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朝丞相府業大宅深,位處長安東南安平巷口,此地皆是朝中華貴建宅之處,亦是皇家恩賜的先選地,尋常百姓自是鮮少來此巷溜達,比起尋煙巷的徹夜燈火花團錦簇,這裏多了幾分靜謐華貴。


    韓燁的院子在府中西北一隅,距正廳甚遠,靠近側門出入倒是方便,卻也是順著韓燁的想法,寵溺著丞相嫡出的幺子。院子本並不寬敞,卻生生同東麵毗鄰的閑置的院子打通,挖土造池植樹栽花,才有了如今氣派如正院的模樣。參天榕樹生於書房後,寬大的枝椏樹葉正好遮掩住半個房頂,酷暑夏日待在屋中,平添涼爽之氣,而眼下寒冬臘月,殘葉飄零,幾分蕭瑟湮沒在樹下一側吹彈唱曲的靡靡之音中。寢屋前十步之遠砌上池塘,養有紅鯉睡蓮,池中立有涼亭,飛簷鬥拱,桐木支柱。倒是頗有深幽後庭,山中屋院的味道。


    韓燁站在亭下,身後放著軟墊躺椅與蘭花雕飾的圓木方桌,韓燁手握一把魚食,慵懶閑散撮起幾顆扔向水中,肩上的玄色絨氅便順著下滑,立於一側的丫鬟見狀不動聲色上前,將絨氅蓋過韓燁的後背。


    他倒是未曾料到那聖樂坊的帖子竟有這般的影響,昨日白衣男子那一聲驚唿,竟驚得一樓落座商賈俠客,二樓對麵鏢頭跑堂,皆停下來朝他望去,就連台上的伶人舞女,都停下來眸光異動,不過這望來望去的功夫,那老鴇也從一樓廳前門口至台前善後。


    恐怕這聖樂坊的江湖傳聞,一夜間長安京師家喻戶曉。韓燁嘴角含笑,望著池中枯殘的荷葉,隻是這等江湖傳言如何入得了權貴的視線,二哥歸來後也不過是訓斥了傳話的奴仆小廝,差人要好好教教那聖樂坊規矩罷了。


    “五少爺,尚書徐家三少爺來了。”亭外候著兩排小丫鬟,末端的丫鬟看了眼自院口小跑而來的小廝,對視一眼便轉身躬身稟報,隻見韓燁頷首,便側身朝那小廝微微點頭,複站直身子不再多言。


    不過一刻鍾的時間,徐長旭由小廝領著快步走來,一身華服袖袍輕揚,直走到韓燁麵前這才喘了幾口氣道,“不是我說,你這院子離正門著實遠了些,你如何非要住在這裏?”說著還環視四周,瞧著這院子的規模,咧著嘴角感歎道,“這院子著實寬敞,可你這池子卻占了大半,都來養這些魚做什麽用...”


    韓燁雙眸平靜無波,卻是擺手輕瞥身側的婢女,自己輕攏肩上外袍,將手中剩下的魚食投下,打斷徐長旭迴迴都要說一遍的牢騷,“不如你來當這院子的主子?”徐長旭語塞,正要開口,卻聽韓燁又道,“嫌路遠便由側門而入。”


    徐長旭也不惱,聳肩挑眉,退後一步便大方坐上軟塌,毫不客氣自己斟上茶喝起來,卻還是忍不住道,“好歹我也是尚書之子,如何能走側門?”


    韓燁不答,狹長的鳳眸瞥向徐昌旭,“這大年初一的突然造訪,有何貴幹?”


    徐長旭手裏端著茶盞,腦中這才迴想起此番前來的目的,忙放下茶盞,抿嘴正色,“子安兄,昨日你在那聖樂坊之事,我都聽聞了。我倒未曾曉得這唱曲兒的地方,在江湖竟有這般大的名氣,聽說那弄堂裏聽曲之人都嚇得不輕。但凡跑過幾年江湖,無不知曉聖樂坊的名頭,也都曉得那血色帖子的來源。聖樂坊我也去過幾迴,竟從不知曉這些事,如今那帖子送至子安兄處,可有何打算?若有什麽用得上我的,盡管開口便好。”


    “這等市井雜聞,你也信?”韓燁輕笑搖頭,於亭中另一側的方凳上坐下,“皆是空穴來風,以訛傳訛。”


    徐長旭一聽心中一急,忙站起來繞到前頭,“朝廷向來與江湖無甚聯係,我不信也就罷了,子安兄見多識廣,難不成與我那哥哥一般,當真不將這江湖豪傑放在眼裏。倘若僅一兩人說,倒還要懷疑其真偽,可整個坊內的江湖人皆深信不疑,難不成他們說的這些年來慘死的英雄俠客還是假的不成?再說了這可危及你的性命,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江湖上什麽怪事遇不上。”


    “長旭心憂子安,我自是感激,那帖子我著實收到了,就那老鴇的反應,也瞧著的應當不是偽造。但他們不過江湖浪客,縱然有一身武藝也都是凡夫俗子,銅牆盾壁千軍萬馬都難過京師長安,還能這般大張旗鼓威脅要我這丞相之子的性命?”韓燁說得雲淡風輕,側身便斟茶,好似全然看戲般不放在眼裏。


    隻是他這般不在乎,徐長旭眉頭一斂,略有不解卻更是頭疼,一把奪過韓燁手中的茶盞,茶水傾瀉燙在手心,卻也不過眉前此事焦灼,“子安兄這話卻是怪了,往日我提起江湖傳聞,皆一笑了之,子安兄卻對我言江湖險惡,人心難測,與這朝廷宦海一般難窺深淺。怎的為何如今作壁上觀,反倒沒我這個局外人憂心。江湖人都隨心隨欲,哪講什麽愛恨恩怨,當年那武林盟主橫死之事連朝廷都傳得沸沸揚揚,卻未曾想竟也是那聖樂坊的勾當,那可是武林盟主!身手了得,左膀右臂又是江湖榜上有名的高手,都能被一刀斃命,何況子安兄手無寸鐵,又沒學過幾年功夫,如何能不防一防想些對策!”言下一頓,徐長旭卻見韓燁依舊不溫不火,笑話般瞧著幹著急的自己,長歎一聲轉而道,“再說了,我也並非是助旁人焰勢。長安護衛鐵甲是沙場來的,殺敵逮匪身有軍功,可若遇上江湖單打獨鬥的狠角色,卻也是難敵其手,子安兄你當真半點兒沒得顧慮?”


    韓燁輕笑出聲,起身將徐長旭摁到椅子前坐下,而後迴身,再取杯斟茶,“你的心思我自是知曉,我自也是長去聖樂坊聽曲兒,不過是一群女人罷了,不必庸人自擾,”他見徐長旭又要起身,“不過,我手底下那點人手尚能用,我有何能耐,長旭應當明了。”


    聽他這般說,徐長旭這才省心,連忙符合點頭,“我就省得子安兄自有決斷,正巧用用你手頭的能人,也好讓弟弟我見識見識。不過那聖樂坊在江湖人之間的名聲可當真不好,子安兄可不得輕敵,能把江湖攪動的如此不安,可非等閑之輩。我瞧你今日還悠閑在這裏喂魚,可是已經有什麽計策了可與我講講?”


    韓燁神色未變,隻挑眉瞥向徐長旭,後者見他那般推諉的神色,便也不好在問下去,笑嘻嘻轉了話頭。


    隻是韓燁拿著那杯盞,瞧著杯沿張狂隨性的紋路,卻由如他心中顧忌。在聖樂坊之輩麵前,他手底下的那些人,恐怕也鑽不得什麽空子進去,此事哪有嘴上說的那般輕巧。不過連當朝丞相都不屑談此,不將此事放在眼裏,他這個做兒子的又何必杞人憂天,沒事找事,勞命又傷財幹些瑣事。且又如何能將這尚書嫡子卷進來,若當真生出個什麽禍端,這城門失火的帶價他可不想背負。


    左右不過是一條性命罷了,聖樂坊的女人,他倒是越發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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