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憶北很為難,又很無奈。

    他用食指往上推了推眼鏡,低聲說:“莫羨……”

    他隻說到這裏,便停住了,像是在組織語言,想怎樣來說服她。

    可這次就算他是諸葛亮再世,她也不會讓他迴去。

    莫羨伸手揪住關憶北的領子。關憶北踉踉蹌蹌地被拖進了屋,被莫羨用力一推,後退兩步跌坐到床上。

    腰上的疼讓他嘶了聲,閉上眼,然後他聽到門被用力關上。

    古舊的木門上掛著銅鎖片,卡啦作響。

    關憶北睜開眼,看到的莫羨是滿眼怒意,周身仿佛罩著一層騰騰的殺氣。

    他想他今天輕易是出不去了的。

    莫羨抬手將落在肩頭的長發打到身後,勻了口氣,厲聲問:“關憶北,整個醫院是不是隻有你一個醫生?!”

    關憶北無語。

    “你不迴答?”莫羨陰沉地說,“是不會迴答,不想迴答,還是根本迴答不了?!”

    她瞪著他,有點像他小時候犯了錯,媽媽教訓他的樣子。

    關憶北突然有種無力感。

    “莫羨,不是……”他的話剛說了個頭,就被莫羨打斷。

    “我再問你,你想沒想過,站了三個小時就連路都沒辦法走了,如果是站一晚上,你能不能頂得住?你扛得下整台手術嗎?”

    關憶北又推了推眼鏡,弱弱地說:“我可以坐著,隻是指導……”

    “隻是坐著指導?病人在手術台上,你坐著怎麽指導?而且你做得到隻是旁觀嗎?以你那種事必躬親的脾氣,你確定你能忍住不親自動手?!”莫羨咄咄逼人起來。

    關憶北被駁得無話可說,抬起手抓頭發,歎氣。

    莫羨胸口劇烈起伏,她捏緊了拳頭。

    有些話她心裏憋了太久,已經到了臨界點,像是氣球被吹到極限,炸了。她忍夠了,她要把埋在心裏的東西都說出來!

    “你想過沒有,如果你身體頂不住了,病人怎麽辦?我知道你很能扛,可萬一你扛不住呢?”

    “你總說人人生而平等,可在你的心裏,隻要進了手術室,病人的生病就比什麽都珍貴,對不對?”

    “好,我不反駁你這個觀點。可你要清楚,世上不是隻有你在當醫生的,你很優秀,你磨煉醫術,為了去救更多

    的人。你覺得病人需要你,沒有你病人就有危險。可你想過沒有,如果你死了,那麽病人就會因為無人救治而死嗎?”

    “你為什麽不能把責任從肩上卸下來一些,為什麽不能讓別人替你分擔一些責任。小張跟宋若詞,他們就那麽差嗎?為什麽不能是他們去擔這個擔子?他們跟你一樣也是醫生,也許沒有你優秀,可是他們已經比大多數醫生優秀了。可如果他們一直站在你背後,靠你來解決所有的問題,那如果沒有你呢?他們怎麽辦?病人又怎麽辦?等死嗎?”

    “你導師在你讀博的時候,已經讓你獨自承擔一台手術了。他信任你,才會把一條生命交到你的手上。你為什麽不能也信任小張跟宋若詞,讓他們去麵對他們該麵對的問題?你不需要一直擋在他們前麵,他們需要成長,他們不是傻子!”

    “關憶北,醒醒吧!你不是救世主,你是個人,有血有肉,會疼會累,你想把自己折騰死嗎?”

    “關憶北!我告訴你,今天我絕不會讓你迴去。我把話說在前頭,不管采用什麽手段,我都會把你留在這棟房子裏。我說得出,做得到!”

    莫羨說完了最後一個字。

    她心裏許多情緒在澎湃激蕩,像是混戰的戰場。她覺得氣血上湧,臉紅氣喘,雙手因為激動微微發抖,她隻能把拳頭捏的更緊。

    她等他的迴應。

    今天如果他就是要走,她就算打暈了他也得把他留下來。

    她決定要破釜沉舟了,她不要什麽理智了,不要瞻前顧後了,她今天橫下一條心了,必須阻止他!

    就算是冒著關係決裂的風險她也要阻止他!

    關憶北被她一席話砸得愣了,他怔怔地看著她,良久後,他專注地審視她。

    有那麽一陣子,莫羨都以為他要站起來把她推開然後跑出去叫車去醫院了。

    關憶北卻拿起了手機,撥給了小張醫生,對他說:“小張,把你剛才定好的手術方案再說一遍……嗯,我可能過不去……”

    這算是他的迴應了吧。

    一瞬間,莫羨覺得渾身脫力一般虛軟,她往後靠到門邊。

    關憶北站起身到書桌旁坐下,從抽屜裏拿出紙跟筆,邊聽這小張的敘述,邊在紙上記。詳細地記錄下小張所說方案的每一步,然後他開始說自己的意見,著重強調一些關鍵步驟的操作。

    他講了十幾分鍾,最後說:“手術過程中如果有疑

    問,給我發視頻。”

    他手裏捏著手機抵在唇下,垂眸看著那張紙,沉思著。

    屋裏很靜,莫羨靠著門板,沒出聲,看著他的背影。

    關憶北又拿起手機撥了電話,說:“麻醉過程注意維持血液動力學穩定。患者以及七十多歲,可能會存在心功能不全的情況。你考量一下,如果心功能不好,就用乙托米酯。”

    可以聽到電話裏小張醫生的聲音:“這些我都懂,師兄你放心,你好好休息。”

    這次關憶北終於把電話放下了,他推著桌子坐直了身子,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靠著椅子,閉目沉思。

    莫羨慢慢站直身子,離開門板,悄悄轉身,拉開門,走了出去。

    她成功把他留下了,本應該高興的,可她高興不起來。

    她不知道之後會怎麽樣。

    他應該會怪她吧?

    她好像是把當年離婚前的事情又做了一遍。

    那時候她怕失去他,極力阻止他參加無國界醫生組織的活動。現在她還是因為怕失去他,阻止他去救人。

    她像是一隻困在倉鼠球裏的倉鼠,她以為自己跳出去了,可不管是三年前還是三年後,她依舊還在同一個球體裏重蹈覆轍。

    莫羨沿著樓梯慢慢下樓,到了一樓客廳,走到窗前。

    外麵雨貌似下得很緊,她把窗戶推開,雨聲驟然大了起來,一股潮氣撲進來。她往院子裏看,樹枝搖曳,花草被打得東倒西歪,天地間水霧朦朦,混沌不清。

    她環起胳膊抱住自己。

    她有點怕。

    冷靜下來以後,她想得更多。

    她怕一條生命,因為她的任性而逝去。

    心髒手術的死亡率很高,在關憶北所在的醫院,能夠控製在5%。可不管這個數字多低,總是意味著有人會無法從手術室裏被活著推出來。所以才會在手術前,跟患者家人簽訂同意書。

    每個病人在進入手術室的時候,都希望得到最好的救治。而關憶北的手術成功率一定比小張醫生或者宋若詞要高的。可今晚這場手術,因為她的幹預,關憶北沒有參與。那麽如果病人如果有什麽萬一的話……

    “我以為你會走。”關憶北在她身後說。

    莫羨沒動,手掌在胳膊上搓了幾下,平靜地說:“雨太大了。”

    關憶北走到她身邊,伸手把窗

    戶關上。

    “濕氣太重,對身體不好。”他說。

    玻璃上映出他們兩個的身影,莫羨垂下眼,不敢看他,她看著地板。這房子的地板都是橡木的,一塊塊的粗大實木,已經舊了,塗得紅漆有些殘破,但是很結實。

    可惜她的心沒那麽結實。

    她心虛。

    “手術開始了嗎?”她小聲問。

    “開始了。”他說,“小張的方案很完備,他說他沒問題。”

    “那就好。”她喃喃。

    “想喝咖啡嗎?”他問。

    她想了想,心髒手術少說得八個小時,他會待命等待諮詢,她也沒有睡覺的心思,所以今晚注定無眠。她點頭。

    他則說:“上次鴻年送我一罐咖啡,味道還不錯。”

    莫羨勾勾唇角,轉過身。

    她想找個安靜點兒的地方坐坐,離開這惱人的雨聲。

    關憶北突然伸手在她頭上揉了一把,她吃了一驚,扭頭看他。

    “不會有事的。”他說,笑得溫和。

    ……

    “你指什麽?”她問,心裏惴惴。

    關憶北含笑看著她,說:“小張雖然是個新人,可他基本功紮實,欠缺的是台上操作經驗,遇到緊急情況怕不能應變。剛才,我把可能出現的問題都跟他說了。傾囊而授。”然後他促狹地對她眨眨眼,接著說,“這次手術之後,我隻怕,會教會了徒弟餓死了師傅。”

    他這是在安慰她?

    他在她心裏安了竊聽器嗎?她想什麽他都知道?

    莫羨別過頭,淡淡說:“我不懂你說什麽。”

    關憶北笑笑,指著餐桌說:“坐一會兒,等我的咖啡。”

    他去了廚房,她站著原地沒動,聽到他翻箱倒櫃找東西的聲音。

    窗戶嘭一聲響,像是被什麽東西砸到了,莫羨嚇了一跳,急忙離開窗子,走到餐桌那兒坐下。

    關憶北的手機放在餐桌上,他人在廚房煮咖啡。

    莫羨坐了一會兒,趴到桌上,看著他的手機。

    她在本科的時候拿過手術刀,麵對的都是甲醛泡過的死肉。她從沒進過手術室,隻看過教學片。她在腦子裏描摹手術的場景,想象著此刻病人躺在手術台上,醫生護士在有條不紊地工作,血液流過管道,心髒裸露在空氣裏,被醫生輕手輕腳

    地翻動。

    作者有話要說:因為我的誤發,本章初始字數是1900字,而更新後字數是3200字。根據計費準則,本章是依據1900字收取的。所以,也算是因為我的失誤,給大家的福利吧。

    已經訂閱過的,不需要重複購買。

    感謝yoyo,suben,南梁夢,ss,君子一諾,噠啦,南南的營養液。

    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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