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近午時,王敦、蘇公等前往西子閣,近得西子閣,卻不從樓閣前方進入,而自側後一僻巷入得一院。依廊而行,曲徑通幽,竟無喧囂雜鬧聲。遊廊盡頭卻是偌大一水池,水池四周滿是垂楊柳,滿樹嫩葉,隨風拂擺。那水池之中有一石山,石山上有桃樹數株,桃樹之中又有一亭閣,飛簷高挑。原來池中水乃是引入西湖之水,又人工疊造石山,架以浮橋。蘇公立於浮橋側,探頭看去,卻見水中遊魚群群,清晰可見。但見人來,竟齊遊近來,並不懼人。自浮橋上得池中石山,卻見一方石碑,碑上有三個篆體大字:小西湖。蘇公暗自感歎。

    王敦眉飛色舞,指指點點。那石山忽湧出一幹人等,約莫十餘人,齊齊站立兩旁相迎。王敦一一引見,來者皆是杭州官吏、富紳、商賈、名流,其中不乏有蘇公識者,譬如杭州名醫董濟世、商賈梁先達、書畫奇才項笑冠;又有蘇公不識者,譬如同知王興、團練使屈高、副團練使紀朝奉、虞候汪之問、都監毛少陵、織造司舒夫之、官宦杜天命、商賈魏之郎、靈隱寺無心禪師。蘇公急忙迴禮。眾人簇擁王敦、蘇公入得亭閣,那閣內兩桌宴席,早擺滿果品饌點美酒佳肴。王敦請蘇公入了上座,眾人依次坐下。

    酒過三巡,王敦把個眼色,一旁仆從會意,揭開簾子,入得側閣。不多時,卻見五名妙齡女子魚貫而出,當中一人,麵容如海棠,腰肢似楊柳;貌若王嬙,顏如西施;高髻雙束別一支青玉簪,翠袖微舒出兩截白藕臂;一雙媚眼,滿含秋水。如花解語,似玉生香。端的一個天生尤物。卻見他微移蓮步,款提湘裙,近得前來,施禮拜過王、蘇二位大人。王敦笑道:“蘇大人,此即我杭州花魁娘子田真真是也。”蘇公暗自驚詫:”絕代佳人也!可惜眉目之間隱含一絲妖媚。”急忙起身道:“聞名不如見麵,小姐果真天仙下凡也。不愧為杭州魁首。”田真真微微一笑,道:“小女子謝大人美言。”

    王敦令田真真歌舞助興,卻見那田真真嫣然一笑,翩翩起舞,婀娜多姿,千嬌百媚。蘇公偷眼窺視,隻見眾人皆望那田真真,或色眼迷迷、或如癡如醉。惟有董濟世、無心禪師、魏之郎不以為然。項笑冠隻是埋頭飲酒,似有不快。看到興頭,王敦拍手叫絕。眾人亦附和。

    那田真真舞姿甚為妖媚,與其它優伶歌妓大不相同。不覺間,蘇公直勾勾望那田真真,竟自呆了。酒肉歌舞間,卻見座上一人,斜眼偷窺蘇公,嘴角一絲冷笑,隱含幾分詭秘。

    一曲舞終,田真真嬌喘籲籲,嫋嫋近得蘇公麵前,取過酒來,斟滿兩杯,敬與蘇公,微啟朱唇,嬌滴滴道:“早聞學士大人乃性情中人,小女子隻恨無緣相識,今日一見,果如其言。小女子且借花獻佛,敬大人一杯。”言罷,雙手捧盞敬與蘇公。蘇公伸手來接,卻見田真真麵若桃花,一泓秋水,竟似有萬般魅力,又聞得一縷異香襲來,沁人心脾。蘇公不禁心猿意馬,急忙笑道:“小姐美意豈可唐突,蘇某且飲這杯。”二人端起酒來,一飲而盡。眾人皆笑。田真真飲罷,媚眼微微一眨,似有言語,卻扭身而去。蘇公暗自欣喜。

    田真真又起舞姿,眾人早有六七分醉意,你一言我一語,滿腦美酒佳人。王敦分外高興,不由多飲了幾杯,終不勝酒力,竟自醉倒。仆從扶將入閣室休憩。眾官吏皆來敬酒,蘇公素來善飲,一一應了。那杭州名醫董濟世近得前來,笑道:“蘇大人,別來無恙。今日重逢西子閣,董某甚為欣慰。此杯薄酒,乃董某為杭州百姓敬與大人。大人於杭州之功德,即便千百年亦不可泯滅。”蘇公急忙道:“慚愧慚愧。為官一任,造福一方,乃為官者之本職,何來功德之說?倒是董先生懸壺濟世,救治百姓,乃千年功德也。”董濟世道:“大人過譽也。為醫者,救治百姓,乃做人之本分也。何來功德之言?”蘇公聞聽,撫須大笑。

    二人飲盡,董濟世正欲迴席位,蘇公忽一把扯住,道:“蘇某有一事不明,請先生指點。”董濟世道:“大人隻管道來。”蘇公低聲道:“昨日府衙中蘇某見得黃夫人,似身染風寒之疾。一問方知,夫人乃是去年冬日偶感風寒,曾請得先生醫治。可有此事?”董濟世疑惑道:“正是。”蘇公道:“風寒小恙,先生本當手到擒來。可今已開春,夫人卻遲遲未得痊愈,不知何故?”董濟世似有顧忌,思忖道:“黃夫人本是體弱之人,其風寒表散未盡,而後複發,故此久久未愈。董某已囑咐夫人,當注重身體,細細調理。”

    蘇公微微一笑,道:“先生怎的誑某?”董濟世道:“大人言重矣。董某怎敢欺蒙大人?”蘇公低聲道:“黃夫人之疾已入膏肓,先生怎言是風寒小恙?”董濟世驚道:“大人怎知?”蘇公道:“初見黃夫人,麵有倦色,嘴唇幹渴,六脈浮數,舉手抬足,似隱隱作痛,當是癰疾在身。但凡人之氣血,日夜不息。若氣血衰之,則生淤壅,漸而凝滯。其形漫腫無頭,皮色不變,所發毋論穴道,全身可生。此疾多生於體弱之人、辛勞之輩。若中風邪,發散未盡,或欲後陰虛,外寒所侵;或惱怒傷肝,鬱結傷脾,榮氣不從,逆於肉內;或產後惡露未盡,流縮經絡。此般種種,皆可成斯疾。此疾初起,當宜和解之。若任其生存,則成大患,恐殃及性命。”董濟世驚歎道:“不想大人竟亦知醫道。董某不敢欺瞞大人,隻是黃夫人之疾甚為隱諱,不便道明。目今之法,隻可清肝解鬱、益氣養榮,再加清心靜養、服藥調理,尚可苟延歲月。若告知王大人,則恐引起驚恐,觸發患體,反壞大事,故以風寒搪塞之。董某又遣派一女弟子,每日探視,精心護理,靜觀其變。”

    蘇公笑道:“先生何時收得女弟子?可喜可賀。”董濟世道:“我杭州城中,女兒學醫者前所未有。其中緣由,一者,醫家多傳男不傳女;二者,女兒家學醫甚難,有悟性者鮮也。今這女弟子,卻是難得之醫才,董某思量城中婦人多疾病,若有女醫,亦是一樁好事,故破例收下他來。”蘇公歎道:“先生果醫家仁者也。”

    商賈梁先達、魏之郎亦來敬酒。梁先達乃是杭州千絲齋掌櫃,與蘇公素有往來,今日一見,自然話多。那魏之郎乃是青州行商,販些茶葉、瓷器、鵝毛扇等,本在蘇州買賣,約一年前來得杭州,為人豪爽仗義,好廣交朋友。言語多時,二人迴位。那無心禪師過來,施禮道:“家師問大人好。”蘇公詫異,道:“敢問尊師法號?”無心禪師道:“靈隱道通。”蘇公驚喜,道:“長老如何?可新有佳句否?”原來靈隱寺道通禪師乃是得道高僧,長於詩畫,與蘇公素有往來。蘇公曾有詩贈與他,其中有雲:”語帶煙霞從古少,氣含蔬筍到公無”。無心禪師道:“家師有言,若大人得閑,且往靈隱,定以奇茗佳句相待。”蘇公笑道:“長老法旨,蘇某怎敢不從,來日定然前往。禪師,且飲一杯如何?”無心禪師道:“大人之意,便如香醇,小僧心醉,何須再飲?”蘇公笑道:“既為無心,何來心醉?”無心禪師垂首道:“阿彌陀佛,無心即心。”蘇公笑道:“果道通之徒也。”

    宴席散罷,王敦竟已酒醒,急忙出得室來,道:“西子閣乃杭州逍遙窩,諸位但有興致,且盡情快活。”眾人有好賭者、好色者,自去紅院、香院;那不勝酒力、昏昏欲睡者自去溫柔院;董濟世、無心禪師告退離去。蘇公欲遊西湖,王敦遂令仆從引其前往,相隨者乃蘇仁、嚴微、行首田真真。蘇公四人上得畫舫,船家起漿,竟自往西湖中而去。

    蘇公等泛遊西湖不言。約莫一個時辰,蘇公盡興,遂令船家就近靠岸,待畫舫靠得水邊,四人上得岸來,尋條小道往府衙而去。行不多遠,卻聞前方有喧嘩之聲,近得前去,隻見數十鄉民圍聚一堆兒,一驚一乍,不知何故。不待蘇公等詢問,早有鄉民道:“哎呀呀,不得了,一具屍首,死得好慘。”蘇公聞聽,急忙撥開眾人,果見一具屍首,血肉模糊,麵目全非,觀其骨骼、衣著,乃是一具男屍。

    蘇公道:“此是何人?可有人識得?”眾鄉民皆搖頭,道:“如此麵目,怎生辨認得出?”蘇公道:“可曾有人報官?”鄉民道:“地保早去了。”蘇公正欲上前查勘,一白須老者忽然驚道:“莫非蘇大人否?”眾人詫異,不看屍首,皆來看蘇公。白須老者上得前來,喜道:“果是蘇大人。”蘇公細看白須老者,道:“老人家莫非熊老伯否?”那白須老者笑道:“正是草民,不想大人竟還記得草民。”蘇公笑道:“昔日若非老伯相助,今日西湖堤上焉有這般桃柳。”原來,那蘇公起用民夫修築蘇堤之時,曾廣募四方能人,那熊姓老者擅於栽種花草樹木,遂毛遂自薦,獻計獻策,故此蘇公識得此人。

    眾鄉民歡喜不已,蜂擁上前見禮。嚴微、田真真二人竟被擠出一旁,不免感歎。田真真驚歎道:“小女子走南闖北數年,見過幾多公卿大人,百姓見了或嗤之以鼻、或怒目而視、或背後辱罵,卻不曾見得如此這般情景。久聞清官者,今日方得一見。”蘇公拜謝眾人。熊姓老者知蘇公善於斷案,遂吆喝眾人退避一旁。蘇公環視四下,早已淩亂不堪,即便遺下痕跡,亦已遭破壞。蘇仁、嚴微二人自分頭查勘林中附近。

    蘇公近得屍首旁,隻見滿地汙血,早已滲透泥土中。又見那屍首麵目全非,血肉模糊,已被兇手毀壞;其脖頸被利刃割斷,甚是殘忍;手無老繭,皮肉細白;手腕處有青紫痕跡,似曾被繩索緊縛;屍首身著錦袍,隻是早已肮髒破爛;搜尋裏外,無有甚物。解開衣袍,卻見屍首前胸後背,滿是傷痕,想必臨死前曾受酷刑。兩乳間有一黑斑,有如銅錢大小。蘇公問道:“卻不知是何人發現屍首?”熊姓老者道:“乃是老朽。老朽與孫兒路經此處,那小孫兒甚是頑皮,上竄下跳,無意間窺見屍首,唬得半死。老朽大驚,急喚地保莊人前來。”蘇公道:“此處平日少有人跡?”熊姓老者道:“此處少有人家,又甚偏僻,故少有人來。”蘇公道:“離此最近是哪戶人家?”熊姓老者道:“便是老朽家了,不過半裏地,便在林口處。”蘇公道:“既如此,昨夜老伯及家人可聽得異常聲響?”熊姓老者思忖道:“並不曾聽得甚麽。隻是家中黃犬吠得厲害。”蘇公道:“是甚時辰?”熊姓老者迴想道:“約莫己時。”蘇公道:“那黃犬吠有多時?”熊姓老者道:“隻有片刻。老朽隻道夜行人過,不曾在意。”蘇仁、嚴微細細查勘四下,無有發現,迴見蘇公,道明情形。

    蘇公手捋長須,思索不語。卻聞那廂有人道:“來了,來了。”蘇公詫異,不知甚人來了?急忙去看,原來是杭州府衙班頭、捕快、仵作。為首一人,約莫五旬,雙眼炯炯有神。蘇公識得此人,乃杭州府衙老捕頭藍恬,頗為老練。藍恬見得蘇公,不覺一愣,急忙上前參拜,道:“蘇大人何故至此?小人見過大人。”蘇公道:“藍爺辛苦了。蘇某恰逢路過,故來一瞧。”藍恬道:“大人有何高見?”蘇公道:“查勘此案,當須查明屍首身源。可令仵作細細勘驗,但凡屍首特性,當一一記之。而後依據此些查尋、辨認屍首。惟有查明屍首情形,而後偵查真兇。”藍恬道:“大人所言極是。”蘇公道:“此案當由你等查勘,我等外人不便插手,就此告別。”藍恬自去勘驗屍首。

    蘇公別了熊姓老者,與蘇仁、嚴微、田真真三人尋路迴去。蘇仁問道:“老爺欲迴杭州府衙,或西子閣?”蘇公問田真真道:“小姐居住何處?”田真真嫣然一笑,道:“小女子居在夢鄉齋,大人若能駕臨鄙齋,夢鄉齋定能蓬壁生輝。”蘇公笑道:“既如此,蘇某便往夢鄉齋。”嚴微道:“既如此,我等先行迴去。”蘇仁一愣,正待言語,早被嚴微強行推搡去了。

    且說那田真真引蘇公來到夢鄉齋,這夢鄉齋非比尋常勾欄妓院,卻是甚為幽靜,幾乎不曾聞得人語聲。蘇公不免好奇。田真真上得前去,叫喚開門。不多時,一婢女開得門來,問候道:“小姐迴來了。”田真真、蘇公入得院來,那院雖小卻也別致,院中兩株桃樹,滿樹桃花,甚是煞眼。田真真令那婢女去備酒菜,自引蘇公入得樓閣。蘇公看得那匾額,上有“夢鄉齋”三字,看那款識,乃是書畫奇才項笑冠所書。上得樓來,田真真引蘇公入得閣內,那閣中甚是幽雅,當中一張古色小桌兒,四把香木交椅;房中一角有一大花瓷瓶,瓶中插有折來桃花;一門垂下翠綠珠簾,閨房情形若隱若現;又一側四扇屏風,其上鏽得四大美人,正是:西施、王昭君、貂禪、楊貴妃,那繡像惟妙惟肖、栩栩如生。蘇公驚歎:杭州刺繡乃天下一絕也。那田真真撲哧一笑,道:“卻不知是那刺繡絕妙,還是畫中美人絕色?”蘇公笑道:“四大美人,傳言乃沉魚落雁、閉月羞花,隻可惜今已成古人!今有真真在此,又何言四大美人?”

    田真真嫣然一笑,揭簾入得閨房中。蘇公不覺心花怒放,跟隨而入。入得閨房,不覺心曠神怡,卻見一頂藕合色花帳,床上兩件大紅錦被緞褥,一雙鴛鴦戲水枕,正是小姐歇息之處;又見牆上懸有一卷軸,一絕色女子隱身牡丹花叢,幾隻蝴蝶翩翩起舞,畫中之人正是田真真,卷中題詩雲:“名花傾國兩相歡,常得君王帶笑看。解釋春風無限恨,沉香亭北倚闌幹。”正是詩仙太白所作《清平調》之一。蘇公暗自笑道:“一看便知,又出自那項笑冠之筆。”臨閣窗有一花瓶,瓶中插些野花野草,雖是野花野草,卻別具匠心,花草相互襯托,天然有趣。蘇公暗自驚歎,竟不曾見得這般插花者。那田真真坐於梳妝台前,麵臨銅鏡,精心梳理那一頭秀發。蘇公近得身後,笑道:“隔花臨水時一見,隻許腰肢背後看。”田真真嗔笑道:“大人怎的取笑小女子。”蘇公笑道:“小姐此笑,益發嬌媚。”那田真真滿麵桃花,於梳妝台前取過胭脂,細細塗抹臉上。蘇公聞得一股異香,沁人心脾,喜歎道:“好一個香美人也。蘇某竟不曾聞過這般香色。”

    蘇公、田真真言語間,那婢女早已備得酒菜。二人坐得桌旁,田真真斟滿美酒,呈與蘇公,嬌笑道:“大人且飲小女子此杯。”蘇公笑道:“卻不如你我同飲。”田真真亦斟滿酒,笑道:“既如此,小女子便陪大人飲得此杯。”蘇公大笑,一飲而盡,道:“美酒佳人,複夫何求。”三杯酒罷,蘇公正欲言語,卻聽得樓閣下一陣吵鬧。蘇公疑道:“何人吵鬧?”田真真不覺一驚,急忙起來,未曾出閣,卻見一人莽撞而入,那人怒氣衝衝,其後婢女追將上來,氣喘籲籲。蘇公認得此人,正是項笑冠。田真真麵有慍色,道:“項公子何事至此?”那項笑冠見著蘇公,不覺一愣,冷笑道:“怎的蘇大人有如此雅興?”蘇公微微一笑,並不言語。

    田真真怒道:“我自請蘇大人,與你何幹?”項笑冠怒道:“莫非你已忘卻西湖舟上之盟?”田真真冷笑道:“甚麽西湖舟上之盟?我卻不知,你休要在此胡言亂語,快且離去,免得壞了大人酒興。”項笑冠惱怒,死賴不肯離去。蘇公正尷尬間,忽聞得樓閣下有人高唿“老爺”,正是蘇仁之聲,急忙應答。嚴微急急上得樓閣,道:“王大人尋老爺甚急,道是有緊要之事商議。”蘇公聞聽,急忙與田真真道別,匆匆出了夢鄉齋。原來,嚴微、蘇仁並不曾迴杭州府衙,他二人暗中跟隨至夢鄉齋,守候齋外,方才見得項笑冠滿麵怒氣入得齋內,惟恐蘇公有所閃失,便急忙前來解圍。

    三人沿街而行,蘇公笑道:“虧你等來得正是時候,若遲來臨一步,那項笑冠恐與我動手相搏矣。”嚴微笑道:“若為那美人,大人即便吃他幾拳,又有何妨?”蘇公笑道:“嚴爺說得是,自古喜美色而亡國者甚多,夏桀之亡,因妹喜;周幽之滅,因褒姒;晉國之亂,因驪姬;吳國之禍,因西施;漢成帝溺,因飛燕;大唐中絕於武媚。比之他等,蘇某若吃幾拳,確無何妨。”嚴微大笑。

    行至一街,遠遠見得街尾數人,聚集於一戶門前,蘇公三人近得前去,卻見為首一條大漢,正狠命捶打那門,口中罵罵咧咧,道:“胡壽兒,你這撮鳥,輸欠得大爺銀兩,便躲賴在窩裏不敢出來。今若不還,定打得你去見閻羅王。”又有街坊四鄰好事圍觀,竊竊私語,暗自好笑。蘇公側身而過,暗自感歎:隻道那女色害人,這賭又何嚐不是如此?

    迴得杭州府衙,嚴微且先迴桃花齋去了,知府王敦尚未迴府,蘇公閑著無趣,自在院中觀魚賞花,穿過月牙門,乃是王敦內眷宅院。卻見得自後廂房中出來一青衣女子,約莫二十三四,依曲廊而行,正迎麵逢著蘇公,那女子甚是羞澀,急忙垂首,閃身過去。蘇公偷眼望那女子,一雙眸子竟如秋水,麵似桃花,甚是俊俏。側身之際,蘇公忽聞得那女子一絲香氣,甚是清新。待那女子離去,蘇公迴首追望,尤在迴味,忽然,心頭閃過一念,不覺一愣。

    蘇公依廊而行,近得廂房門前,咳嗽一聲,房中有人言道:“門外何人?”聽其聲便知是一女子,蘇公道:“湖州蘇軾。”又聽得一婦人言道:“原來是蘇大人,快快有請。”蘇公辨聽聲音,正是知府夫人黃氏。早有丫鬟開門來迎。蘇公入得房來,卻見黃氏正喝湯藥,急忙上前見禮,道:“嫂夫人可曾好些?”黃氏道:“承蒙蘇大人掛心,自董良醫開得此方,煎服得數十劑,已好了許多。”蘇公道:“蘇軾也懂得些醫道,可否借藥方與蘇某一看?”黃氏遂令丫鬟取來藥方,蘇公接過一看:人參 一錢、黃芪 一錢、川芎 一錢、白芍 一錢、當歸 一錢、肉桂 一錢、熟地 一錢、白術 一錢、茯苓 一錢、甘草(炙)五分;又有水兩鍾 、薑三片、棗兩枚;煎八分,食前服。

    蘇公看罷,暗道:果是潰瘍之症。問道:“此方似非董良醫所開。”黃氏詫異道:“確是董良醫所開。大人何出此言?”蘇公道:“蘇軾與董良醫素有交情,故熟知其筆墨。此方字體雋秀,分明出自一女子手筆。”黃氏笑道:“原來如此,誤也誤也,此方乃董良醫口述,由其女弟子齊滕花所書。”蘇公假裝詫異,道:“董良醫竟令女弟子開方?此非他行醫習慣。”黃氏道:“蘇大人有所不知,這齊姑娘冰雪聰明,董良醫乃有意為之。”蘇公道:“那董良醫從不收授女弟子,此番破例,可想此女子非同尋常。”黃氏道:“蘇大人說的是,這齊姑娘長得俊俏,甚是聰慧。大人若早來一步,便可見得他了。”蘇公驚道:“莫非廊中那青衣女子?”黃氏道:“正是。原來大人已見著他了。”蘇公驚訝不已。

    忽然,蘇公迴首望那窗格,急步往房外而去,出得門來,卻見一人飛步出得月牙門。蘇公急忙追將過去,出得月牙門,哪裏還有人身影?蘇公疑惑不解:觀那身影,似是一男子,卻不知是甚人?為何窺聽?這府衙之中果然有蹊蹺。那黃氏並丫鬟不知何故,追將出來,見著蘇公,詢問緣由。蘇公隻得搪塞,而後告退迴得廂房。見著蘇仁,低聲相告。蘇仁驚詫不已,道:“如此言來,此人定是那盜賊無疑,他監視老爺行徑,惟恐被老爺查出端倪。”蘇公道:“我亦如此思索。日後,你我須小心謹慎些個。”

    將至晚飯時分,王敦方才迴府,見著蘇公,百般埋怨。原來蘇公出遊西湖,久久未歸,王敦甚不安心,隻道出了事兒,便召集數舟,往西湖中尋找,皆無消息。正逢捕頭藍恬查案,方知蘇公早已上岸。正埋怨間,家人來報:通判宋盛大人、統製薛滿山將軍求見。王敦聞聽,方才記起《行煙經》失竊一案。急忙召見宋盛、薛滿山。原來宋、薛二人將那庫吏押解至此,已有數個時辰,隻因王敦赴宴不曾歸迴,隻得耐心等候。

    王敦、蘇公急至客堂,宋盛、薛滿山上前見禮,王敦詢問前後,宋盛一一迴答,那庫吏早已押禁在衙房中。王敦令他二人頭前引路,四人出了後衙,來到衙房,早有衙役班頭高天壽、夏小乙守候在此。見著諸位大人,高、夏二人急忙上前施禮,王敦令他等將門開啟。入得衙房中,開得一室鐵鎖,卻見室角萎縮一人,渾身顫抖。薛滿山嗬斥道:“蔡大郎,知府大人有話語問你,且抬起頭來仔細答話。”那蔡大郎見得王敦,急忙爬將過來,磕頭道:“大人,小人確不曾偷盜經卷。”王敦道:“你便是甲仗營庫吏蔡大郎?”蔡大郎道:“正是小人。”王敦道:“你且將那經卷失蹤一事細細道來。”蔡大郎道:“小人做此庫吏乃是薛統製指點,至今已有五載,小人不曾有絲毫馬虎。每日清點公文、書卷,打掃卷籍庫灰塵,又細細記載出入,從不曾有失職之事。不想昨日戴將軍來取《行煙經》,小人明明記得那《行煙經》卷在第二櫥中,不料尋來尋去,卻不見了此卷。小人隻道疏忽大意放置他處,又一一尋去,哪有蹤影?小人方才急了,細細迴想,並不曾私下借出,卷籍庫又無失竊跡象。此卷怎的無端失竊?小人便是有百口亦難以辯解。”

    王敦把眼來看蘇公,蘇公微皺濃眉,道:“蔡大郎,依你估摸,此卷何時失竊?”蔡大郎思忖道:“五日前,小人清點書卷,依稀憶得尚有此卷,其後幾日卻不曾留心。”蘇公道:“如此言來,此卷失竊乃是在你清點之後幾日內。”蔡大郎點頭道:“正是。”蘇公道:“這幾日內,哪些人等曾出入卷籍庫?”蔡大郎思索道:“似有副統製大人邵秋水、副將戴雁來、炮手雲夢雪、副炮手狄虎、都監毛少陵等。那戴雁來乃是為取此卷而去。”蘇公道:“如此言來,卻隻邵秋水、雲夢雪、狄虎、毛少陵四人?”蔡大郎思忖道:“正是他四人。”王敦聞聽,心中暗道:“若依蘇軾所言,那雲夢雪、狄虎正副炮手,熟諳其道,無有可能。餘下邵秋水、毛少陵二人,則尤為可疑,非此即彼,或二人合謀。若如此,此案可破矣。”

    蘇公道:“那卷籍庫禁地,可有他人能開鎖入得?”蔡大郎道:“隻小人與薛統製入得。”蘇公淡然一笑。王敦疑心大起,暗道:“蘇軾言下之意,這薛滿山豈非可疑?”薛滿山聽得明白,急忙道:“卑職確有卷籍庫鑰匙。隻是這幾日不曾入得卷籍庫。”蘇公淡然道:“也許入卷籍庫者另有他人?”薛滿山麵有慍色,道:“蘇大人言下之意,卷籍庫鑰匙另有他人有?”蘇公道:“時日長久,不無這般可能。”薛滿山道:“即便他人另有鑰匙,那卷籍庫防守森嚴,他又怎的入得?”蘇公思忖,道:“他或有妙策,隻是我等尚不省得。”薛滿山道:“蘇大人多心矣。依卑職之見,那邵秋水、毛少陵二人最為可疑。”蘇公不動聲色。王敦故作詫異,問道:“薛統製何出此言?”薛滿山道:“方才大郎言及,惟有邵、毛、雲、狄四人可疑。而雲夢雪、狄虎二位炮手,於此道可謂了如指掌,何必偷竊?”

    蘇公故作驚訝,道:“薛統製所言有理。”急問蔡大郎,道:“這些時日,那邵、毛二人言語、行徑可有異常之舉?”蔡大郎道:“大人問及,小人卻也覺得異常。”王敦問道:“甚人異常?”蔡大郎道:“那邵大人甚為異常。”薛滿山驚訝一聲。王敦奇道:“有何異常?”蔡大郎道:“那邵大人平日與小的素無來往,近些時日,不知怎的,邵大人來得甚勤,不時請小的喝酒,又周濟小的幾兩銀子,與小的稱兄道弟,小的端的受寵若驚。”薛滿山冷笑一聲。王敦驚道:“邵秋水行徑端的可疑,此舉必有所圖。”蘇公道:“那名冊薄上記得分明,前日午後,邵秋水入得卷籍庫,不知做甚?”蔡大郎道:“他來與小人閑話,不曾做甚。”王敦道:“此舉可疑。他定是乘你不備,將那《行煙經》卷偷出卷籍庫。”蘇公思忖不語。王敦道:“那邵秋水可在軍中?”薛滿山道:“尚在。”王敦遂令宋盛、薛滿山將那邵秋水拘來。宋盛、薛滿山領命而去。

    王敦、蘇公出了衙房,迴得後衙書房。王敦喜形於色,道:“此案破矣。”蘇公笑道:“何以見得?”王敦道:“待將邵秋水拘來,一審便知。”蘇公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大宋蘇公探案全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張旭軍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張旭軍並收藏大宋蘇公探案全集最新章節