舌尖上緩緩的覺出鮮甜來。

    這種鮮甜,若是耐心尋味,在普通的白菜梗上也能嚐到,隻是沒有灰條菜這樣集中而鮮明,嚐在口中,等待這種味道越來越明顯,這種過程,幾乎令人心跳。

    柳眉立即動手,舀了一鍋溫水,將她分得的灰條菜浸了進去。一瞥眼,她見到背後在用另一個灶台的解小川,首選處理的,則是茄子幹兒。解小川正在將蒸屜上汽,準備將茄子幹兒蒸軟。

    柳眉暗想,也不知是不是自己適才那番話,令解小川略有觸動,眼下解小川所選擇的茄子幹兒,是最容易在雞汁蹄髈的襯托之下,依舊保留那麽一點兒茄子香的材料。

    關於這茄子幹兒,柳眉也有自己的想法,此時卻先放在一旁。她還有好些備料需要處理。

    一時之間,解柳兩人各自在廚房裏忙得不可開交。

    柳眉將母親給自己捎來的那塊五花肉切成兩份,一份留著令用,一份則細細地剁成肉餡兒,再將薑擦出薑汁來,玉蘭片與香菇泡發切丁,與肉餡兒摻在一起。

    這時候溫水裏浸的灰條菜也已經差不多了,柳眉見著深灰色的灰條菜逐漸轉為淺灰,便伸手將東西都撈了出來,用力擰幹水分,然後全部

    切成細丁,與肉餡兒一拌,再調味,打上個雞蛋,淋上點茶油,隨即攪打上勁。

    與此同時,解小川則正在熬棒骨、燉蹄髈,那十隻雞,一半被用來熬濃雞湯,另一半被他剖了雞肉用來入菜。

    眼看柳眉的餃子餡兒已經調好,可解小川還沒有任何一道菜出現雛形。

    然而解小川卻氣定神閑,一點兒也不著急。

    柳眉卻著急得很——她還需要和麵包餃,還要準備其它幾道菜式,都是費時費工的活計,以至於她額頭上滲出了一層細細密密的汗水。

    柳眉幹脆讓自己歇一會兒,走到小廚房外,讓秋天的涼風拂去心頭的煩躁。

    ——是金子總會發光的,用心做出來的好味道的菜式,無論用料是什麽,總會受人賞識。

    柳眉想到這裏,心頭更多些底氣,也多了幾分沉著。

    她再度迴轉,正見到解小川將泡發好的整片玉蘭片浸到濃雞湯裏去吃味,雞湯裏還加了柳母之前準備下的上等火腿與瑤柱。

    柳眉這時候卻再也不去想旁人怎樣了。

    她將麵和了,擀麵杖轉得飛快,一片片渾圓的麵皮從杖下飛了出來。

    柳眉原本還糾結過,這包餃子的花型上是否還應多做文章,做出些花團錦簇的模樣來,討上頭太太奶奶們的歡心。

    可是這時候她已經下了決心,做好了一條道走到黑的打算:她包餃子的手法也很簡單,是極常見的麥穗花,寓意也很明確——她想要做最淳樸的蒸餃。

    終於,柳眉的蒸餃已經全部包好,而張材家的也已經過來催問過幾次。

    柳眉便給大蒸屜上汽,屜裏卻放上一隻一隻,小小的圓圓的蒸籠,每隻蒸籠裏放上六隻蒸餃,擺成花型。

    她還留了個心眼兒,另外留了兩隻在蒸屜裏,是犒賞自己的。

    少時蒸餃得了,柳眉的其它菜式也備齊了。

    她從蒸屜中取了留給自己的那兩隻蒸餃出來,取了一雙筷子,挾起一個,往口中一送。一口咬下去,灰條菜的鮮甜,混著豐腴的肉香,立即在口內擴散開來。

    這灰條菜餃子,簡直是打耳光都不肯放啊!柳眉心裏想著。

    她滿足地抬起頭,冷不丁見到解小川正盯著她,確切地說,是盯著她手中的蒸餃。

    柳眉能很清楚地看見解小川腮幫一鼓,喉結一動——怎麽好像是,吞了一口口水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粽子節,所以會寫一樣與粽子有關的吃食,但不是粽子。提前預祝大家粽子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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