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君猷、蘇公一行人等到得萬善堂。那廂柳萬善聞聽,急忙出來相迎,又見得父親柳驚弱在其中,又羞又愧,將眾人迎進堂內,又令弟子沏茶。蘇公環視四下,不見易氏夫婦並兒子,心中詫異,遂詢問柳驚弱。柳驚弱甚是尷尬,隻道那易業取了解毒藥後便迴家去了。蘇公心中不悅,詢問小子病情。柳驚弱忙道已然好多了,多虧蘇公妙方相救,雲雲。

    蘇公淡然一笑,詢問易家所在。柳驚弱不知具體所在,詢問弟子。有弟子言其家在木未峰下、菱角湖邊,喚做易水灣,出鎮口往南約莫兩裏地便是。蘇公微微點頭,問那弟子道:“近幾日可有易水灣人家前來抓藥?”那弟子思忖片刻,搖搖頭道:“不曾見得。”蘇公點頭。徐君猷閑坐片刻,起身告辭。那柳驚弱客套一番,送眾人出來。蘇公欲往易水灣一遭,徐君猷、馬踏月願同往。吳幽人、祝良夜迴自和園,齊禮信欲迴臨江書院,徐君猷囑咐道:待迴得書院,定要與那柳萬絲言贍養之事。齊禮信唯喏。

    蘇公一行五人,出鎮口往南行,約莫兩裏地,至木未峰下,卻見得峰林中幾處莊園。徐君猷詫異,疑道:“怎的似是些大戶人家?”馬踏月亦感奇怪,遂尋得一鄉人,打探易業家所在。那鄉人指點道,過得莊園,往那湖邊,樹凹之中,有三四戶人家,易業家便是其一。馬踏月謝過鄉人,告知眾人。繞過莊園,循著一條小道下得一坡,那菱角湖便在下方,穿過一片樹林,果見得那湖邊林中有幾處茅舍。

    見得那第一家茅舍前有三四個人,正言語甚麽,見得坡上下來了一行人,皆來張望。近得前坪,隻見茅舍內出來一人,正是易業。那易業認出蘇公等人,急忙奔將過來,甚是驚 喜。蘇公指著徐君猷,隻道是知府徐大人前來探望。那易業等人聞聽,驚詫萬分,急忙上前跪拜。徐君猷急忙摻扶起易業。蘇公心中暗自歎息:我朝廷官吏多高高在上,不屑與尋常百姓往來,休說親身到窮鄉僻壤,便是在市井街巷,亦是鳴鑼開道,耀武揚威,閑雜人等速速避讓,唯恐冒犯大人官威。

    徐君猷問及小子病情,易業忙道已然好多了,那柳郎中與些解毒良藥,適才剛剛服用過。徐君猷等入得低矮茅舍,但覺室內陰暗淒冷,家什簡陋破舊。那易東正躺在床上,蓋著一條黑舊棉被,與其母正嚷嚷著什麽。易業引得徐君猷進來,與其妻道:“知府大人來看東兒了。”易妻茫然,似是未曾聽清,早被易業扯過一旁。徐君猷近得床前,隻聞得一股黴腥味兒,頗感不適,但又不敢表露出來。看那小子,正瞪著雙眼望著徐君猷,甚是好奇,徐君猷心中料想小子無有生命之憂心了,不免為其慶幸。

    徐君猷看罷,心中不忍,遂令徐溜掏出五兩銀子,送與易業,隻道是為小孩買些吃食。易業夫婦接過銀兩,甚是激動,熱淚滿腮,幾不能言。易業老父老母顫顫巍巍,跪倒在地,拜謝徐君猷,言其德重恩弘,有如菩薩一般,如此雲雲。直說得徐君猷麵紅耳赤,滿心愧疚。

    出得茅舍,但見土坪中立著男女老幼十餘人,滿臉恭敬之情,亦有好奇者蹺足張望。早有人擺好數把椅子,徐君猷、蘇公等坐下,又有人端上水來。徐君猷喝過一口,覺得那水清甜可口,不由詢問此水何來。易父隻道是木未峰之泉水。徐君猷連連讚歎。蘇公詢問易業,可曾詢問小子,飯後可曾吃過其他。易業答道,問過數次,但那小子隻道不曾吃過甚麽。蘇公問道:“事發之時,小子在何處玩耍?”易業思忖道:“似在屋後。”蘇公疑道:“屋後似是菱角湖邊?”易業連連點頭,道:“過得屋後樹林,便是湖邊。”

    蘇公問道:“你且詢問眾人,誰家有甘草?”易業聞聽,頗感詫異,欲問又止,遂詢問在場諸位。眾人皆言沒有。易業正待迴稟,卻見一老漢擠身出來,上前施禮,道:“小民家中有些甘草,可為大人取些來。”蘇公見那老漢,約莫五十五六,滿臉風霜,自其麵部膚色、手指手掌推斷,當是多年漁民。蘇公問道:“老伯怎生稱唿?”那老漢道:“小民易石,與易業乃是本家。”蘇公點頭,問道:“你家是哪一處?”那易石道:“便在樹林之後。”蘇公問道:“今早,那易東可曾到過你家?”那易石一愣,詫異道:“大人怎的知曉?今早那東兒確曾來玩耍過。”蘇公問道:“你可曾將甘草與易東吃?”那易石點點頭,道:“家中無有吃食,隻有些甘草,便與他吃了。”徐君猷聞聽,驚道:“那甘草是你與他吃的?”那易石茫然點著頭。

    蘇公淡然一笑,問道:“那時刻易東可曾吃過早飯?”易石思忖道:“那時刻他家尚未吃飯。”蘇公點頭,問道:“你可知曉易業家吃得甚菜?”那易石茫然搖頭。徐君猷急道:“你這老漢,好生懵懂,險些害死易東。”那易石聞聽,驚詫萬分,茫然不解。徐君猷道:“你等不知,這甘草與鯉魚不可同食,食則中毒,可致人死地!”那易石驚恐,拜倒在地,惶恐道:“小民端的不知。”徐君猷擺擺手,道:“你本是一番好心,險些釀成大禍,幸得蘇大人在此,方逃過此劫。此後你等須小心謹慎些個。鯉魚與甘草萬萬不可同食。”眾人聞聽,皆欽佩不已,齊齊上去前拜謝。

    徐君猷笑道:“若要言謝,便要謝蘇大人。”眾人又來謝蘇公。蘇公客套一番,又問那易石:“你與那易東吃得多少甘草?”那易石隻道與了一根,約莫中指大小,一尺來長。蘇公聞聽,詫異道:“尋常藥鋪皆將甘草切成短截、薄片,少有賣尺長一根的。”那易石忙道:“大人有所不知,這甘草非是小的所買。”徐君猷奇道:“不知是何人買得?買此做甚?”那易石道:“不瞞大人,這甘草乃是小的撿來的。”蘇公詫異道:“撿來的?”那易石連連點頭,道:“確是小的昨日撿得,家中兀自還有,約莫二十來根,長的足有二三尺。”

    徐君猷驚詫道:“竟有這等好事?你在何處撿得?”那易石道:“便在那半隨園後山凹之中,小的撿了二三十根,想必那草叢中還餘有一些。”蘇公詫異道:“半隨園?是何去處?”那易石指點道:“便是前方那處園子,乃是一位鄂州商賈莊園,喚作半隨園。”蘇公眺望去,那半隨園便是來時所見莊園其一,一側靠著木未峰。徐君猷問道:“那商賈姓甚名何?”那易石與易業低聲言語,而後答道:“聞園內下人言及,似喚作白飛雪白老爺,卻未曾見過。”徐君猷聞聽,詫異道:“你道那莊主喚作甚麽?”易石道:“似喚作白飛雪。”徐君猷皺起眉頭,思忖道:“本府似曾聽說過此名?竟一時記憶不起了。”蘇公思忖半晌,道:“易老伯可否取些甘草來看。”那易石唯喏,轉身去了,不多時便抱來七八根甘草,皆有二三尺長。

    蘇公、徐君猷細看那甘草。徐君猷翻轉看來,歎道:“這等甘草,本府果未見過。”蘇公笑道:“甘草者,有莖、根之分。那莖分兩草:一曰白粉草,即鮮草剝去外皮者;一曰大草,即適於藥用之莖。根又分五節,乃是大節、中節、小節、毛條、疙瘩頭。此甘草雖可入藥,藥性甚微,乃低劣之品。”徐君猷聽得似懂非懂。蘇公忽眼前一亮,細細看去,但見手中那根甘草皮麵似有黑色斑跡,用手指輕剝。又取其他根來看,亦尋得幾處黑斑,不由皺眉思忖,道:“易老伯可否引我等前往那山凹之中一看?”那易石連連點頭。徐君猷不解其故,又不便多問。

    易石、易業引徐君猷、蘇公一行繞至屋後,過得一片樹林,見得易石茅舍,而後依一條小路往菱角湖邊。徐君猷詫異問道:“怎的往水邊?”那易石忙解釋道:“半隨園側後那山乃是白老爺家業,無有山路可上,又雜草叢生,幾不能行。我等先到湖邊,依水岸而行,可至其側,而後攀爬可上。”蘇公詫異道:“易老伯往那山凹做甚?”那易石笑道:“小的雖以捕魚為生,卻也常上山捕些山貨野味,或尋覓些草藥,換些鹽米錢。”蘇公點點頭。

    眾人魚貫而下,到得菱角湖水邊,見得水邊有三四艘破舊漁船。又眺望前方,約莫一裏遠處似有一處埠頭,石階而上,似通往半隨園。蘇公遂詢問易石。那易石道:“那是白老爺家私家碼埠。”蘇公問道:“如此言來,此處常有舟船停泊?”那易業道:“每月約莫有一兩次,遠遠見得從那船上搬運物什下來,有時約莫個把時辰之久。”那易石道:“兩三天前還停得一隻貨船。”那易業連連點頭,道:“正是,那船似是前日未牌時分離去的。”

    蘇公問道:“可知他等搬運何物?”那易石道:“聞半隨園下人言,那白老爺做的藥材生意,船上所運想必是些藥材。隻是半隨園家奴甚兇,不準漁船在那埠頭附近停靠。”徐君猷思忖道:“既是做藥材生意,為何將甘草拋之後山?莫不是有人偷盜,遺落在此?”

    易石前行不遠,轉往一側山坡爬去,那山坡甚陡,長滿樹木雜草,隱約見得有人上下痕跡,那易石倒是輕車熟路,不消多時,便爬上二十餘丈高遠處。徐君猷、蘇公揪著雜草、樹幹,艱難而上,數次滑倒,上兩步退一步。幸得馬踏月、蘇仁幫扶,好不容易爬上陡坡,直累得氣喘籲籲,滿頭大汗。其上坡勢稍微平緩,眾人在雜草中前行,過得一片樹林,坡勢斜下,竟是一個山凹。易石指點道:“便是此處。”蘇公環視四下,見得一側似有條道,問道:“此道通往何處?”易石思忖道:“乃是半隨園後園。”

    蘇仁快步前行,忽彎腰拾起一物,道:“我拾得一根甘草。”馬踏月急忙奔將過去,環視四下,意欲找尋甘草。待到撥開一處深草叢,不由驚唿起來:“大人快來,一具屍首!”眾人聞聽,皆驚詫不已,急忙過來。但見那深草叢中一具屍首,麵部朝下,旁邊兀自有三四根甘草。馬踏月拔出腰刀,撥倒四下深草。蘇公近得前來,拿過一根甘草,撥弄那屍首頭顱。那死人乃是一名男子,約莫四十上下,麵目猙獰,滿身汙血痕跡。徐君猷站立一旁,環視四下,隻覺此處陰森可怕,不由起得一身雞皮疙瘩。

    蘇公吩咐眾人退下,在屍首四周細細察勘,未見可疑物什。蘇公近得屍首旁,拿起屍首右手,察看其手指、手掌,而後又察看其左手。徐君猷立在蘇公身側,探頭張望,問道:“這廝臨死之時可曾抓得甚物什?”蘇公搖頭,掰開屍首左手手指,道:“其左手拇指有一印跡,想必曾戴有一隻偌大指環。”徐君猷道:“且四下找尋看看,或可尋得。”蘇公搖頭道:“此印跡甚深,不會輕易脫落,想必是死後被人取走了。”徐君猷點頭,思忖道:“看此人衣裳,乃是上好綢料,做工亦甚精致,分明是個有錢之人。”蘇公點頭道:“此人體態肥臃,膚色白淨,必是膏粱文繡人家。死亡不過三日。”

    蘇公與馬踏月翻轉屍首,細細勘驗。屍身有多處傷痕,腹部身中數刀,其餘各處凡如麵部、後背、大腿等亦有淤傷,乃是被人擊打所致。蘇公又細細查看屍首袖內、囊中,無有一物。徐君猷喚易石、易業近前,詢問他二人可曾識得死者。易石、易業戰戰兢兢,辨認多時,搖搖頭,隻道從未見過此人。徐君猷思忖道:“兇手殺人拋屍在此,為何要拋些甘草在此?”蘇公淡然一笑,道:“此人乃是死在甘草堆中,隻因這些甘草沾得汙血,故而一並棄了。”易石驚恐,哆嗦道:“大人道那甘草上沾得死人血?”蘇公點頭,道:“適才你取甘草與我看,那斑斑黑跡,分明便是汙血。蘇某心中疑惑,故而請你引我前來。”那易石聞聽,膽戰心驚,後悔拾得甘草迴去。

    馬踏月思忖道:“如此言來,命案便是在這半隨園內。”蘇公點點頭,道:“此山乃是半隨園家業,地勢險要,無有人跡,又雜草叢生,甚是隱蔽,拋屍於此,何人知曉?但過得一年半載,便是枯骨一副矣。”徐君猷憤憤道:“此等兇徒,若不繩之以法,任其逍遙自在,蒼天亦無顏麵也。”馬踏月前往探路,不多時轉迴來,稟報道:“此道確通半隨園,那園兀自有一扇小門。”蘇公沿道細細察看,直到半隨園牆下,果見得一扇窄門,又察看那門上,兀自留著一個血手印,那血手印甚是清晰,卻似少了拇指。

    徐君猷意欲闖入半隨園內,將主家喚來,細細盤問,或可查出些端倪來。蘇公思忖道:“若貿然入園查案,恐打草驚蛇。今兇手自以為隱秘,不知我等已發現屍首。我等亦可假裝不知,而後悄然查探。”徐君猷思忖道:“當如何查探?”蘇公道:“大人可遣徐溜速迴府衙,調捕頭顏未引十名差人並仵作前來,暗中勘驗屍首,並影其容貌,查明死者身源。我等亦可前往半隨園查探虛實。”徐君猷然之。眾人遂藏匿屍首,依原路返迴。徐君猷囑咐易石、易業,萬不可與他人言語此事,便是家人亦不可。二易唯喏。

    徐君猷等人別了易業等人,行至木未峰口。徐溜領命奔黃州城去了。徐君猷詢問下一步如何行事。蘇公思忖道:“白飛雪既是藥材商賈,定然與柳萬尚相識,我等可往萬善堂詢問,或可知曉些情形。”徐君猷然之。

    那廂蘇仁忽驚唿一聲,道:“老爺,我想起來了。”蘇公詫異,問他想起甚麽。蘇仁道:“前日,吳掌櫃設宴雲湖閣酒樓,老爺大人等在三樓,我等在二樓,待我吃罷,閑時聞得一雅間內言語,一人道,這批藥材便有勞柳先生了。又一人道,白掌櫃隻管放心便是。那人又笑道:甚好,飯後白某便迴鄂州去了。那人又道,萬尚便不相送了。那人笑道,我等兄弟,常來常往,何必相送。我聽得明白,心中兀自嘀咕:原來是兩個藥材商賈,其中一人分明就是那柳萬尚柳郎中。如今想來,那白某定然是此白飛雪!”

    蘇公、徐君猷、馬踏月聞聽,驚詫不已。如此推想,柳萬尚非但與白飛雪相識,二人幹係非同尋常。徐君猷思忖道:“不知他二人有無勾當?若詢問柳郎中,頗為不妥。”蘇公點頭,道:“那易石易業曾言,兩三天前半隨園後埠頭兀自停著一隻貨船,乃是前日傍晚時分方才離去。與蘇仁所言頗為吻合!可以推想,柳郎中與半隨園白飛雪幹係甚密。”馬踏月思忖道:“他二人除卻藥材往來,莫不是暗中另有勾當?”蘇公道:“如此推想,亦不無可能。”

    馬踏月歎道:“我等來木未鎮不過三日,竟連遇兩樁命案!”徐君猷淡然一笑,道:“虧得有蘇大人同來。”馬踏月頗有同感,道:“若無蘇大人神斷,恐虞宇虞大人並這無名屍首冤魂不散矣。”蘇公笑道:“此案尚未勘破,馬將軍此言豈非令蘇某惶恐?”那廂徐君猷渾身一震,忽驚喜道:“原來如此。”蘇公望其神色,料想其思索出甚麽了。徐君猷急道:“徐某疑惑,似曾聞聽過白飛雪其名,今猛然想起,原來是虞大人與我言及。”馬踏月追問道:“虞大人與大人言過此人?”

    徐君猷連連點頭,道:“正是。虞大人此來黃州,乃是為黃鄂兩州漁民糾葛一事。那夜,我二人閑談時,虞大人言及一事,隻道是鄂州城有一郎中,喚作白飛雪。”馬踏月忍不住插言問道:“白飛雪是郎中?”徐君猷點頭道:“這白郎中醫道平平,但為人狡詐,暗中結交些權要並潑皮無賴。”馬踏月詫異道:“他一郎中,結交權要,乃情理之中。可為何結交潑皮無賴?”蘇公笑道:“常言道,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料想這白郎中亦是個潑皮無賴。”徐君猷道:“聞虞大人言,這白飛雪因醫道不精,曾誤診死數人,招惹眾怒。初始,白飛雪往往以銀兩開道,安撫死者家眷。其後,便利用權要與潑皮無賴,非但無有賠償,竟反毆打死者家眷。”馬踏月聞聽,憤怒道:“世間怎有這等庸醫?端的可殺!”蘇公歎道:“世風日下,人心不古。便是醫家郎中,亦皆鑽入那銅錢眼中,哪裏顧及病人死活?哪裏還有甚麽醫德醫道可言!”

    徐君猷歎道:“死者家眷怎生肯服,便上告州府,可惜那府衙官吏與白飛雪沆瀣一氣,反將死者家眷亂棒打出,正所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幸得今年朱壽昌朱大人上任,勘審舊案,秉公辦理,懲治奸惡,欲拿白飛雪問罪。不想那白飛雪聞得風聲,見勢不妙,遂逃之夭夭,去向不明。不想竟隱匿在此!”馬踏月喜道:“既如此,我等可以緝拿白飛雪歸案為名入半隨園搜尋!”蘇公思忖道:“徐溜此去,來迴需兩個時辰。我等可以訪友為名,前往半隨園試探一番。”徐君猷點頭。

    四人遂往半隨園正門而去,不消多時,至半隨園正門前,但見兩側鬆柏,麻石鋪道,門前一對石獅子張牙舞爪,朱紅色大門緊閉,懸有“半隨園”匾額一塊。未近大門,先聞得門後惡犬猛吠聲。蘇仁上得前去,扣那門環。良久,見得那門開得一條縫,露著半張臉,乃是個壯年漢子,目光兇惡,甕聲道:“你等何人?”蘇仁急忙施禮,道:“我家老爺來此遊玩訪友,借問大哥:吳掌櫃可是在居此?”那漢子冷冷道:“哪裏有甚吳掌櫃?你尋錯了。”言罷,便要合門。

    蘇仁急忙出手相阻,道:“明明便是半隨園,怎的會錯?煩勞大哥通稟一聲。”那漢子哪肯理會,用力合門,怎想得蘇仁力大,那門紋絲不動。那漢子頓時惱怒,反開啟大門,出得門檻,怒指蘇仁,惡道:“哪裏來的撮鳥,恁的可惱!莫不是尋死不成?”

    蘇仁假裝驚恐,退下石階,笑道:“大哥息怒,我等尋的是黃州城綢緞商賈吳幽人吳掌櫃,不知大哥可曾聽說過?”那漢子聞聽,止住怒火,甕聲道:“你等走錯道兒了,那吳幽人莊園在鎮口那方。”蘇仁假意問是哪方。那漢子沒好氣指點一番,遂退身進去,合上園門。

    四人轉身離去,相視而笑。行路中,徐君猷道:“這廝好生兇惡。”蘇公淡然一笑,道:“此番問訊,頗有收益。”徐君猷奇道:“有何收益?並不曾問得甚麽。”蘇公笑道:“徐大人可曾細看那廝?”徐君猷一愣,思忖道:“那廝身著錦衣,氣勢甚兇,想必是園中管事。”蘇公笑道:“大人可曾察看其手?”徐君猷又一愣,搖頭道:“不曾留意。”蘇公又問馬踏月、蘇仁。蘇仁道:“那廝左手大拇指戴著一枚寬大指環,似是玉質。”蘇公點頭,道:“那指環乃是上等美玉所製,雕琢精致,十分罕見,非是尋常管事所有。”徐君猷驚喜道:“如此言來,此人便是那殺人兇手。殺人之後,剝離下那屍首指環,占為己有。”蘇公點點頭,道:“或是如此。”

    四人前行,至鎮口大道,徐君猷問蘇公何往。蘇公思忖道:“且等徐管家引人前來。”徐君猷點頭,道:“如此還需些時辰,不如往湖邊遊玩一番。”蘇公附和。四人遂覓徑往菱角湖而去,翻過一處土坡,卻見得那土坡原本是菜圃,滿坡青菜,長勢喜人。立於坡頂,便見得下方茫茫湖水。徐君猷觸景生情,感歎道:“若是哪日,徐某亦臨湖建築,種菜山坡,何其妙哉!”蘇公哈哈笑道:“但真有此日,恐徐大人日夜為衣食愁矣。”

    那山坡下有一處茅舍,約莫三間,茅舍前有一土坪,坪之四周栽種菊花,那粲粲秋菊,繁英似錦,分外醒目。蘇公遠遠望見,不由心動,遂下坡往那茅舍而去。徐君猷等見得,亦追隨而去。近得土坪菊花前,蘇公細看那菊花,暗自感歎:黃花晚節,菊花有信。徐君猷望得那朵朵菊花,甚是歡喜,歎道:“不想鄉野之下竟有這等好看菊花,恁的喜人!”蘇公細看那菊莖葉花瓣,笑道:“此菊喚做千葉,其香悠然長遠,雖非極品,卻也是上等佳品,少有人種養。”徐君猷驚詫道:“不想蘇兄竟通菊道?”

    蘇公一愣,笑道:“何謂菊道?不過是識得些許而已。”馬踏月奇道:“不知這菊花有幾多?”蘇公捋須笑道:“蘇某往來州府甚多,前後共見得菊品約莫四十餘種,其中不乏絕世極品,普天之下,亦不過幾株而已。”徐君猷驚詫不已,似有所思,道:“但有空閑之日,徐某請教蘇兄,若著得一本《菊譜》來,流傳後世,亦是幸事。”蘇公連連點頭,道:“如此甚好。蘇某定然奉陪。”

    徐、蘇二人言語多時,可惜未能如願,終成憾事。後彭城人劉蒙著得一本《菊譜》,共記載菊花三十五種,此千葉一品未見記載。劉蒙敘遺道:“餘聞有麝香菊者,黃花,千葉,以香得名。……嚐訪於好事,求於園圃,既未之見。”(見宋•劉蒙《劉氏菊譜》)

    蘇公看罷菊花,不由思忖起種花之人,望那茅舍,但見木門半開,未見有人。那土坪之外置著兩隻大竹簸箕,其內晾曬著一些枝葉,不知是何物。蘇公好奇,遂近得前去,不由一愣。正詫異間,自那茅舍內出來一男子,約莫三十左右,望見四人,不免驚詫,詢問道:“你等何人?”蘇公急忙迴過身去,徐君猷笑道:“我等乃是過路之人,望見這般菊花,不由心動,前來觀賞。”那男子笑道:“原來如此。諸位若是喜好,便摘取些去。”徐君猷連連擺手,笑道:“斷然不可。”蘇公上前問道:“敢問小哥,此花是何人栽種?”那男子忙道:“乃是家父。家父素好菊花。”蘇公道:“此菊可是千葉?”那男子聞聽,驚詫道:“這位員外竟識得千葉菊?”

    正言語間,忽聞得茅舍內一陣咳嗽聲,那男子聞聽得,急轉身入得屋內,多時不見出來。蘇公好奇,近得門旁,探頭張望,卻見得屋內甚是簡陋,家什破舊,內室床上躺著一個老翁,那男子立在床頭,一手端著碗,一手用勺與那老翁喂著甚麽。徐君猷望見,輕身歎息,遂拉扯蘇公離去。臨行之際,蘇公順手自那竹簸箕內抓得少許枝葉,納入袖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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