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羨閉上眼,腦海中的畫麵一片血腥。

    咖啡的香味兒飄出來,帶著一絲暖意,沁人心脾的香。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讓那香味滌蕩肺腑,驅逐血腥之氣。

    他的手機響了,莫羨彈簧一樣坐起來,朝廚房喊:“關憶北!電話!”

    關憶北一拐一拐地快步走出來,邊走邊用毛巾擦了兩把手,撲到桌上抓起手機。

    電話是小張醫生打來的。

    莫羨緊張地看著關憶北,關憶北扶著餐桌站著,眉頭微皺,專心地聽。

    一種恐慌隨著時間的推進,越來越重。莫羨咬住嘴唇,死死盯著關憶北。

    關憶北朝她看過來,眼神一閃,隨即舒展了眉頭,給了她一個溫暖的笑容,用口型對她無聲地說:“沒事。”

    莫羨兩隻手的手指絞在一起。

    最後關憶北對著電話說:“你發視頻給我,我看一下。”

    他掛了電話,拉開椅子坐下了,手裏拿著手機埋頭沉思。

    莫羨覺得嘴裏發幹,終於忍不住小心地問他:“病人……出事了?”

    關憶北對笑一笑,說:“有點小狀況,小張已經想好了處理方案,他打電話來隻是來問我的意見。”

    “嚴重嗎?”她問。

    “不要緊。”他說,看她一副不太信的樣子,便解釋說,“如果嚴重的話,他根本沒有時間給我打電話。”

    他說得似乎也有理……

    他手機響了一聲,他立刻拿起來看。應該是一段視頻,她聽到小張說話的聲音,跟他說“師兄,就是這裏,支架放不進去”。

    他看的時候微微擰眉,她猜是手術現場的錄像,也想過去看。關憶北卻把手機扣過來,手朝她伸過去,說:“手機借我用一下。”

    歲不明白他想做什麽,莫羨還是乖乖把自己的手機遞給他。

    關憶北用她的手機撥了電話給小張,又翻開自己的手機,對著視頻畫麵跟小張說:“病人是慢性主動脈夾層,血管真腔小,內膜增厚,所以象鼻支架植入困難。你可以用食指感覺降主動脈真腔的方向,沿著該方向先放入一強度高的片拉鉤,象鼻支架順著片拉鉤的方向植入。如果有必要,可以適當彎曲象鼻支架,使支架有一定的弧度,更方便植入。還記得上次韓萱手術時我的手法嗎?就那麽做。”

    “你記著,教科書是教科書,手術台是手術台,現實的情況是多變的。到了手術台你就是主導,要相信自己的判斷,要謹慎,也要大膽。你沒問題的,放心去做。”

    關憶北掛了電話,把手機遞還給莫羨。

    莫羨接過手機,還是問:“病人怎麽樣了?”

    “沒事,小張能處理好。”關憶北溫和地說,“咖啡快好了,你要不要先去洗個澡?”

    他這話題扯得太遠,莫羨蹙眉,問:“小張醫生給你發了什麽?”

    “患部細節,不適合你看。”關憶北說,站起身,把手機放到兜裏。

    “我去弄咖啡。”他說

    莫羨製止了他,說:“我去吧。”

    她想要有點事情做。現在她的感覺,比等一個奮鬥了半年多的投標結果還要難受得多。

    畢竟競標的目的是錢,現在牽扯到的是人命。

    莫羨走進廚房,看到架在小酒精爐上燒的古董鋁製摩卡壺。這個壺跟小爐子也是他祖母的東西,跟這屋裏的其他東西一樣,價值不菲,年代久遠,因為用得很仔細所以保存的很好。一樣一樣淡淡地存在著,不驕躁,不浮誇,曆久彌新。

    以前,趕上他輪休在周末的日子,他也會用這個壺煮咖啡,倒進她買的情侶對杯裏。然後在院子裏擺一張長條的藤椅,兩人靠在一起,喝著咖啡,曬曬太陽,享受難得的閑暇時間。他會跟她講怎樣煮咖啡,說在咖啡上花的工夫越多,咖啡的味道就越好。說最好的咖啡最先流出來,呈玄色,然後是鴕色的乳劑,是咖啡油,喝得時候會掛在杯壁上,很香。

    她對於這種慢雕細琢的東西並不感興趣,她喜歡他認真講話的樣子。就像大學本科那幾年,他在講台上給他們授課,一絲不苟,每堂他都要點名,全檢而不是抽檢。作為女朋友她必須以身作則。逼得她隻要有他的課,就一堂課也不能缺。

    她喝他煮的咖啡,聽他講一些她不感興趣可是以前從未聽過的事情,關於咖啡的種類,研磨,蒸餾方法。比較起內容她跟喜歡聽他的聲音,她問他為什麽會懂這些,他說小時候外婆也會抱著他坐在這裏,看著院子的風景,跟他講這些事情,慢慢地就都懂了。

    “那你現在是要當我的外婆嗎?”她調皮地問。

    他無奈地瞟她一眼,抬手要彈她的眉心,她立刻瞪他,他就把手收了迴去。

    總算長記性了,她想,便靠進他懷裏,撒嬌說:

    “關外婆,你教教我怎麽賺到人生的第一個一百萬好不好?”

    他低聲笑,說:“我倒是想讓你教教我,怎樣才能有個孩子。”

    ……

    莫羨抿唇,抬起眼看著他,認真地問:“會怪我嗎?”

    試了幾次,疼得受不了,她有點想放棄……可她知道那對他來說不公平……

    關憶北揉揉她的頭發,溫柔地說:“你還小,日子還長,我等你。”

    小爐上冒著蒸汽的摩卡壺,空氣裏是濃鬱的咖啡香,窗戶開了一道縫隙,窗台上擺著一盆仙人球,沾了水顯得很綠。窗台是用大塊的岩石砌的,雨水從外麵滲進來便是一道道深色的印子。

    除了蒸汽跟火焰,所有的東西都是靜的。

    她確實應該來這裏,能讓她的心安靜下來,慢慢地,她又想到了很多。

    她從事銷售業,參加過若幹價值不菲的培訓。培訓師們都喜歡說的一句話是:眼界決定格局,格局決定高度。

    在為了利益相互廝殺的職場,這句話被理解成要努力往上爬,爬得足夠高,就才會看得足夠遠,才會比別人活得久活得好。每每這句話被提起的時候,畫外音總帶著一股赤|裸裸的**跟血一樣的甜腥。

    逐利是她的天性,她在名利場裏遵循著叢林法則,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她的目標永遠是做一條鯊魚,而不是水底的蜉蝣。

    她不想被吃。

    遇到關憶北,她意識到關憶北的眼界,才是真正淩駕於他們這些庸碌人群之上的。

    他獨一無二地高尚。

    跟他在一起,她覺得自己庸俗又淺薄,可是他喜歡她,她開心得不得了。

    他帶著與生俱來的淡定從容,強大的內心,寬闊溫暖的胸懷,像一股清風吹入她心裏,讓她著迷,讓她想守護。

    “想什麽呢?”關憶北問。

    莫羨怔了怔,才迴過神。關憶北過去把摩卡壺從酒精爐上拿下來,把咖啡倒進兩個杯子裏。不是情侶杯,那對離婚的時候被她砸了。他用得是兩隻一模一樣的馬克杯。

    莫羨看他的背影有些模糊,悄悄抬手擦擦眼睛,有淚,她匆匆擦淨了。

    倒完了咖啡,他迴頭問她:“吃不吃餅幹?我看櫃子裏應該還有兩包。”

    她點頭。

    他走到她身邊,伸手打開上麵的櫃子,把餅幹拿出來,看了看,

    遞到她麵前,問:“喜歡哪個口味?”

    一個全麥穀物的,一個香草味冰淇淋味的。她指了指香草味那包。

    他突然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觀察她的眼睛。她眼底還濕潤著,眼角發紅。

    “哭了?”他低聲問。

    她一瞬間有點慌,腦子轉的飛快,借口說:“是困了。”

    他沉吟,便說:“那就去洗澡,到樓上睡。”

    她搖頭,說:“不能睡。想喝咖啡。”

    關憶北看了她良久,收迴了手,對她說:“那就去客廳坐,一會兒就好。”

    莫羨又迴到餐桌前坐下了。他們的手機都擱在桌上。她支起胳膊,把臉靠在手背上,看著他的手機。

    不知道手術進行的是否順利,小張醫生還有沒有遇到別的問題。

    關憶北出來了,把咖啡跟香草餅幹放到她麵前。然後他坐下了,自己撕開那包全麥穀物的餅幹,就著咖啡吃起來。

    他吃得特別快,很餓的樣子。

    她突然想到他手術做了三個鍾頭才剛六點,肯定是沒吃晚飯。醫生一旦上了手術台,別說吃飯,天塌下來也得用身子頂著,為了給患者縫完最後一針。

    她莫得心疼,怕他吃一包餅幹不夠,便把自己的那包香草餅幹放到他麵前。

    關憶北看她把餅幹送了過來,不假思索地拿過去,撕開包裝後放迴到她麵前,順手把撕下來的包裝袋團成團,扔到腳邊的垃圾桶裏,接著繼續埋頭吃餅幹。

    她沒有嬌氣到連包裝袋都不會撕吧?

    莫羨無奈,微微歎氣,沒有動餅幹,拿起杯子啜了一口咖啡。

    他給她加了肉桂粉,咖啡很香,苦後一點迴甘。

    他的手機又響起來,屏幕上跳躍著“張樂成”,莫羨差點把咖啡灑了。

    關憶北迅速拿起手機,含著餅幹問:“怎麽了?”

    莫羨把杯子放到桌上,不覺傾身靠近關憶北,很想聽聽小張醫生說了什麽。

    小張醫生說了很多,又快又急,她聽不清楚。關憶北眉頭擰起來,灌了一口咖啡,等小張醫生講完了,他沉聲喝道:“你鎮靜!給我發視頻。”

    莫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伸手去抓他的手腕,瞪大眼睛問他:“怎麽了?”

    他衝她笑笑,掛了電話,反手握住她的手,用力握了握,輕聲安慰:“沒事。”

    很快小張的視頻文件發了過來,關憶北鬆開她的手,認真地看了看,又拿她的手機撥電話迴去。

    “患者夾層累及左鎖骨下動脈,這裏組織太脆,不應該用縫合止血。所以你縫合後會出現出血更多的情況。你這樣做,用人工血管包裹整個弓降部,縫合人工血管將出血部位壓向支架象鼻,應該能止住出血。”

    他掛了電話,又看了那視頻一會兒,便又打迴去,進一步囑咐:“一定要充分遊離降主動脈,可以橫斷動脈韌帶。”

    他把她的手機放迴到她麵前,看她表情凝重,便解釋:“血管修複已經完成,現在正在給病人恢複內循環。血管吻合處出血是常見狀況,不會有事。”

    莫羨不說話,輕抿著嘴唇,默默看他。

    關憶北微微歎氣,繞著餐桌走過來,到她身邊坐下,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低聲說:“別怕。”

    她咬緊牙,眼眶發熱。

    “不去醫院這個決定是我自己做的,跟你沒有關係。”他溫聲說,“不要把責任放到自己身上。”

    可是真的能嗎?撇得清嗎?莫羨攥緊了雙手。

    那是一條生命,生命對每個人隻有一次。

    以前她聽他講一些病人因為種種原因抱憾而去,那時候她是旁觀者,有的不過是感慨人事無常的唏噓,可那是“別人的事”,不管多麽荒誕無奈,都是發生在她自己之外次元的故事。

    如今她置身其中了,才知道有多麽痛苦無力。

    她不想失去他,也真的不想其他人因此失去生命。

    “是我阻止的你,沒有我,你現在已經在那裏救人了。”她幽幽地說。

    “腿長在我自己身上,我要是想走,你擋不住的。”他含笑說,“難道你以為你打得過我?”

    這種時候他還有心情開玩笑?

    莫羨擰眉,問:“你怎麽可以這麽冷靜?”

    關憶北看了她半晌,才緩緩地說:“因為我愛你。”

    因為愛她,所以知道她在怕什麽。其實他也怕,可她在麵前,他不能亂。

    他明白技藝需要有所傳承的道理,小張的底子早打好了,他心裏有數。交接這一步早晚要走,今晚就開始確實有點操之過急。他本來的打算是讓小張再曆練幾個月,才允許他獨自擔負一台手術。

    可他得顧及她的感受。

    他已經幾次三番

    惹她傷心,她已經到了極限。他明白,如果今晚他走了,怕是要永遠失去她了。

    他不想,所以他沒有走。

    他今晚問她,他什麽都想要是不是太貪心,她沒有聽懂。而她沒聽清的那句話,他其實是在說“隻要多看幾眼,就還是想擁有。”

    他跟她做不了朋友,要麽陌路,要麽相愛。

    韓略的出現,讓他有一瞬間考慮過放手的可能性。韓略是個不錯的男人,這麽說並非源於物質因素。莫羨是個有能力讓自己有好生活的女人,她不需要依附誰。他這麽說是出於他自己的判斷。

    他在醫院這些年,什麽樣的人沒見過。在疾病麵前,再橫的流氓也會變成懦夫,再有錢的富商也跟門口的乞丐沒什麽差別。

    隻需要幾句交談,他就能看出那人的本質。

    韓略是個難得的品質優秀的有錢人,他看得出韓略很喜歡她。

    他自問能不能放手,可他做不到。就算理智明白該放她走,可偏偏貪心地想要愛跟被愛,停不下來。

    這幾年他一直在找平衡點,礙於她一直以來的迴避,他找不到。所以今天他留下來,跟她在一起,也要保證手術成功。

    他還是想努力一下,想要跟她一起生活。

    這個女人,他放不開。

    莫羨怔怔地看著他,緩了好久,才幽幽地說:“你知不知道,在這個時候,你說這種話,是很卑鄙的?”

    關憶北淡淡地笑:“也許吧。”

    莫羨站起身,邁了一步到他眼前。關憶北坐著,她站著,居高臨下地俯視他。

    在這樣的混亂的夜晚,他卑鄙地說愛她,讓她失去理智。

    奔湧的情緒衝破了多年的防守,她腦子發燙,忘了當初為什麽要離開他,為什麽維持了三年的冷淡態度,她隻知道自己愛他,愛到用她的生命去換他的,都願意。

    她壓抑夠了。

    她伸手捧住他的臉,俯身親上他的唇。他唇上有咖啡的香氣,醇厚醉人,她用舌尖勾輕輕畫他的唇型。

    他的手落在她腰間,把她拉坐到他的大腿上。

    他抬手把眼鏡摘下來扔到桌上,一隻手箍緊了她的腰身,一隻手控住她的後腦,把這個吻加深,壓得她不得不躺到他臂彎裏,仰起臉,承受他劇烈地需索。

    莫羨感覺大腦空了,什麽都不需要去想了,整個人都能夠放鬆下來。心

    裏卻充實得要命,裏麵全是他。

    她抬手勾住他的脖子,熱情地迴應他。

    雨聲也遠了,耳邊是擂鼓一樣地心跳聲,跟越來越急促的唿吸聲。

    她躺在它懷裏,身體跟身體緊貼著,睡衣的布料又薄又軟,他的體溫傳過來,幹燥,熾熱,燒得她心裏發慌。他落在她腰上的手向下摸去,翻起了她睡裙的下擺。

    她感到自己的身體裏麵開始濕潤。

    他的手機又響起來,莫羨打了個激靈,腦子裏掠過一個想法。

    手術又有問題?

    她立刻推開他坐直了,看他臉上還帶著迷醉,想要再親她,她顧不上他什麽感覺,伸手把手機抓過來塞到他手裏。

    關憶北這才清醒些,立刻接聽了電話。

    “師兄!我成功了!”

    小張醫生興奮的聲音傳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大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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