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交完錢,抱緊了錢包拉著兒子灰溜溜地擠出人群走了。

    有人朝關憶北豎大拇指,大部分人看完熱鬧後心滿意足地散了。關憶北看著那對母子倉惶落跑的背影,不屑地笑,冷不丁看到走進來的韓略。

    韓略被那個老太太撞了一下,有些驚訝,扭頭目送這一老一少倉惶落跑,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然後他轉過身,視線在候診大廳掃視一下,便精準地找到了莫羨。他朝她揮手,快步走過來。

    關憶北眯了眯眼,視線移到莫羨身上。他眼裏還帶著狠辣的餘韻,極富攻擊性跟侵略性,看得莫羨身子沒由來一抖,便有點理解剛才老太太為什麽會麵對他的時候連話都不敢說了。

    她知道他又是誤會了。

    某種意義上,她確實是跟韓略一起來的。可目前這種情況下是否還要利用韓略來迴避他,這是個難題。一來關憶北身上有病,二來,她沒把握能掌控韓略這個人。如果她繼續演戲,總有種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預感。

    所以,她看著他,也是無言。

    小張醫生跑到徐婉跟前,關心地問:“你沒事兒吧?”

    徐婉揉著胳膊,口氣有些喪,說:“沒事。”

    “胳膊扭了?要不要去檢查下?”小張醫生左看右看,也沒敢伸手去碰徐婉一下。

    韓略已經走到了莫羨身邊,聳聳肩,一語雙關地說:“最後還是被你甩了。”

    莫羨看著韓略,餘光瞄到關憶北正朝這邊走過來,她淡淡地說:“是你開得太慢。”

    關憶北已經走到了跟前,朝她伸出手,說:“衣服。”

    莫羨把手裏那團衣服遞給他。關憶北接過來,打開後發現是兩件,愣了愣,隨即便明白過來,拆出來一件拿在手裏,轉頭叫了聲“小張!”小張醫生扭頭的時候,關憶北把他那件白大褂扔給了他。

    關憶北邊穿衣服邊看她手裏的果籃,突然咧嘴一笑,一掃剛才陰鶩狠辣的神色,換了一副玩世不恭的嘴臉,問:“又給我帶禮物了?”

    “是探病的。”莫羨說。

    關憶北眼珠一轉,看向韓略,問:“看他姐姐?他姐姐在icu,吃不了東西。”

    “是給那孩子的。”莫羨說。

    關憶北愣一愣,隨即收起了調笑的嘴臉,垂眼看著她手裏的果籃,又看向她包著紗布的膝蓋,最後看到她腳上的平底鞋,臉上的表情有些微妙的變化,抬起

    頭說:“我帶你們去病房。”

    他扭頭叫了小張醫生,小張醫生請示地問:“師兄,我先送徐醫生迴去行嗎?”

    關憶北揚揚眉毛,說:“盡快迴來,一小時後該進手術室了。”

    莫羨走過去安慰了徐婉幾句,看得出來徐婉這次受得刺激還蠻大的,弄得莫羨無端擔心起來,便建議徐婉請假迴家休息。徐婉歎著氣搖搖頭,說:“今天我夜班,走了沒人替班。我沒事,憶北晚上還有手術,你們快忙去吧。”

    跟莫羨道別後,小徐婉被張醫生陪著走了,關憶北目送他們兩個的背影,突然說:“這小子死心眼,單相思。”

    莫羨怔了怔,才知道他在跟她說話。

    小張醫生對徐婉的態度,其實她也看出來了。徐婉是他們這幾個裏麵唯一沒有任何戀愛經驗的。她總是大大咧咧什麽都不在意的樣子,熱衷於撮合她跟關憶北,自己的事情卻從來不放在心上。

    她說她是單身主義者,可她又說婦產科讓她恐婚。

    可公道講,莫羨覺得小張醫生跟徐婉不合適。徐婉不像她,她自認足夠堅強,一個人可以過得很好。

    徐婉隻是表麵的女漢子,堅硬的外殼下有顆柔軟的心,她需要人嗬護,需要年紀大一些的成熟男人,而不是被她的表麵堅強吸引來的小弟弟。

    “你也跟他一樣吧?”關憶北說。

    莫羨驚訝地看他,發現他這話是對韓略說的。她迴頭看身後的韓略,韓略風度很好的樣子,把手插在褲兜裏,聳聳肩,對關憶北說:“彼此彼此。”

    今天的人都喜歡說雙關語,聽來繞得腦子疼。

    莫羨抿了下唇,問關憶北:“韓萱怎麽樣了?”

    “還可以,明早應該可以搬出icu。”關憶北說,談到病人他便會認真起來,再麵對韓略的時候已經換了公允的態度,說,“探視時間已經過了,你今天進不去icu,隻能在外麵看一下。”

    韓略眉頭微微發皺,點點頭。

    “走吧。”關憶北說,伸手把莫羨手裏的果籃拿了過來。

    三人到了icu病房。icu裏麵有數張病床,幾個武裝到牙齒的護士在裏麵忙碌著,護理病人,做病情記錄。躺在床上的病人都很安靜,渾身插滿了管子,監護儀上的光標有條不紊地跳動。

    韓萱也靜靜地躺著,一個護士在給她喂水,一個護士在記錄儀器數據。

    關憶北敲了敲窗戶,做記錄的那個護士發覺了,起身出來。護士帶著口罩帽子,隻露出一雙眼睛,眼角有了些深刻的魚尾紋,眼神堅定而威嚴。

    “師母。”關憶北笑著叫。

    莫羨便知道這是宋若詞的媽媽,icu的護士長。

    宋媽媽點點頭,掃了眼他身後的莫羨跟韓略,說:“現在不能進去探視了。”

    “知道,放心不是讓您開後門。”關憶北說,往裏麵看了看,問,“3床的病人情況怎麽樣?”

    “還好。就是有點任性,一直喊渴,要喝水,不給就哭鬧。”宋媽媽的口氣是無奈裏透著疲憊。

    韓略聽後有些疑惑,看看關憶北,欲言又止。

    關憶北笑了笑,解釋說:“心髒手術後,心功能沒有恢複,迴心血量越大,心髒越超負荷工作。你姐姐雖然做得是主動脈手術,術中心髒翻動加上暫停供血,也有損傷。所以要嚴格控製水分射入,降低血容量,減輕心肺的負擔。缺點就是,病人會覺得口渴。”

    韓略聽明白後便麵有赧色,隻低聲說:“抱歉,家姐的個性是有點……給你們添麻煩了。”

    對於韓略的歉意宋媽媽絲毫沒有所動,隻問:“還有別的事嗎?”

    關憶北說:“您按時下班迴家,老師會想您的。”

    宋媽媽嗔了關憶北一眼,說:“你這孩子,從來沒個正經的!”

    宋媽媽迴了icu,關憶北問莫羨:“那個孩子今晚手術,要去看看他嗎?”

    莫羨點頭。關憶北朝韓略揚揚下巴,問:“你呢?”

    韓略還有些狀況外,莫羨迴頭跟他解釋:“一個孩子,病得很重需要立刻手術。孩子家裏很困難,承擔不起手術費,現在正在眾籌給他湊錢治病。”

    韓略這才稍微了解情況,問:“需要多少錢?”

    關憶北舒了口氣,說:“手術,加血管置換,加術後康複,保守估計得十幾萬。”

    他口氣裏都是無奈,莫羨便拿出手機打開眾籌頁麵看了看,說:“已經籌到八萬了。”

    關憶北吃了一驚,拿出自己的手機查看,果然那個“已籌到金額”已經飆升到了八萬多,還有繼續增加的勢頭。他收起手機,衝她笑,說:“果然還是你朋友圈的能量比較大。”

    莫羨見他眉間愁怨消解,心裏便也鬆快許多。

    “我可以捐嗎?”韓略問。

    莫羨愣一愣。其實私心裏她並不想把韓略拉進來。因為這是她跟關憶北之間的事,即便知道這是慈善,參與的人越多對患者越有利……

    她私心裏總把這些事當成她跟他的秘密,是她能為他做的事,她在暗暗努力,希望他能因為她的努力而開心微笑。

    當有第三個人知道了他們的秘密,還要參與其中的時候,她有種強烈的領地被人侵犯的不適感。

    其實,她對關憶北的獨占欲,一點不比關憶北對她的占有欲,來得要弱。

    “當然可以。”關憶北卻說。

    “怎麽捐?要去銀行嗎?”韓略問。

    關憶北又把手機拿出來,打開眾籌頁麵給韓略看,說:“掃一下這個鏈接,然後手機轉賬就可以。”

    韓略拿出手機,在關憶北地指導下進了眾籌頁麵,然後磕磕絆絆地綁定了銀行卡,最後到了付款頁麵,他問關憶北:“還差多少錢?”

    關憶北在心裏默算了下,說:“兩萬。”

    韓略“哦”了聲,直接捐了兩萬。

    關憶北的表情由吃驚到驚喜,最後抬手拍韓略一掌,笑得很開心,說:“謝了!”韓略說:“力所能及,希望他能康複。”

    他們瞬間的化敵為友,莫羨竟然覺得舌根發酸。

    關憶北帶著他們去了心外科病房,路上他跟他們介紹孩子的病情,手術方案,術後恢複方案,仿佛這是他作為一個醫生對捐贈人該盡的義務。他一徑地說著,腳步輕而快,心情很好的樣子。

    “這個孩子很努力。今天中午剛把期末考試的卷子做了,特意跟學校老師要的卷子。下午老師來把卷子批了,分數竟然是他們班的第一名。”關憶北情緒激昂地說。

    “他說如果能把病治好,將來也要念醫科,要當醫生,幫那些跟他現在這樣有困難的人。”

    “很遠大的理想。”韓略說。

    關憶北笑了笑,說:“其實我們做醫生的,有時候並不希望別人走跟我們相同的路。我們這個職業,都以為是技術活兒,但卻是實在的體力活兒。就像流水線上的工人,一台手術跟著一台手術,一個夜班接著一個夜班,隻要臨床有病人就不能休息,不敢生病,怕病了查房傳染了病人,全年無休,沒有節假日沒有加班費,還要處理醫患關係。還會失去一些重要的東西。”

    他朝她看了一眼,幾分複雜。

    莫羨的手指收緊

    ,裝作沒發覺他的眼神,扭頭問韓略:“你把車停在哪兒?”

    韓略微微一怔,隨即便心知肚明,可也沒有點破,迴答:“我停在路邊了。這時候估計已經被警察貼了罰單。”

    “也許你運氣沒那麽差。”莫羨說,低下頭,看果籃裏的葡萄探出了籃子,彎腰過去把葡萄扶了迴去。

    “醫生都很偉大。”韓略說,“尤其是國內的醫生。”

    關憶北把視線從莫羨身上抽迴來,衝韓略呲牙一笑,說:“談不上什麽偉大不偉大,能救的,就一定要救,僅此而已。”

    說完關憶北抬頭看了眼病房的門牌,說:“到了。”

    三人走到病房門口,見裏麵有三個床位,正對著門口的床上躺著一個男孩,正在小口小口地吃一片西瓜,他的媽媽在給他擦下巴上沾的西瓜汁。見男孩竟然在吃東西,關憶北立刻瞪了眼。

    男孩的媽媽一見到關憶北,立刻把西瓜從男孩手裏奪下來,被晃這一下男孩就被西瓜籽兒嗆到了,捂著胸口咳嗽起來,在一聲劇烈的咳嗽之後,男孩的臉色突然煞白煞白的,死死揪著胸口的衣服艱難地弓起腰。

    關憶北撒腿就衝進病房裏,推開男孩媽媽俯身湊到男孩身邊,急迫地問:“你怎麽了?!”

    男孩艱難無比地說:“叔叔,我好疼……”

    關憶北二話不說抱起男孩就衝了出來,衝莫羨喊:“病人疑似動脈瘤破裂,我帶他去第一手術室,你立刻去通知護士站,馬上召集人開始手術!”

    作者有話要說:常識小劇場:

    1、心髒手術後,要嚴格控製水分攝入。即便恢複狀況較好,也不能暢快牛飲。其實對於我們健康人來說,短促的大量的喝水,也會增加心髒負擔。所以,水要慢慢喝,日子要悠悠然地過。

    2、手術前是不能進食進水的,主要怕術中麻醉狀態下,胃部內容物倒流,堵塞氣管。

    3、醫生真的是很辛苦的職業。尤其是臨床醫生,這裏麵最辛苦的就是外科。手術、查房、夜班、急診分過來的緊急病人。所以下次見到一張冷漠臉的醫生,不要怪他不夠熱情,也許他昨晚剛做了一夜的手術今天上午又要來查看你的病情,真沒辦法對你展露天使般的微笑。

    4、icu的護士是最累的,也是收入最高的,也是工作壓力最大的,也是技術最牛逼的。

    5、醫生隊伍裏也有老鼠屎,可好人占大多數。相信人性本善

    。

    豬豬有好幾個同學做了醫生,聽他們講了不少心酸故事,所以真心希望這個世界少一點醫患矛盾,多一些理解寬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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