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幽人吩咐家人安排午膳,午膳後,徐君猷令顏未引人將虞宇屍首運送至黃州城義莊,並用上等棺槨盛殮,待鄂州府迴音,再行處置。顏未領命去了,吳幽人忙令家人前往打掃,待賈道長前來鎮邪安神。蘇公聞聽,遂拽著徐君猷、馬踏月前去。徐君猷、馬踏月疑惑不解,待到了清詩齋廊下,無有他人,蘇公方才道明來意,欲再行勘察命案現場。

    徐君猷驚詫不已,隻道此案已然了結,怎的又要勘察?蘇公近得窗格前,細細查看,看罷左右窗格,又去察看祝良夜房間窗格,看罷,又察看徐君猷房間窗格,而後推開房門,入得命案房內,環視四下。徐君猷跟隨進去,隻覺得那房中陰氣逼人,不由一陣顫栗。馬踏月終是軍漢,膽大許多,與蘇公一道察看物什。

    蘇公問道:“昨夜,徐大人竟未聞得絲毫動靜?”徐君猷迴想片刻,搖頭道:“昨夜我等食過飯後,閑聊須臾,而後各自迴房歇息。我與虞大人同行,待到門口,他與我道了安,而後推門進去可,我亦入房歇息。想是白日勞累,不多時便睡著了,整夜不曾醒來。”蘇公遂令馬踏月到隔壁徐君猷之房,馬踏月去了。蘇公有意移桌椅,並與徐君猷言語一番,而後喚高聲馬踏月迴來,而後詢問其可曾聽得甚麽。馬踏月搖頭道:“確不曾聽得甚麽。”蘇公點點頭,道:“徐大人既已睡著,或許確不曾聽得動靜。”徐君猷道:“蘇兄莫非懷疑徐某不成?”蘇公道:“非是懷疑大人,實欲知兇手行兇動靜。”徐君猷道:“那鬼魅索命,焉能有甚動靜?”

    蘇公淡然一笑,道:“徐大人果真相信鬼魅之說?”徐君猷一愣,疑道:“適才在前堂,蘇兄明明言鬼魅之事,看來還是有的,不由你不信,如此之言,猶在耳旁。”蘇公笑道:“那不過是誑騙兇手之言罷了。”馬踏月奇道:“誑騙兇手之言?蘇兄以為,那兇手便在前堂眾人之中?”蘇公點頭,道:“真兇非是鬼魅,實有其人。”徐君猷驚歎道:“蘇兄好生狡詐。便是徐某,亦被你騙過。”

    蘇公近得壁上油燈前,探頭望了一下,但見那燈盞內油尚有四分之三,指點道:“徐大人且來看,此油燈油未盡,而今早入房時亦未見其燃,料想是昨夜熄滅。”徐君猷點點頭,道:“此與命案何幹?”蘇公道:“天黑之後,此燈已點燃,虞大人遇害身亡後,那此燈是何人吹滅?”徐君猷笑道:“莫非是鬼魅?”蘇公淡然一笑,道:“那鬼魅為何吹滅燈火?”徐君猷道:“定是那鬼魅畏懼燈火,故而吹滅。”馬踏月思忖道:“莫不是虞大人吹滅了燈火?”徐君猷奇道:“虞大人為何吹滅燈火?”蘇公推測道:“虞大人死時身著寢時衣褲,或是已然滅燈睡下,那兇手方來?”馬踏月思忖道:“或是兇手殺人離去時吹滅。”

    蘇公點頭,道:“或是如此。”順手拿過案上茶杯,看了一眼,無有餘水,又取過一個,看了一眼,眼前一亮,遂移身至門口,借光細看,隱約見得杯底有點點白物,不由皺眉思索。那廂馬踏月見狀,急忙過來詢問。蘇公指點與他看,馬踏月詫異道:“此是甚麽?”蘇公搖搖頭,思忖道:“此杯可疑。”遂交與馬踏月,令其好生保管。蘇公又近得案前,彎腰四下張望。徐君猷亦跟著張望,詢問蘇公找尋甚麽。蘇公不語,不多時,自案桌依牆腳下拾得一物。徐君猷好奇看去,乃是一小圓團。

    蘇公置於掌心,原來是一個小紙團,舒展開來,竟是一張三寸見方白紙。蘇公又移身指門口,察看看紙片,用手指輕撫,見得些許微微白色粉末。徐君猷迷惑不已,問道:“此是何物?”蘇公搖頭道:“還待驗證。”將紙小心折疊,收入囊中。

    蘇公迴身至床前,脫去鞋履,上得床來,抬頭看那雕花橫梁,遂喚馬踏月上床來看。馬踏月脫鞋上來,經蘇公指點,細細看去,但見那黑漆雕花梁上赫然有些痕跡,分明是手指印痕。蘇公歎道:“險些錯過此處。”徐君猷立在床前,急急詢問。蘇公道:“那兇手撕下一線床單,搓成繩索,將一頭繞過床梁,結為自縊繩套。不想此黑漆梁上灰塵甚多,留下那兇手左手手指印來。”徐君猷奇道:“你怎知是左手?”蘇公道:“與吳幽人摳下樹皮一般,設想人所站立之姿勢,且各指印與大拇指之偏向,從而推斷出來。”徐君猷驚歎不已。

    蘇公下得床來,穿上鞋履,隻道此房必須查封,房中物什不可動彈,無知府徐大人之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入內。徐君猷然之,遂出門喚徐溜,令其傳告吳幽人。出得廂房,馬踏月驚歎道:“蘇大人撥草瞻風、礎潤而雨,今日一見,令踏月五體投地。”蘇公淡然笑道:“前番察看,已然漏過,慚愧之至。”徐君猷歎道:“蘇兄如此言語,令徐某無地自容也。”蘇公笑道:“徐大人謙尊而光,蘇某無言矣。我欲再往娘娘廟勘察一番,不知徐大人願同往否?”徐君猷一愣,驚道:“再去娘娘廟?”蘇公點頭,笑道:“若吳幽人、祝良夜非是兇手,那虞大人登雲靴怎在娘娘廟?”馬踏月答道:“自然是那兇手放置。”徐君猷驚疑道:“那究竟誰是兇手?”

    蘇公搖搖頭,默然出了清詩齋,往側門而去。馬踏月跟隨其後,徐君猷無奈,隻得尾隨其後。入得樹林,徐君猷追上蘇公、馬踏月,問道:“怎的不見蘇仁爺?”蘇公笑道:“蘇仁已迴黃州城去了。”徐君猷疑惑,道:“莫不是有緊急之事?”蘇公點頭,道:“我著他去查尋線索。”徐君猷詫異道:“命案在此,怎的往黃州城去查尋線索?”蘇公笑道:“醫道者,常頭痛醫腳,腳痛醫頭,五行循環,相生相克。往往風馬牛不相及者,其中卻隱有幹連。命案雖在此,根源或在黃州城,或在鄂州城,亦或在他處。”徐君猷、馬踏月聞聽,將信將疑。

    蘇公又小心察看林間小道,直至娘娘廟。徐君猷立於廟門外,頗有些惶恐不安。馬踏月環視四下,見那菱角湖上數隻漁舟,喃喃道:“若那梅一芝順了女兒之意,那梅丫又怎會上吊自盡?那祝良夜又非邪惡兇徒,梅丫嫁與祝良夜,又有何不可?”徐君猷頗有同感,連連嗟歎,道:“此便是凡人世俗之念,不可用常理論之。”

    蘇公聞聽,似有所思,急忙入得廟內,抬頭觀望,而後又低頭找尋一番。

    馬踏月問道:“大人可有發現?”蘇公搖搖頭,出得廟來。徐君猷問蘇公何往,迴自和園否。蘇公望著浩淼湖水,歎息一聲,自懷中摸出一個包袱,交與徐君猷。徐君猷不知何物,接將過來,頗覺有些沉手,掂量一下,似是銀子,不解道:“此是為何?”蘇公歎道:“此乃祝公子所托,內有紋銀一百兩,請蘇某交與徐大人。”徐君猷奇道:“與我做甚?”蘇公道:“煩勞徐大人轉與梅一芝。他道那老人孤苦一人,年老體弱,無有照應,與些銀兩,以度生計。若他人出麵,恐那梅一芝不收納,隻得托蘇某來求大人。”馬踏月歎息道:“祝良夜果真是有情有義之人。”徐君猷點點頭,歎息道:“卻不知那梅一芝家住何處?”蘇公道:“蘇某已打探清楚,且依湖林而行便是。”

    三人順著湖水岸前行,約莫一裏來路,穿過一片樹林,便見得一家低矮茅舍,約莫兩三間房,甚是破舊,有搖搖欲墜之勢。那木門兩旁兀自貼著一幅舊春聯,字跡模糊,依稀辨認得“德”、“孝”、“興”等字。蘇公細看,不由暗自讚歎:此字柳骨顏筋,頗有些獨到之處。三人自此家坪前而過,引得茅舍內人探頭張望,蘇公瞥見那人,原來是一個老翁,約莫六七十歲,垢麵蓬頭,齒豁頭童,手中兀自拿著一卷書。蘇公心中歎息,甚感淒然。

    複又前行,見得前方四五家茅舍,茅舍前或晾著魚網,或覆置著木舟。又有婦女忙碌、孩童嬉鬧。蘇公思忖那梅一芝是哪家。那馬踏月見得,早上前詢問,有漁婦指點,乃是靠湖邊那家茅舍。那漁婦又打量徐君猷、蘇公二人,甚是疑惑。來得梅家坪中,但見得一老人正坐在門檻上吃飯。蘇公望去,正是梅一芝。那梅一芝見得來人,頗覺詫異,立起身來,卻不言語。蘇公笑道:“老漢可曾記得我,今早還買你一條鯉魚。”那梅一芝打量蘇公,思索片刻,茫然點頭,道:“你等欲找何人?”蘇公笑道:“便是找你。”梅一芝詫異道:“你等何人?找我做甚?”

    蘇公淡然一笑,指著徐君猷,道:“此乃是黃州知府徐大人,特來探望你。”那梅一芝聞聽,驚詫萬分,急忙放下碗筷,欲跪倒行禮。徐君猷急忙上前扶住老人。蘇公道:“老漢有所不知。今早乃是徐大人吩咐在下買魚,買得你那鯉魚,迴去一剖,竟發現魚腹之中一顆珠子,頗是希罕。徐大人甚是欣喜,此番尋來,便是付你魚珠錢。”徐君猷連聲附和,遂將銀兩交與梅一芝,那梅一芝驚詫不已,竟不敢收。馬踏月好一番勸說,那梅一芝方才收下。待徐君猷三人離去,那梅一芝手托銀兩,久久站立,竟不信世間竟有這等好事,宛如做夢一般。

    三人轉道至鎮口大樟樹處,蘇公立於大樹下,仰頭張望。徐君猷道:“此樹若非在水邊,恐難長得如此高大。”蘇公點頭,道:“徐大人所言甚是,水性至柔,乃是萬物之源。”三人感歎間,忽聞得有人高聲叫道:“休走。”蘇公急忙尋聲望去,卻見得一條大漢,手中端著物什,正追趕一個小孩,那小孩亡命狂奔。徐君猷見得,惱怒道:“此人怎生如此兇惡?竟欺負小孩!”馬踏月細看,疑道:“那大漢似是那賣肉的柳屠夫?”

    蘇公忽笑道:“大人怎言其兇惡?那小孩分明麵帶笑容。”徐君猷疑惑道:“那大漢追他做甚?”蘇公道:“大人且細看那廝手上,分明是碗筷。”徐君猷看罷,啞然失笑,原來那廝是追其兒子喂飯。那小孩跑得近前,被那屠夫追上,那屠夫滿麵憨笑,將一口肉喂到小孩口中,那小孩一口含了,遂又跑將起來。徐君猷望著那屠夫,會心一笑。蘇公望著那屠夫,竟自呆了。

    徐君猷見蘇公失態,推搡一把,笑道:“蘇大人莫非想吃肉不成?”蘇公猛然醒悟,歎道:“徐大人取笑了,蘇某見得他父子這般,不由想起了那梅一芝,痛失獨女,其心又是何等淒涼。”徐君猷聞聽,笑容頓失,連連嗟歎。

    迴得自和園,齊禮信來見,隻道乘興至此,不想出了無端命案,於主家不祥,眾人皆欲迴去。徐君猷思忖,點頭應允,隻道明日迴城。約莫未申時分,蘇仁迴來。蘇公與其言語一番,而後來見徐君猷,細細商議一番。

    吳幽人早令人準備晚膳,待時辰一到,遂請諸位入席。徐君猷坐了上首,蘇公、馬踏月、齊禮信依次坐下,一側又有吳幽人、祝良夜、江雲、竺露等。吳幽人令侍女為眾人斟酒,徐君猷且先為眾人敬酒。酒過三巡,蘇仁來得,站在門口,蘇公起身出去,與其言語一番。蘇公點頭,自迴席位。那廂徐君猷側眼來望,蘇公微微點頭,卻又微歎一聲,端起酒杯,微飲一口。

    那廂徐君猷忽道:“諸位,今日宴席好酒好肉,當先謝過吳掌櫃。隻是虞宇虞大人不幸喪命,本府甚感淒然。此案錯節盤根,以致我等多歧亡羊,誤入歧途,虧得蘇大人在此,山重水複,終於水落石出!兇手非是娘娘廟鬼魅,實有其人。”眾人聞聽,驚訝不已。吳幽人急忙追問道:“兇手何人?”徐君猷淡然道:“兇手便坐在此,究竟何人,還是請蘇大人剝繭抽絲,細細道來。”眾人聞聽,皆來看蘇公。祝良夜疑惑道:“難道昨夜祝某所聞哭聲非是梅丫陰魂,實有真人?”

    蘇公歎息一聲,道:“所謂鬼魅,不過是人之幻覺、誤解,或是以訛傳訛。其實祝公子昨夜所聞哭泣之人便是兇手。”祝良夜驚恐道:“那兇手為何哭泣,莫不是故弄詭秘?”蘇公幽然道:“兇手假娘娘廟鬼魅傳言,故弄玄虛,迷惑外人,逃避罪責,此其一也。而其哭泣,卻是真心,非是故弄詭秘。”祝良夜奇道:“真心?兇手謀害虞宇,為何又哭泣?”蘇公歎道:“此便是兇手行兇動機。”祝良夜思忖半晌,搖搖頭,問道:“兇手為何要謀害虞大人?”又環視眾人,道:“我等皆與虞大人初識,無有仇怨,為何殺他?”吳幽人連連點頭,道:“虞大人初來黃州,何人殺他?莫不是錯殺了人?”

    蘇公點點頭,道:“虞大人確是初來黃州,與我等亦是初次相識,他亦不曾料到大禍將至。隻因我等之中,有一人卻識得虞大人,而虞大人卻不識得他。”那竺露禁不住問道:“究竟是何人?”蘇公又道:“兇手與我等同遊,在那菱角湖花舫之上,聞聽得那艄公言及娘娘廟鬧鬼之事,又同去娘娘廟探遊一番,那時刻,兇手便思忖出了一個鬼魅殺人陰謀。那艄公道,梅丫乃是上吊身亡。那兇手殺死虞大人後,便依此事,將虞大人屍首坐於床沿,懸繩成自縊模樣。而後出了自和園,將其靴子置於娘娘廟香案之上。我等便是尋得靴子,亦以為真是鬼魅作祟。”眾人皆眼巴巴望著蘇公,期待後話。

    蘇公歎息道:“此便是破綻之一。梅丫之死,非是上吊身亡。蘇某查問多人,皆言梅丫乃是割腕斷脈而亡。所謂上吊自盡,不過是外人添枝加葉罷了。而我等初來木未鎮,僅聞艄公一人言語,便信以為真。今日與徐大人、馬將軍複探娘娘廟,馬將軍兀自感歎:若那梅一芝順了女兒之意,那梅丫又怎會上吊自盡?蘇某聞聽,猛然醒悟,急忙入廟去看,那廟甚小,並無橫梁,無有懸繩之處,可見梅一笑等人所言是實,梅丫非是上吊自縊,而是割脈自盡身亡。以為梅丫上吊者,正是昨日花舫中人!此人便在你我之中。”眾人將信將疑。

    蘇公又道:“陰謀謀劃之後,待到夜間,眾人各自迴房歇息,那兇手便到得虞大人房中,虞大人見得兇手前來,很是高興。”眾人聞聽,皆迷惑不解,吳幽人口快,急忙追問:“虞大人見得兇手,怎的高興?”蘇公淡然道:“祝公子曾言,昨夜聞聽得那鬼魅聲音赫然是年輕女子嬌啼之聲,其聲婉轉悠長。祝公子所言甚是,隻因此人是一位年輕美貌的女子!”眾人聞聽,皆驚訝萬分,把眼來望江雲、竺露,如此言來,兇手竟是二者其一!二人聞聽,臉色大變!

    祝良夜滿麵驚愕之情,思忖道:“虞大人乃是窒息身亡,年輕女子焉能致虞大人死命?”蘇公歎道:“虞大人喜好女色,今有美貌女子來度春宵,自然歡喜得很。常言道:色字頭上一把刀。可惜虞大人卻忘記此話。祝公子心中疑問,亦是我等不解之處。今日午後,蘇某與徐大人複又勘驗命案現場,尋得了些蛛絲馬跡。”遂令馬踏月取來茶杯,示與眾人看。蘇公又取出那三寸見方白紙,道:“那兇手暗中在茶杯中下得迷魂藥粉,所用白紙揉成一團,拋於桌案之下,不幸被蘇某尋得。虞大人不知死活,一口飲下,而後便被迷翻,兇手用枕頭、或是被褥,將虞大人活活悶死,哪裏有甚反抗?而後,那兇手撕得一線床單,搓成繩索,將其繞過床頂上橫梁,結成環圈,將虞大人屍首擺成坐吊死裝。兇手繞繩之時,在那黑漆雕花橫梁之上留下左手指印,依稀可辨。諸位若是不信,待案情揭露,可將兇手左手與之比照!”

    那廂江雲、竺露互相對視一番。那竺露冷笑道:“此不過是大人臆斷之言。若言比照手印,你我皆一般模樣,難以辨別,不足為證。”蘇公幽然道:“那兇手殺害虞大人後,取過那雙登雲靴,吹滅房中油燈,悄然出得房去。”那廂馬踏月忽問道:“大人為何斷定是兇手吹滅油燈?”蘇公道:“虞大人室內並床上被褥床單等甚是整齊,無有絲毫痕跡。想是那兇手吊屍之後,仔細整理床上,且將床單撕破一側隱在墊褥之下,又細細察看,以防留下線索。此等事情,若無燈火光照,怎生放心?”馬踏月點點頭,道:“這兇手好生精明。”

    蘇公又道:“兇手出房之時,約莫是戍亥時分,那時刻祝公子尚未迴清詩齋,約莫就在兇手之後。兇手出門往娘娘廟,到得後,將虞大人靴子置於香案之上,偽裝假象,而後失聲痛哭。不多時,祝公子便到來,欲為梅丫焚燒紙錢,聞聽哭聲,唬得半死,以為梅丫鬼魅。”祝良夜恍然大悟,轉念思忖,問道:“那兇手為何痛哭?”蘇公幽然歎道:“隻因他大仇已報!”祝良夜驚恐道:“大仇已報?他與虞大人有仇?”蘇公點點頭,望著竺露。那竺露臉色蒼白,嘴唇哆嗦,問道:“蘇大人可有證據?”

    蘇公歎道:“昨日遊湖之時,虞大人與江、竺二位小姐在艙中言笑,蘇某自艙窗見得竺小姐將蜜餞塞入虞大人口中,口中道:原來虞大人便是那麻城縣令。那時刻,祝公子也倚在門外,窺視艙內。祝公子,可是如此?”祝良夜稍有遲疑,道:“那虞大人端的是個好色之徒,祝某見得,頗有些氣惱。似曾聞得竺小姐言過甚麽麻城縣令。”

    蘇公歎道:“今早,蘇某著隨從趕迴黃州城,查閱架閣庫史料,得知了虞宇任職情形:五年前,虞大人曾任過麻城縣令。竺小姐言原來虞大人便是那麻城縣令。言下之意,竺小姐早先便已知曉虞大人了!”竺露臉色鐵青,把眼瞟了江雲一眼,辯駁道:“那麻城縣皆知曉虞大人,豈非皆是兇手?竺露與虞大人並無絲毫幹係,何言殺人複仇?”祝良夜為之言道:“祝某以為,若隻是識得,似不足為證。”

    蘇公歎息一聲,道:“蘇某並未言竺小姐是殺人兇手!”眾人聞聽,皆把眼望江雲。竺露驚恐不已。那廂江雲忽冷笑道:“蘇大人言下之意,便是言小女子了?”蘇公歎息道:“蘇某曾問過徐大人,江小姐與蘇某一般,乃是受徐大人之邀同遊,那時刻,江小姐方才見得虞宇虞大人,聞其名,自然便想起此人來。那時刻,江小姐便已有殺人之心矣!”江雲聞聽,驚詫萬分,竟不敢相信蘇公所言。那竺露驚恐道:“蘇大人何出此言?”

    蘇公歎道:“江小姐與虞大人有仇怨,此次相見,乃虞大人送上門來。江小姐焉肯放過?昨日我等到得木未鎮口,蘇某無意間見得江小姐掀起側簾張望,令蘇某驚詫的是:江小姐臉上竟閃過一絲詭秘的笑容!那時刻,蘇某不過是心中驚愕而已,一念之思,並未記在心頭,待到祝公子言女鬼哭泣之後,蘇某便疑心矣。”

    那廂江雲神情淒然,淡然道:“蘇大人推斷江雲是兇手,果然精妙,不知可有實證?”蘇公微微點頭,招手令蘇仁前來,蘇仁將物證呈上。蘇公道:“適才,徐大人已著人搜尋江小姐居室,尋得迷魂藥兩包,不知可否為證?”江雲麵表情,幽然道:“江雲乃是風塵女子,這世間頗多邪惡兇徒,覬覦江雲身子,江雲乃是個柔弱女子,難以抗暴,故而常攜帶此藥,但凡緊要之時,便先假意應允,而後取出此藥,隻言是淫藥,可令人欲仙欲死。諸多色鬼,無一中計。”徐君猷歎道:“那虞大人亦是色迷心竅,中了小姐詭計。”祝良夜奇道:“江小姐與虞大人有何深仇大恨?”

    蘇公歎息道:“蘇某之隨從自府衙架閣庫、月下坊查尋了江小姐官籍,得知,江小姐本是麻城縣人,其家乃是麻城商賈大戶。約莫五年前,江小姐之父便被縣令虞宇構陷下獄而死,江小姐家人流放,女子皆被淪為官妓。”眾人聞聽,皆驚詫不已。

    但見那江雲猛然喝下一杯酒,明眸中滾落出熱淚來。徐君猷見得,不覺低頭歎息。那江雲將衣袖拭去淚水,笑道:“蘇大人所言句句是實!可恨這奸賊,鬼瞰其室,當年奸汙我的母親,害死我的父親,又將我全家流放,那時刻,江雲不過一十六歲,被充為官妓,直至今日!江雲身負血海深仇,恨不能啖其肉、喝其血。隻是淪落在這風塵之間,暗無天色。茫茫天下,哪裏去尋仇家?不想蒼天有眼,令仇家現身於此。江雲便是粉身碎骨,亦要殺死這狗賊。”

    江雲一番言語,聲淚俱下,令眾人甚感淒然,那祝良夜、竺露竟亦流下淚來。蘇公長歎一聲,默然無語。那江雲又泣道:“隻是時隔五年,江雲於其麵目,頗有些陌生,唯恐錯殺好人,便與竺姐姐商議。昨日花舫之上,竺姐姐試探於他,果真是那狗賊無疑。江雲便思量殺人計謀,聞得那艄公言及娘娘廟鬧鬼之事,心中一動,待蘇大人提議往娘娘廟,見眾人驚恐。江雲便思量出一條鬼魅殺人之計,終於將這狗賊殺死。隻可惜逢著了蘇大人,識破江雲計謀。”

    蘇公歎息,悔道:“若知如此,蘇某寧可信是鬼魅作祟。”遂把眼望徐君猷,徐君猷正呆呆望著桌上菜肴,茫然若失。

    滿室之中,唯聞江雲、竺露抽泣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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